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禧北伐東、中路軍進軍路線圖。圖源:網絡
隨著金軍後發制人,反攻宋軍,宋軍暴露了此次北伐的一大失誤——用人不當。
韓侂胄在物色西線戰場的四川守將時,選擇了抗金名將吳璘的孫子吳曦。
吳氏一族在川蜀經營多年,鎮守西部防線數十載,南宋朝廷為防止發生變故,到了吳曦這一代,將他召回臨安供職。吳曦對此早已心懷不滿,正好借北伐的機會再次入蜀。可他就是個草包,對金人幾次用兵,都損兵折將,陝西金兵乘機收復進軍,屯兵於大散關,威脅川蜀。
此時,金朝發現了吳曦動搖的立場,金章宗親自寫信勸降,稱願封吳曦為蜀王,勸他不要重蹈岳飛功高被害的覆轍。這些話殺傷力太大。吳曦得到金人書信,膽子肥了,竟然真的起兵叛變,自稱蜀王。他迅速控制了整個四川,擁兵十萬,還迷之自信揚言,要與金兵合攻襄陽。
這個抗金名將後人,無恥地歸降金朝,自然是不得人心,僅僅過了一個多月,他就被當地軍民所殺,但西線抗金的形勢已急轉直下,北伐的戰略部署也被打亂。
吳曦叛宋降金,還為朝廷主和派攻擊韓侂胄留下口實。韓侂胄與吳曦私交匪淺,且力主吳曦入蜀。蜀地叛亂後,就有大臣上奏稱:「(韓侂胄)與逆曦結為死黨,假之節渝,授以全蜀兵權。曦之叛逆,誰實使之。」這是把吳曦叛變的鍋甩給了韓侂胄。
西線崩潰後,金朝西兵東調,集中兵力對抗東、中路宋軍。到了夏天,不是連下大雨,就是烈日當空,宋軍逐漸疲乏,「器甲爛脫,弓矢皆盡
此時,南宋朝廷中議和的聲音越來越強烈。
長期以來,很多人都認為韓侂胄在形勢不利後向金朝提出議和,但按《宋史·丘崈傳》的記載,率先赴金求和是東線主將丘崈[chóng]擅自行動,並未得到韓侂胄同意。丘崈是地地道道的主和派,北伐之前罵主戰派是「誇大貪進之人」,就這樣一個畏金如虎的慫包,卻被推為東線主將。這是韓侂胄的另一大失策。
西線叛亂,東線主和,韓侂胄在投降派的包圍之下愈發孤立,逐漸轉守為攻,於次年派出使者與金朝進行談判。金朝態度強硬,竟然拒絕以韓侂胄為談判對象,而且提出無理要求,要南宋割讓兩淮,增歲幣5萬兩,犒軍銀一千萬兩。更囂張的是,金人還要南宋朝廷斬元謀奸人(韓侂胄)並函首獻給金朝。
到了開禧三年(1207年),宋軍疲憊不堪,金軍也元氣大傷,甚至三易主帥,雙方逐漸陷入僵持。但韓侂胄真正的敵人,並不是金人,而是南宋朝廷中的倒韓勢力。北伐失利後,韓侂胄正遭遇前所未有的政治危機。
韓侂胄的侄孫女韓皇后去世後,宋寧宗再次冊立皇后,在楊貴妃和曹美人之間搖擺不定。
楊貴妃是一個有事業心的女強人,還是個勵志姐。她年少時只是吳太后身邊的宮女,因聰明伶俐、姿色出眾,被當時還是皇子的宋寧宗趙擴一眼看中。她為人工於心計,頗識權數,不是一個好惹的深宮女子。相反,曹美人性格柔順,毫無威脅,韓侂胄仗著自己的權勢,向皇帝提議冊立曹美人為後。
這一次,宋寧宗卻沒有聽從韓侂胄,堅持立了自己更寵愛的楊貴妃。
楊皇后上位後,深恨韓侂胄曾經反對自己立後,幾年來都想著整垮他,於是暗中積蓄力量,籠絡中樞大臣,主和派的史彌遠成為了她的主要盟友。
這股倒韓勢力滲透到了韓侂胄一黨。李壁原本是韓侂胄的支持者,當朝廷風向轉變後,他也跟著轉投楊皇后和史彌遠,只求及早脫身,借倒韓以立功「贖罪」。
在被害前夕,韓侂胄已察覺到有敵對勢力在圖謀對付自己,他對李壁說:「我聽說朝中有人想要改變當下的局面,相公知否?」李壁擔心事情泄露,只好打馬虎眼,說:「哪有這回事?」韓侂胄默然不語。
李壁的這番話並未消除韓侂胄的疑心。十一月初三,韓侂胄遇刺之日,他當時入宮,很有可能是為了採取行動,對反對派下手。此前一天,他曾與親信密謀,「一網盡謀韓之人」,用台諫彈劾的方式來清除政敵。倒韓勢力得知後,才決定先下手為強,第二天就派人暗殺。
正是短短的一天時間,讓韓侂胄錯過了與楊皇后、史彌遠對決的機會。他最終逃不過,被撾殺於玉津園夾牆內的悲慘命運。
韓侂胄死後,金朝與南宋議和,堅持討要韓侂胄的首級。韓侂胄一黨潰敗,南宋朝廷已被楊後與史彌遠一黨所控制,他們命人劈開韓侂胄的棺材,割下頭顱,裝在匣子裡送到了金營。
當時,韓侂胄被打成「奸臣」。有人認為,奸凶之首不足惜,但也有不少人反對,認為此舉大損國格,抗議道:「今日敵要韓首,固不足惜。明日敵要吾輩首,亦不足惜耶?」
臨安城內,原本反對北伐、黨禁的太學生紛紛為韓侂胄鳴不平,還有人題詩表示不滿:「自古和戎有大權,未聞函首可安邊。生靈肝腦空塗地,祖宗冤讎共戴天。晁錯已誅終叛漢,於期未遣尚存燕。廟堂自謂萬全策,卻恐防邊未必然。」
這是將韓侂胄比作七國之亂時被漢景帝冤殺的晁錯,以及荊軻刺秦中為刺殺秦王壯烈獻身的樊於期。可見,人們同情韓侂胄的遭遇。
史彌遠不顧眾人反對,不僅與金人簽訂了更為屈辱的「嘉定和議」,還恢復了秦檜的封爵與諡號,更是對韓侂胄一黨盡數貶黜,殺韓黨重臣十餘人。
時人認為,韓侂胄是「身隕之後,眾惡歸焉」。韓侂胄為了北伐,曾拿出20萬家財作為軍費,也對曾經打壓的理學士大夫採用了弛禁政策。但理學家們不忘舊仇,他們對韓侂胄的報復,從南宋一直延續到了明清。
到了元代編纂的《宋史》中,賣國求榮的史彌遠不是奸臣,堅持抗金的韓侂胄倒成了奸臣。明代文人李東陽對此憤憤不平,說:「議和生,議戰死。生國讎,死國恥。兩太師,竟誰是?」韓侂胄與史彌遠都官拜太師,這兩位太師,誰是誰非,高下立判。
因此,近代的史學家鄧之誠說,韓侂胄的所作所為「不盡如宋史所詆」,說他是權奸誤國,也「不免門戶道學之見」。
開禧北伐之後,金人得到韓侂胄的首級,也沒有肆意侮辱,反而在進行安葬後,給予韓侂胄一個耐人尋味的諡號「忠謬侯」,取「忠於謀國,謬於謀身」之意,跟史彌遠大改實錄的卑劣行徑簡直是天壤之別。
一個得到敵人尊重的人,人品不會差到哪兒去。那些曾堅決跟他站在同一戰線的人,也不會拋棄他。
老將畢再遇,因戰功從七品武官升任揚州、淮東安撫使,是開禧北伐中嶄露頭角的將星。韓侂胄死後,他雖非韓黨,卻多次上疏請求解甲歸田,表示抗議。正因畢再遇在開禧北伐中屢建奇功,後來他被史彌遠一黨以各種罪名貶謫,昔日戰功也被一併抹殺。正史對他在北伐之後的記載,只剩下寥寥數十字。
在韓侂胄遇害兩年後,年邁的陸遊在病重垂危之際,滿懷悲憤寫下了《示兒》一詩:
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
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
陸遊的悲嘆,嘆息的是南宋不斷滑落的國運。韓侂胄之後,南宋再難有如他那樣在時代浪潮中逆風而行的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