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就這樣相安無事過了三天,簫野陪我回門。
他對簫野說:「賢婿,你先去後院等待片刻,我有些體己話,要對我這不成器的兒……女兒說。」
「好的。」
他一走,我爹就擰著我的耳朵把我拎進了房裡:「怎麼是你?你姐呢!」
「她看上一個書生,跟人私奔了。」
我爹問:「她能看上什麼書生?又有什麼書生能看上她?」
我一愣:「是哦,可是當時她哭了,我就想我是家裡的男子,我要保護她……」
我爹又問:「她什麼時候哭過?她又何時需要你的保護?」
我一愣,是哦,我好像又被她騙了:「誒,可她不想嫁給簫野,總是板上釘釘的事。」
「那你又為什麼嫁給了簫野啊?難不成你想嫁給他嗎?」
「當然不是啊!我本來想著,替她拖延幾天,等簫野發現,她早就走了。」
「我看你就是想讓他出醜。」
知子莫若父啊。
簫野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號稱帝都第一貴公子。
我父親天天念叨,我若有他一半,鎮國公府就能再興旺三代,因此給我布置了很多課業。
他琴棋書畫什麼都好,連喜歡他的女孩子都比追我的多,我的課業全他媽白做。
要是能把他的婚事攪黃,那我可太開心了!
「皇上給他御弟娶婦,就這樣給你狸貓換太子,你覺得皇上會放任不管?」
「我覺得也不至於就這樣把我們全家都砍了吧。我跟他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他還管你叫岳父呢。」
我爹表情凝重地來回踱了幾步:「你這幅鬼樣子,他就沒起疑?」
「什麼叫我這幅鬼樣子,他親口說我是全帝都最美的女人。
我爹說:「他媽的真是見鬼了。」
這時候簫野過來敲門:「岳父和小喬可談完了?」
「談完了談完了!」
我爹私底下給我使了個眼色:「你千萬別讓他知道你是男扮女裝,這事能拖一時是一時。」
「那必須啊我都不讓他睡我屋。」
我爹這才心下稍安。
我倆一起到花園裡坐定,我爹舉起酒杯,對著簫野心虛道:「賢婿,岳父先敬你一杯。」
「請。」簫野淡然飲了酒,左顧右盼,「誒,怎麼今日不見羽靈啊?」
我跟我爹的天靈蓋都快要飛起來了。
「這樣想來,自從我與夫人大婚之日起,就不曾見過羽靈了,連我們成親他都不曾來祝賀。」簫野低頭思索。
「他出門了,出遠門了,一年半載都回不來了,哈哈,哈哈哈……別講他了,講講你倆,你們新婚燕爾,可還合拍?」
簫野笑容裡帶上了一絲委屈:「岳父大人,我倆一切都好,只有一樁,夫人他不讓我進他的房門。」
飯桌上登時鴉雀無聲。
我爹慘無人道地將皮球踢給了我:「啊這,小女既然這麼決定,恐怕自有她的道理吧。」
我附和:「主要是……我嫁過去才三天,我跟你不熟。」
「可以理解。我雖然與鎮國公府常常來往,但都是與羽靈在一起……誒岳父大人您剛才說羽靈出遠門了,不知他去了何處,何時歸來?我若有機會出門辦公務,也好找他喝酒去。」
我爹張嘴,憋半天實在編不出來,轉過頭語重心長對我道:
「誒那個,我覺得你不讓他進你的房門,確實有點不地道。」
我:……
「我若與夫人舉案齊眉,就用不著滿大街找喬小公爺喝苦酒了。
」簫野的眼裡閃過亮晶晶的笑意。
「你得開門。」我爹站到了他那一邊。
「我有一些體己話想對我爹說。」
「請。」簫野渾不在意。
我拉著我爹走到一邊,光天化日大聲密謀:「咋回事,之前還說好的不讓進屋,你咋說倒戈就倒戈。」
「這不明擺著嗎?你不跟他睡一屋他就要找你去了。」
「我跟他的關係根本沒好到他可以找我喝苦酒的地步,但是現在,我竟然要陪他睡覺了!」我往樹上一靠,覺得我這個命途相當多舛。
「沒事,為父有一招,保證讓他老老實實,規規矩矩。」
我的老父親湊到我耳邊,這樣那樣說。
當晚,我在床上,長發披肩。
簫野抱著枕頭,玉樹臨風地進門來,一見我,便眉目低垂,眼波流轉。
他正要上床。
我說:「且慢。」
他乖乖站了回去。
「我們喬家的女婿要上床呢,要回答三個問題。每答對一個問題,我就會給你一縷頭髮。等你擁有我三縷頭髮,才算是我的結髮夫君。」
簫野這個學神完全不怕考試:「請出題。」
「第一題,你選我做妻子,是為什麼呢?」
「自然是因為喜歡。
他這一長串下來都不帶停的,饒是我也不禁紅了臉:「你認識……我嗎?」
好吧,原來是神交。
他當然聽說過我姐姐。
全汴京誰不知道她這個神童啊!
果然聰明人都是喜歡聰明人的。
我鬱悶地剪下一小撮發尾,拴上紅繩遞給他:「第一題算你過了。」
「那第二題呢?」
我理直氣壯問:「我又為什麼要喜歡你呢?」
「這題可就難了。我能說的,無非就是我乃天潢貴胄,家中金銀如山,你想要什麼,摘星攬月我也會給你。只是你也是國公府的掌中嬌,想來也不在乎我的權錢地位。」
「我還是有一點點在乎的。
簫野笑了笑,雙手撐床,將我籠罩在下:「日久才能見人心。我喜歡你,會待你好,這八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你要是什麼時候覺得和我在一起開心,再把你的小尾巴給我好了。」
「什么小尾巴,那是我的頭髮!」
「是~是。」簫野自覺地將被褥鋪在了地上。
「我還沒說第三題,你就躺下了啊?」我翻了個身,支著下巴頦看睡地板的他。
月光照在堂地里,簫野恍若躺在水中央。
「我連第二題都沒過,就先不想第三題了。命中有時終須有,不急。」
「哼,誰是你命里人……」
迷迷糊糊間,一道清潤的聲音鑽進我的耳朵:「小喬,小喬。」
「嗯……?」
「我怕黑。」
「哈?!」
「我一個人睡地板,好害怕啊,你能不能騰出一隻手,借我牽一牽?不然我總覺得床底下有東西,睡不踏實。
「你可別嚇唬我啊……」
我忙不迭地把手塞進了他的手心裡。
夜涼如水,但他的手心好燙。
他與我十指相扣,領著我貼上他胸膛,就仿佛,我枕著他的心跳睡了一夜。
第二天起床,簫野已經穿好衣服要去上朝了。
他的發冠放在鏡前,手裡正拿著一把剪刀。
我奇了:「你們蕭家皇族,也有送新媳婦結髮的風俗嗎?」
我家這規矩,可是我爹喝了酒現編的。
「有啊。」簫野信誓旦旦,「只是我偏疼我的小朋友,不捨得給你出難題,直接送你好了。」
他很爽快地斷了好厚實一縷發,纏上紅繩遞給我:「藏好。」
我接過,呆呆瞧了他半天。
「怎麼,想送我第二縷發了嗎?」
我抱著枕頭搖搖頭:「我在想,你一口氣剪這麼多,不會變禿吧。」
簫野一愣,然後居然伸手過來撓我痒痒!
他趁我笑得喘不來氣,把我壓在底下,狠狠咬了一口我的臉蛋:
「我們蕭家還有個規矩——不聽話的小朋友,會挨親的。」
「我成年了!我今年下半年就及冠了!誰是小朋友!」
簫野終於走了,我在床上生了會兒悶氣,心想我姐到底什麼時候才回來啊,她可比這傢伙還大上一歲呢。
也不知道我爹出的這三題,能擋住簫野多久。
結果當天晚上,我剛鮮衣怒馬走進蒼華樓,就聽見一聲「恕王來了」。
4
眾星拱月里,簫野衣冠楚楚進門,正好跟我打了個照面。
「這不是小喬嗎?你也來看新科狀元?」簫野甩開了扇子,風流倜儻地在身前搖了搖,「好久不見,如隔三秋。」
「我也是小喬,我姐也是小喬,到底誰是你的小喬?你就不能分個人做大喬嗎?」
簫野狐狸似的眼睛看過來:「哦?小公爺怎麼知道,我管夫人叫小喬呢?」
不好,說漏嘴了!
幸好我聰明:「你們不是回門了嗎?我陪我姐坐了一會兒,她說的啊。」
我說著,得意洋洋一甩馬尾。
然而我想走卻走不了了,原來簫野早已用雙指夾住了我的發尾:
「我結了一場婚,小公爺的頭髮怎麼變短了?」
我:!
我回身拍開他的手:「你是小孩子嗎,還扯人家頭髮玩。」
「失禮失禮,小喬莫怪。我只是覺得,你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好像同我的一樣。」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傢伙不會知道跟他成親的是我了吧?
不然怎麼好像總是話裡有話的。
我跟簫野到樓上坐定。
原本我跟他是死對頭,往往是我開一桌,他開一桌,涇渭分明。
今天我倆被熱熱鬧鬧推搡到了一塊兒:「成親了,那就是一家親!坐過來坐過來!」
「誰跟他一家親?」
好事者笑道:「小公爺,你這小舅子當的。你再嘴硬,全帝都人民也都知道,王爺和王妃好得蜜裡調油,成親第二天,差點都誤了進宮面聖的時辰!我看你還是乖乖叫一聲姐夫吧。
「什麼?你們不該都瘋傳他是個成親當日被趕去書房睡的可憐男人嗎?」
「我若在書房,洞房裡那個人,難不成是你嗎?」簫野拿扇子擋著臉,黠慧的雙眼看過來。
我終於明白什麼叫有苦說不出。
氣得趕緊倒了杯酒,一飲而盡。
「怎麼大家都高高興興,就小公爺一個人在喝苦酒呢?要不要我來陪你喝一杯啊?」花魁娘子盈盈走過來。
簫野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擱,伸手環住了我的肩膀:「不用。」
「你怎麼知道我不用?我今天就要和漂亮大姐姐喝酒聊天。」
簫野渾身撒發出冰冷的寒意:「那行,我也一道。」
「誒等等,什麼叫你也一道啊?」
「我們成親第三天,你就出門吃花酒,就許你吃,我吃不得?」
「成親的是你又不是我,你這是不守男德!」我趕緊按住他的雙手,對周圍躍躍欲試的花娘道,「走,都走,你們別打他的主意啊,他已有妻室了。」
簫野名聲在外,卻從來不流連花叢,據說花魁們之間甚至有以他為賭注的賭局,就看誰能第一個破他的身。
我突然覺得今晚坐在一起,也挺好的,至少可以管著他,不讓他鬼混。
「昨晚上還說什麼只喜歡我一個人,白天晚上都只想跟我一起過,轉頭就出來喝花酒,死鬼男人……發爛!發臭!」我惡狠狠地心想。
簫野卻恢復了溫文爾雅的樣子,用力回握住了我的手,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嗯,我已有妻室了。」
「喲喲喲,小公爺這把姐夫管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倆成親了呢。」大家一起起鬨。
我紅著臉想把手抽出來,卻被他放到了大腿上。
簫野在桌子底下牽著我的手:「讓大家見笑,我自罰三杯。」
這天晚上簫野喝得十分盡興。
不但來者不拒,行酒令時我輸的酒,也全算在了他頭上。
「小喬有點醉了,既然是一家人,我就代他受罰。」
這樣灌下去,很快就不省人事。
「小公爺,把你姐夫送回去吧,平時都是他送你回家的,你也該到了報答的時候。」
我愣住了:「你說什麼?」
「你不知道嗎?每次你在蒼華樓喝酒鬧事,都是他給你平事,給你還酒錢,送你回家也是他搶著干。
「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我朋友多,我一直以為都是他們輪流請客輪流送我回家的,我還經常給他們送貴重的禮物呢。
「哈哈,那你可醉得真糊塗呢。不過我想,王爺今夜也得償所願了,畢竟,他一直等你請他喝酒呢!」
5
回王府的一路上,我都心亂如麻。
其實我跟簫野小時候常常在一起玩,因為我是他的伴讀。
做伴讀嘛,他是主,我是仆。
可我喬羽靈也是堂堂小公爺,走到哪裡不是眾星捧月。
當跟他站在一起,大家永遠都只看到他、誇獎他的時候,年少的我漸漸感到壓抑。
我變得不想再跟他一起玩,不想再聽他教我念書,不想再跟在他屁股後面做他的小尾巴。
我請辭出宮那年,他跑到我家裡,紅著眼圈給我扔了絕交書,說他要跟我恩斷義絕。
去他媽的!
我想起那封文辭華麗的絕交書,想起那裡頭甚至有很多字我都不會念,就氣得戳了戳簫野的腮幫子:「哼,說絕交的是你,難不成一直等著跟我和好的也是你?」
簫野一下子靠了過來,枕在了我肩膀上。
我連忙坐直了,後半程都不敢動。
終於到了王府,我撐著簫野的胳膊下車,他突然醒了:「什麼時辰了?」
「快子時了。」
說罷丟開我就往洞房趕。
我他媽……
「等等!姐姐不生氣!她沒在等你,她早就睡了,你今晚睡書房吧求求了,王爺你大可不必如此守男德……」
他喝了酒跑得飛快,我實在喊不住他,只好抄近路從後門跳窗進屋。
這個時候他也推門而入了!
我要掉馬了!
說時遲那時快,我突然發現手邊有個熱氣騰騰的大浴桶。
眼看簫野的身影已映在屏風上,我一個鯉魚打挺竄進了浴桶里!
簫野進來時,我剛好解下了長發,貴妃出浴般靠在木桶邊緣。
「誒呀,你幹什麼,你怎麼還偷看我洗澡,你好不要臉啊……」
我嬌弱無力地邊脫衣服邊喊起來,我身上還穿著男裝。
簫野一個箭步跪倒在浴桶邊上:「小喬,我在外面喝酒,差點被人非禮了。」
我:「啊?」
簫野的眼睛濕漉漉的:「好多……好多青樓女子圍著我,我今晚差點回不來了。」
說實話,要不是我跟他今晚參加的一個宴會,我就信了。
他伸手,緩緩勾住了我的脖頸,把臉埋在我的發間:
「……花樓的味道好刺鼻,還是夫人的味道好聞。」
「……刺鼻也談不上吧。」
「小喬,我身上,有別人的味道嗎?」
我認真聞了聞:「好像是有一點。」
「你能幫我洗掉嗎?」
「啊?我怎麼幫你洗啊?這浴桶統共就……唔……」
我還沒說完,簫野猛地貼上我的唇。
好不容易分開,水汽氤氳間,銀絲滌盪。
他撫著我的臉喃喃:「現在我染上一些你的氣息了。」
我已經徹底傻了。
簫、野、親、我、了。
「但是,還不夠。」簫野無比溫柔地撥開我的濕發,又一次親了上來。
這一次他沒有清醒,誰都沒能清醒,狂風暴雨般的激吻中,他把我從水裡撈起來,一路抱到了床上。
我這才知道「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不是假的。
只是接吻,愛撫,我就已經忘乎所以地顫抖。
我僅剩的理智,是當他在我脫我矜衣的時候,抓住了他的手腕。
「讓你害怕了。」簫野流連地咬了一口我的唇,在我頸邊輕輕喘息著,「我去地上睡,晚安。」
說完,便咚的一聲倒在地上,沉沉睡了過去。
「喂!」我掰著床沿叫了他一聲。
他毫無反應。
「簫野,你行不行啊!」我低頭看了一眼可憐的小小喬,抓起枕頭砸下去,「我豎旗子了呀!我這樣怎麼睡得著啊!」
混帳東西!管撩不管埋!狗男人,發爛、發臭!
第二天起來,我就決定不要跟他說話了。
我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簫野遞到半空中。
我實在餓了,巴巴湊過去,又就被他抓住親了一頓。
我紅著臉把他推開:「你是什麼壞東西,一大早起來,就騙人親小嘴!」
簫野卻抬手晃了晃我的一縷發:「第二縷發,謝了。」
「我什麼時候說過要給你了?」
簫野雲淡風輕地在我臉上落下一吻,又在我張嘴之前,把山藥核桃酥塞我嘴裡,
「有些人,如果連嘴角咧到耳根都不認,那我可就又要親他了。」
我連忙摸了摸我的耳根。
咧沒咧的我不知道。
但確實很燙就是了。
簫野把我的頭髮藏進貼身的荷包里:
「今天要去禮佛,這是你作為王妃第一次出行,在路上好好想想你的第三個問題。」
我被他摸了兩下腦袋,竟然怎麼也記不得,我爹告訴我的第三個問題是什麼了。
6
皇家禮佛,簫野伴架。
我作為女眷直接從王府出發,不跟他們一路,結果半路上居然碰上幾個劫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