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願意用我的身軀和性命,守護郾城到我戰死的最後一刻。
「如有違者,天打雷劈。」
開始的那段時間,確實非常難熬。
我剛坐上將軍的職位,又因我在京中的風評不好,幾乎所有的將士都看不起我。
他們甚至在暗地裡打賭,賭我什麼時候會幹不下去。
但隨著我跟他們一同訓練的時間越來越久,我原本在京中養得細嫩的肌膚也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變得粗礪。
我從原本只能跟一個校尉分庭抗禮。
到了後來的能單挑十個校尉。
甚至,在我的策略之下,我們小範圍埋伏突厥兵馬成功。
將士們望向我的目光逐漸變了,從一開始的輕視,變得充滿了希望,對我變得敬重起來。
但即使這樣,在某些時候,收到京中送來的文書,我也會頭疼許久。
太子的信赫然擺在最上面。
他絮絮叨叨寫了一張信紙,問我有沒有受傷,在軍中待得是否習慣,他又黏黏糊糊地寫,他很想我,想我想得幾乎夜不能寐。
每當這個時候,我只能讓軍醫一邊幫我細心包紮對敵時導致的傷口,一邊提筆回復太子。
我沒有受傷,一切安好。
畢竟……當初我一股腦答應太子的條件,就是我會保證自己不受傷。
但是,畢竟是坐上了將軍的職位,若是不以身作則上陣殺敵,底下的士兵又有幾個會服氣呢。
況且,太子也只在信中問我的境況,卻對他的處境隻字不提。
若不是我留在京中的暗衛送信,我都不知道太子如今的境地這般艱險。
信王、歷王齊齊對太子發難。
太子如今的境況危機四伏、險象叢生。
幾乎自身難保。
但他寫給我的信中從來沒向我提過這種事情,只是在信里叮囑我好好照顧自己。
太子只會叮囑我,軍中有什麼需要京中支持的,只管寫信告訴他,他一定會竭盡全力幫我。
我只當這是太子的一句隨口保證。
並未放在心上。
只是我萬萬想不到,有人錦衣玉食久了,優渥的生活蒙蔽了他們的腦子。
竟然膽大包天到敢扣押軍隊的糧草。
要知道,這些糧草就是將士們在外征戰的基礎保障!
長青去清點了京中運糧過來的馬車後,他的面目十分凝重:「主子,這批糧草數量遠遠不足,只夠將士們吃上半月。」
而半月後,按照我們本來的計劃,是會有跟突厥人的一場大戰。
京中的這些混帳東西!
是被滿腦子的油腸塞住了腦子嗎!
連軍糧也敢貪?
17
我遣人往京中送了兩份急報,一份送至宮中,遞到聖上手中。
而另一份,我把最後的籌碼壓在了太子身上。
只盼著聖上那裡不要出什麼紕漏,儘早查清錯漏,將本應運來軍中的糧草如數奉還。
送出這兩封急報後。
我讓人把糧草不足的消息瞞了下去,照例還是讓將士們該吃的吃,該喝的喝。
養精蓄銳,才好在之後跟突厥人好好打上一場。
若不然……突厥人的鐵騎,便會踩著我們的屍首,踏破郾城城門,傷害到我們身後的無辜百姓。
這是我絕不容許發生的事情!
為了不坐以待斃,我這幾日連夜跟將領商討作戰策略,想看看能不能提前偷襲突厥人,先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眼看軍中糧草日漸消耗,而京中卻仍舊沒有任何一封回信。
我意識到不能這樣繼續這樣束手就擒下去。
我決定先派出一支小隊,夜襲突厥軍隊。
臨行前,我再三囑咐長青,即使我回不來了,他也要替我守好郾城。
我告訴他,再堅持一段時間,太子一定會帶著糧草趕來。
只需要堅持。
長青背過身去,悄悄抹了一把眼淚,他嗓音帶著微不可察的哽咽:「將軍!我一定會守好郾城的,你一定要早點回來啊!」
當夜,我就帶著這支精銳小隊靜悄悄出發了。
突厥人雖不懂兵法,但他們生得人高馬大,兵馬強壯。
這次的夜襲不能算失敗,但也算不得成功。
我們成功潛入了他們的軍營,本意是想直接取他們首領首級,再燒兩座糧草,緩解一下長青他們的壓力。
但沒想到,突厥人防備我們防得很死。
我們根本沒靠近他們的首領帳篷,就已經被亂箭射殺了一半的兄弟。
幸好這個時候,他們的糧草倉終於起火,我們趁著混亂打了出來。
卻被突厥人追到了一處山谷里。
山谷易守難攻,突厥人打不進來,我們卻也被堵得死死的,根本出不去。
在這樣彈盡糧絕的情況下,我們支撐不了多久。
更何況,我衝鋒時首當其衝,肩上中了突厥人兩箭。
此處無藥,傷口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清理而迅速惡化了下去。
我感覺……我可能活不太久了。
意外突變!
晚上入夜,突厥士兵忽然點燃了狼煙,堵在山谷外一直沉寂不動的士兵突然動了起來。
他們舉著火把,騎著馬就沖了進來。
為首的,正是突厥軍隊的首領阿史那汗。
他蓄著滿臉的絡腮鬍,生得一副粗獷之相:「陸陵游!我敬你是條好漢,決定送你一個痛快!我不讓你困頓而死,而是讓你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死在戰場上!
「陸陵游!你敢不敢堂皇正大與我一戰!」
我咳嗽了一聲,撐著劍站起了身,站到了洞外顯眼的大石頭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阿史那汗,冷聲道:「戰!為何不戰!
「我是景國的將領,合該死在戰場上。」
阿史那汗大笑一聲,他坐在馬背上,朝著身後的士兵們招了招手:「去吧,讓我們的鎮北侯死得風光一點。」
我強撐著身體,一腳踢翻了衝上來的士兵,面無表情地用刀抹了對方的脖子。
在這個時候,我只能想著,在我死之前,多殺幾個突厥士兵。
這樣……我的士兵才有可能活下去。
跟我一同流落至此的士兵,我讓他們躲在了暗處,不要出現。
下一刻,異變橫生,阿史那汗不知什麼時候下了馬,舉著一把長刀就要往我身上劈下。
我已經躲不過他這一刀,只能咬牙將長劍送進對面的突厥士兵的脖子裡。
只盼在我死之前能多帶走一個。
「鋥!」的一聲。
阿史那汗的大刀被人擋下。
是我的士兵,他們接二連三從暗地裡沖了出來,替我擋下了攻擊。
其中一人回頭對我道:「將軍,你都在這裡為我們爭取求生的最後一條路,我們怎麼可能捨棄你私自奔逃。」
說完,他就轉身咬牙奮力反抗。
阿史那汗大笑:「好!陸將軍你御下有方,你的下屬們都願意跟你一起死,真是感人吶!」
說完,他長刀橫掃,就要將我們一齊斬下。
千鈞一髮之際,我一腳踢向了阿史那汗的手腕,他一時吃痛,手上的刀險些沒握住。
就在這時,一支長箭在黑夜的掩映下,撕開暮色,直直射向了阿史那汗!
洞穿了他的整個顱骨。
太子手握弓箭從山頂緩緩走出,他一身紅衣甲冑,夜色的籠罩顯得尤為銳利。
而他身後,一群景國的士兵衝出,皆是殺紅了眼。
太子此刻也顧不上耍帥,他咬牙切齒地收了弓箭,疾步走到我們身邊,扶住了我的肩膀:「陸陵游,你告訴我這個瓮中捉鱉的計劃時,可沒告訴我你受了這麼嚴重的傷!」
我唇色慘白,見到援兵按時趕來,總算是泄了力。
直愣愣就倒在太子的懷中。
昏過去前,我攥住了太子的衣角:「保護好我的士兵,我答應過他們的,要把他們一個不落地全部帶回去……」
回答我的,是太子氣急敗壞的聲音:「陸陵游,都什麼時候了,你不能多擔心擔心自己嗎?」
18
我那兩封急信,確實是送到了京城。
只可惜,送給聖上的信被人攔了下來。
只有送給太子的那封信,才被完完整整地收到。
太子看到這封信時,簡直要氣瘋了,送給邊疆的糧草都敢扣押,這京中的權貴是擔心自己長了十顆腦袋不夠砍嗎?
他當下就進宮去面見了聖上。
但聖上已經病得起不來床,根本沒有辦法做決斷,現在朝堂上幾乎都是信王的一言堂。
太子走明路被拒,他乾脆一咬牙,直接帶人帶著刀衝進了尚書的家裡。
他一個一個拿刀架著,逼迫這些富得流油的權貴們各捐了一車糧草。
又連夜把這些糧草都召集起來,要親眼看著,親自押到邊關。
太子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信王只是在旁邊冷冷看著,信王冷笑:「庾柏仁,有什麼用呢?即使你把這些糧草壓到邊關,也無濟於事,該死的人照舊會死,郾城是保不住的。
「你做了這些事情,天下百姓誰也不會知道,誰也不會感激你,只會恨你。
「你以為那些老臣還會有幾顆心向著你?等你回來後,只怕你的太子之位也保不住了。」
太子面無表情地回頭瞪了一眼信王:「你管得著嗎?老子就是願意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老子愛干!」
「我不用跟你爭鬥什麼,只要陸陵游出了事,你就已經不攻自破。」
太子半晌沒有回話。
驀然,他轉過身,眼神陰霾地掃向了信王:「別讓我有翻身的機會,不然,就憑你做的這些事情,我一定會讓你死得很慘。」
說完,太子再也不理會信王。
他翻身就上了馬。
帶著他從權貴處搜刮來的糧草,帶著他的一小隊兵馬,風馳電掣地趕向了郾城。
而好不容易趕緊趕慢到了郾城,正好趕上了糧草消耗殆盡的那天。
太子本以為這算是救了當下燃眉之急,卻沒想到,長青臉色慘白地告訴他,我帶著一隊精銳兵馬去突襲突厥軍隊。
當晚,突厥糧倉起火。
但我沒能回來……
那一瞬間,太子的呼吸都停滯了片刻。
他繃緊了下頜,握拳道:「找!陸陵游絕不可能平白無故死在戰場上!」
此後,才有了太子的暗衛找到了躲藏在山谷中的我。
然後有了將突厥人引進山谷中,後來太子領兵瓮中捉鱉的一幕。
17
我醒過來的時候,正躺在軍營里,太子衣不解帶地守在我身側,看上去像是困得睡著了。
我一抬頭,正準備起身。」
我聽著這道嗓音就覺得熟悉。
愕然抬頭,就看見我面前的人,正是我的世子妃「陳懷夕」。
她背著醫箱,穿著一身粗布長褂。
一張秀麗的臉蛋也儘是灰塵。
看起來完全不像是京中嬌生慣養的大美人,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村中行腳大夫。
我驚訝極了:「你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被太子送去……」
陳懷夕慢吞吞收著醫箱,她淡淡道:「民間戰亂,朝不保夕。只為求取自己的錦衣玉食有何用?
「這個亂世,總得要有人出來做點什麼事情。
「你已經身先士卒,替我們頂在了最前面,我又怎麼敢躲在你們的身後貪圖享樂。雖然我作為女子,不能入朝為官。
「但……我也想做點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在閨閣中待得太久,只有身上這一身醫術還算過得去,聽聞太子勒令各家籌糧,我便跟著太子一同過來了。
「想著能幫你們治治傷也是好的。」
我沉默片刻。
感懷道:「陳小姐,你的所作所為讓我很感激。」
陳懷夕輕笑了一聲:「行了,別跟我說這些嘰嘰歪歪的話了,你再說下去,某人都要被自己的醋給酸死了。」
我一愣,回頭一看,太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過來,正一臉幽怨地瞪著我。
「好哇!果然是看見你的真世子妃,就忘了我這個假世子妃。
「陸陵游,你可真是太讓我寒心了。
「也不知道我這幾天幾宿不吃不喝,睡不著覺是為了擔心誰。」
我:「……」
我當機立斷認錯道:「對不起,我錯了。」
因為有了太子送來的糧草,以及他承諾會源源不斷繼續送來糧草的承諾。
一時間,士氣大增。
太子身居要職,不能在郾城久待。
看著我醒了過來,太子終於放下了心。
臨行前,他不放心地再三向長青叮囑:「不能讓你主子跟陳懷夕單獨待在一起,即使是治病也不行!聽見了沒有!要是到時候我知道了,我拿你是問!」
長青因為太子送來糧草,又成功營救我的事情。
早已經對太子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嚴肅地點頭應道:「是!我絕不會讓主子跟陳姑娘單獨待在一個屋子裡。」
我:「……」
18
因為我們圍剿了阿史那汗,突厥群龍無首。
再加上太子的糧草供應齊備。
在丹慶戰役中,我們大獲全勝,終於把突厥打了個落花流水。
突厥也派使者前來跟我們談求和。
他們願意讓地一百公里,並且承諾,十年內,不再攻打景國。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們差點喜極而泣。
我剛想先把這個好消息給太子送回去。
就收到暗衛從京中傳來的消息。
信王逼宮,太子生死不明。
19
我帶了一支精銳兵馬先行,徹夜不休,連夜趕回京中。
剛到城門口,就被禁衛軍攔下。
是信王攔住了我們,不讓我們進城。
說完,我一腳踹開擋在我面前的禁衛軍。
就要帶著我的一小隊人闖進去。
禁衛軍只是受信王指示,他也不敢再攔,看著我們人馬不多,掀不起什麼風浪,就將我們放了進去。
信王早就帶兵將皇宮給圍了起來,只等著殺進去修改詔書。
我心裡擔心太子,先是馬不停蹄地在京中問了一圈,得知太子跟聖上躲在上陽宮的密道中。
暫且沒有性命之憂。
我這才放下心來。
得知太子性命無虞,我做事就大膽了起來。
信王敢逼宮,我就敢殺進去把太子給救出來!
等了半日後,跟在我們這支小隊之後的大部隊終於抵達,我們裡應外合,直接破城而入,將城中禁衛軍悉數拿下。
乘亂,我一人一馬率先殺入宮中,直抵上陽宮。
太子早就得知了消息,他從上陽宮密道中也殺了出來。
太子一身黃袍被鮮血染紅,他一人一劍,鮮血橫流,膚白唇紅,一雙丹鳳眼凜冽。
宛若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
益王得知了消息,正慌慌張張往外跑。
太子隨手取過一旁的弓箭,彎弓搭箭,直直就瞄準了益王。
「鋥!」的一聲。
益王的身體直直倒了下去。
而信王此刻也被人捉了回來,五花大綁丟在了太子的面前。
太子眉眼不抬,湊到信王耳畔輕聲道:「你知道為什麼那老不死的不願意下旨改遺詔嗎?你以為是他不想麼,而是他不行了。他已經被我毒傻了,神志不清,再也改不了了。
「我的好二弟,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你名正言順地逼宮啊。
「你說朝堂內的大臣不願意支持我當太子, 那我就讓他們睜大他們的狗眼好生看著,誰才是真正心懷天下的君主。
「現在,這個結果你滿意嗎?」
太子再抬起眼時,又恢復了他那副八風不動的模樣,他惋惜道:「二弟不顧手足之情,罔顧人倫徑直逼宮, 真是讓人寒心啊。」
太子笑了起來:「只可惜,聖上在方才的戰亂中, 已經駕崩了。
「誰來主持這個亂局子呢?」
聞訊趕來的大臣們頭皮一麻, 皆是不約而同地跪了下去。
「請太子即位!主持大局!」
太子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微微笑起來, 也跟著跪了下去:「請太子即位!主持大局!」
我身後的數萬將士們,也跟著一起跪了下去,嗓音震耳欲聾:「請太子即位!主持大局!」
20
公元 259 年, 景國新帝庾伯仁即位。
改立國號為豐。
同年,新帝大赦, 減輕百姓賦稅。
百姓皆是歡天喜地, 對新帝讚不絕口。
新帝還做了一件足以翻天覆地的事情。
他修改曆法, 允許女子入朝為官,且品階與男子並無不同。
這令一下,一石激起千層浪。
全國各地對此令持有反對之音的, 皆是男子。
但都被新帝以鐵血手腕給壓了下去。
在他的嚴苛整改下。
其女名為, 陳懷夕。
21
太子……不,已經不能稱為太子。
如今的新帝,正黏黏糊糊地躺在我懷裡,撒嬌道:「也不知道那些老不死的一天到晚在嘰嘰歪歪些什麼東西, 吵得我頭疼死了。」
他道:「真是討厭, 到底是我做皇帝, 還是他們做皇帝!
「也不知道,等過段時間, 我告訴他們, 準備娶你做皇后,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得把房檐掀到天上去。」
我摸了摸他那頭烏黑柔軟的長髮, 淡淡應了一聲。
新帝突然坐起了身,朝著我懷疑道:「你就只嗯?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好哇,陸陵游, 朕封你為鎮國大將軍,還賜你封地!
「你居然就對朕這麼冷淡?」
我無奈極了:「別鬧了, 庾柏仁, 現在那些大臣們正在為你新頒的女子入朝為官的曆法急得跳腳,若是你這個時候突然告訴他們這檔事。
「那些大臣會鬧成什麼樣,你難道不知道嗎?」
新帝一拍手心:「你說得對, 我就應該現在告訴他們。
「他們最關心的還是自身利益,我的事情往他們面前一擺, 即使再於禮不合, 他們也沒空來搭理我!」
我:「……」
說著, 新帝的手就開始不安分地亂摸。
他解開了我的腰帶:「阿陵,我的好阿陵,自從你上次回了郾城後, 就再也沒跟我好好親熱了。
「難道你都不想我嗎?」
我臉紅道:「……放肆!」
而回答我的,是驟然落下的紅帳。
我:「……唔!庾柏仁,你是屬狗的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