鮑超決定一舉蕩平四壘,生擒老長毛劉瑲琳,一戰坐上湘軍名將排行榜。可是交上手之後,鮑超就興奮不起來了。等到他逼近劉瑲琳營壘,鮑超才發現此人的確不是浪得虛名。集賢關的四個營盤全都是用巨大的石頭壘成,槍眼炮眼安排得非常巧妙,無論從哪個角度進攻,壘中火力都能交叉掩護,形成殺傷力巨大的火力網,四壘之間的距離安排得恰到好處,既能獨立作戰,又能相互配合支援。
讓鮑超感到奇怪的是,赤崗嶺上四個石壘、四千餘人,此時卻是悄無聲息,一片寂靜。憑著多年的戰場實戰經驗,鮑超意識到自己遇到的不是一般的對手,因為高明的獵人在出擊之前,都保持著高度的沉著和冷靜,這是一個名將必備的心理素質。劉瑲琳這是在等待最佳的出擊時機,不動則已,動則傷人。接下來的事情果然不出所料,他還沒來得及招呼手下撤退,便只見石壘突然冒出火舌與青煙,嗆鼻的火藥味非常濃烈,撲面而來的子彈交叉飛舞,躡手躡腳靠近石壘的湘軍,還沒反應過來就倒了一大片。更恐怖的還在後面,劉瑲琳竟然還帶著部下呼嘯著衝出石壘,轉眼間又有幾百湘軍成了太平軍的刀下鬼。
胡林翼見鮑超立功心切,趕緊出來做戰術指導,說他這個打法無異於送上門去給人家免費練靶,告誡他不要急躁,現在應該改變戰法,「遙遙相制,邀截樵汲,靜待十日」,到時候「賊必無水無米無薪」,就會「自行奔潰」。
鮑超手下的這些士兵都是多次戰場磨練剩下的精華,也是霆字營的前途所系,更是他在湘軍官場上繼續往上爬的本錢,犯不著把實力在赤崗嶺上拼光了,到時候自己成了光標司令就什麼都完了。
從興奮回歸冷靜的鮑超,開始批判性地接受胡林翼的命令,他決定向曾鐵桶學習學習,不再急於一口吃掉劉瓏琳,暫時轉行做起了工程施工隊長,指揮湘軍四面合圍劉瑲琳石壘,選擇有利地形,修建了幾十座炮台。炮台修好以後,鮑超不再嘗試近距離正面進攻,也不想按胡林翼說的那樣等到十天以後再動手,而是當即就架起大炮,日夜不停地從四面八方朝太平軍的石壘轟炸。
石壘雖然堅固,卻也經不起強大的炮火如此伺候,才過了短短兩天,石壘就已經被炸開了幾道長長的缺口。石壘中的太平軍根本無法休息,連吃飯都成了問題,就餐環境姑且不論,關鍵是壘中存糧不多,吃了上頓沒下頓,炮彈倒是還有一些,可惜不能當飯吃。集賢關石壘中的太平軍一天到晚都處在巨大的噪音和恐怖之中。
鮑超雖是粗人卻心細如髮,一介武夫的他,似乎還懂得一點心理學,也知道攻心為上的用兵之道。面對彈盡糧絕的太平軍,鮑超開始玩起心理戰,他做出了一個奇怪的舉動,就是在很多影視中都出現過——喊話。鮑超發射炮彈的速度和頻率開始減慢下來,並且呈現出間歇性的規律,打一陣炮,喊一陣話;喊一陣話,再打一陣炮,如此循環往復。
鮑超雖然勇猛狡猾,可是如果不是第三個意外的出現,赤崗嶺戰事也不會這麼快結束。
第三個意外,便是赤崗嶺上出現了大規模的太奸團隊。
這個意外的出現,自然是因為鮑超組織的喊話起了作用。喊話的內容不外乎是些「繳槍不殺、優待俘虜」之類的語言,跟各種影視小說里描述的沒什麼太大的區別。這些充滿誘惑力的話能不能起作用,關鍵取決於兩點,一是什麼時候喊,二是對誰喊。敵人彈藥糧草充足的時候,喊話是浪費口水和感情;遇到「革命意志」堅定的「狼牙山五壯士」,喊話是浪費時間和表情。
鮑超開始喊話的時候,石壘中的太平軍大多只當它是耳邊風,沒什麼人去理睬他,可是隨著喊話的次數越來越多,敵人的炮火越來越猛烈,自己的糧食彈藥越來越少,心理暗示的作用就開始逐漸表現出來,一些「革命意志」不堅定的同志慢慢開始動搖。
動搖也是一種可怕的精神傳染。趨安避險的人性弱點,這正是這種精神傳染病擴散的根源。嘀咕的士兵多了,也就慢慢引起了大家的共鳴,然後成為一種集體無意識的一種結論,那就是放棄抵抗、保全性命。
劉瑲琳沒想到傳說中的鮑虎這種「硬漢」,原來竟然也喜歡玩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現在處境已經越來越艱難,他在對付鮑超可怕的真槍實彈的同時,還要對付更加可怕的糖衣炮彈。為了穩定軍心,他從自己駐守的第一壘,逐個來到其他三壘,悉心安撫部屬,告誡兄弟們不要被鮑妖的甜言蜜語所欺騙,否則將後悔莫及。
劉玘琳在心理治療上所做的努力,在人性之中與生俱來的求生慾望面前,逐漸顯得有些蒼白無力。在鮑超兩種炮彈的輪番轟炸之下,堅不可摧的石壘終於坍塌了,嚴格說來應該是守壘之人的心壘開始坍塌。
第二、三、四壘守將朱孔堂、傅天安、李四福、賈仁富,這時已知絕無逃出生天的可能,也深知主將劉瑲琳萬萬不會投降,便趁著劉瑲琳待在第一壘忙於指揮作戰的機會,向鮑超舉起了白旗。
鮑超為自己的心機而驕傲,他意識到誘惑才是最具威力的炮彈。上面說的這些名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三個石壘共計三千多名太平軍舉起了白旗,放下了武器,拋棄了信念,坐在殘破不堪的石壘,等待鮑超前來招安。
這時鮑超來了,但他不是來招安的,而是來「送行」的。三千多名投降的太平軍將士,沒有享受到宣傳中的待遇,他們被五花大綁,砍掉了腦袋,包括李四福這幾個大太奸頭子,都沒能活著走出石壘。三千名太平軍的鮮血染紅了赤崗嶺上那赤紅的土壤。
四壘將士,已去其三,四千精銳,僅存千餘,劉瑣琳遭受的打擊是毀滅性的,但他此刻的當務之急不是遣責其他三壘兄弟貪生怕死,也不是痛斥鮑超的言而無信和陰險狠毒,而是帶領剩下的兄弟突出重圍,能跑出一個算一個!
大浪淘沙始見金,艱難時刻見真情,剩下的這一千多名英勇善戰、忠心耿耿的兄弟是天國的精英和希望,雖然因為奉命「堅守」錯過了最佳的突圍時機,可是現在「堅守」無望,再打下去只能死路一條,現在只能殺出一條生路,帶領他們逃出生天,哪怕前路荊棘密布,險象環生!
1861年6月9日,彈已盡,糧已絕,孤壘中的劉玳琳趁著濃郁的夜色,率領千餘兄弟開始強行突圍,拚命殺開一條血路,奮力向北面的桐城進發。
劉瓏琳的部隊訓練有素,行動迅速,眼看就要渡過黃馬河靠近桐城,可誰知天公不做美,剛剛下過的一場暴雨,原本很淺的黃馬河現在竟然趟不過去。河水無情,時間亦無情。就在太平軍在黃馬河前急得直轉悠的這會兒工夫,鮑超的追兵已經趕到,太平軍當即被斬殺數百人,劉瑲琳率部冒死突圍,繼續沿河而下,希望能夠找到民船搶渡過河。
還算幸運,劉玳琳率領著最後的兩百多名兄弟,終於在下游找到了一隻民船。可就在他們奮力划槳沖向對岸時,湘軍水師的快船又聞訊追來,用炮火擊沉了劉瑲琳的民船,將最後的兩百多名太平軍全部擒獲殺害。
劉瓏琳本人隨即也被押解到楊載福水師大營,這位鐵打的廣西硬漢,面對敵人的威逼利誘,一不求饒,二不下跪,最後被楊載福砍掉手腳,慘烈而死。
駐守集賢關外赤崗嶺的劉瓏琳部被解決之後,接下來該是湘軍「解決」菱湖北岸十三壘的時候了。
炮擊菱湖移動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