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確向來不喜歡親密關係的束縛。
他喜歡環遊世界,喜歡極限運動,喜歡做一切離經叛道又無拘無束的事情。
爸媽是他維繫這個世界最後的韁繩。
爸媽不在了,他的韁繩也斷了。
他的世界那麼大,可離我那麼遙遠。
眼眶泛起熱意,我的手不自覺地鬆了松。
下一秒,卻被反手牢牢握住。
高高在上的月亮驟然墜下雲端,吻住了我。
牆上的影子親密地重疊在一起,他的唇齒間溢出溫柔的情話。
「可是小逐,是你就可以。」
「你對於我,比那些加起來,都更重要。」
窗外,雲把月亮拽入懷中,禁錮在了深邃的夜空。
無瑕的月亮終於逃出囚牢。
下一秒,卻重新隱沒雲間,自願成為了它的囚徒。
【江確番外——囚鳥】
1
十八歲那年,我向爸媽出了櫃,差點沒被打斷腿。
小逐包著兩泡眼淚給我擦藥。
那時候,他還姓江,是我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
「哥,我聽到你跟爸媽說,你喜歡男人?」
他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看著我。
「兩個男人也可以在一起?」
我揉亂他的頭髮,笑了:「沒有的事,我胡扯呢。」
「把你教壞了,回頭老頭子又抽我。」
2
東奔西跑了幾年,爸媽嫌我成天不著家,異想天開找個人來管束我。
他們甚至妥協了:「男的就男的,是個活人就行。」
我沒想到,莊逐會主動找到我。
他眼巴巴地仰起臉:「哥,你喜歡男人,我不行嗎?」
彼時,他已經長了條,臉頰豐潤,漂亮的眉眼初顯雛形。
我注視著他,驟然啞了聲。
我一直記得第一次見到莊逐的情形。
孤兒院的其他孩子都爭先恐後地湧上來,唯獨他安靜地落在人群最後,像個小啞巴。
在我伸出手時,他怯怯地放上手,似乎交付了全部的信任。
他的手很輕,我卻覺得有什麼沉沉壓在心上。
從那時候起,我便發誓要一輩子保護好他。
而我也一直把他當親弟弟。
可這一刻,我才後知後覺,他的每一寸,都仿佛依照我的審美長的。
就好像是我缺的那個嚴絲合縫的半圓。
良久,我彈了一下他的額頭。
「胡說什麼呢,我是你哥。」
3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這晚,我夢到莊逐漂亮的眼睛裡盛滿了淚,在我身下哀求。
醒來時,一片狼藉。
我罵了自己一聲禽獸。
時間和距離會沖淡一切,包括那些悄然滋生的情愫。
這條路不好走。
他本就幼時多艱,我希望他的未來只有一片坦途。
即便,那條路上沒有我。
4
好像就是從那以後,莊逐就不喜歡叫我「哥」了。
他很少和我通話,微信聊天時也只有寥寥數語。
我和爸媽視頻時,他偶爾會不經意出鏡,給我留下半個倔強的側臉。
一切按照我預料之中發展。
我本應鬆口氣的。
可命運,往往背道而馳。
很久以後,在每一個輾轉反側的夜裡,我近乎自虐地反覆看著最後那段監控。
一次又一次。
看著他輕手輕腳地蹲在沙發邊,看了我很久。
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吻了我。
看著他消失在鏡頭中……繼而消失在我的世界。
5
莊逐的消失,毫無徵兆。
他沒有回到親生父母身邊,就此不知去向。
想過報警,可知道他曾用過戶口本後,我忽然意識到。
他似乎鐵了心,要把自己剝離出我的世界。
逢年過節,依然會有東西送到家裡。
我和爸媽,一個不落。
我知道是他。
可我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裡。
國內、國外……我找了他很久。
茫茫人海中,找一個有心隱藏自己的人,無異於大海撈針。
後來,爸媽也沒了。
我徹底孑然一身。
6
看到陳馳的那條朋友圈,是很平常的一天。
只半個入鏡的側臉,我一眼認出了莊逐,毫不猶豫地回了國。
時隔多年,我終於與他重逢。
他長高了,也瘦了。
我心不在焉地站在人群中,用餘光留意著他的動向。
我怕他再一次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個沒看好,他怎麼就從我的世界消失了。
怎麼就,被別人欺負成這樣了?
7
我近乎發瘋地想把莊逐禁錮在身邊,想拼湊出那些我沒有參與的時光。
搬家那天,莊逐過輕的行李箱讓我心裡一動。
他似乎……早有準備。
我回憶重逢後種種,頃刻間明白了一切。
比起被算計的不快,莊逐滿心滿眼只有我的樣子落入眼中,更多的卻是一絲難以言明的愉悅。
我喜歡他的心機用在我一個人身上的樣子。
我生性不愛被束縛,可如果是莊逐……
他窩在我的懷裡,一字一句地念完了故事的結局。
「……嚮往自由的飛鳥被獵人關進了金色的籠子。」
「它不知道,自己餘生只能看到一方狹小的天空。」
莊逐聲音漸低,安靜地抬眼看我,睫毛緊張地顫動著。
我就著他的手,折回封面瞟了一眼。
素靜的白底正中,印著兩個淡金色的字。
《囚鳥》。
他的手緊拽著封皮,骨節發白。
我吻上他的頭髮,淡淡一笑:
「你又怎麼知道,他不是心甘情願。」
「畫地為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