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所以第二天,「嬌嬌地攤火鍋」的攤位前,出現了四位精神矍鑠、平均年齡六十五歲往上的大爺大媽。
他們自帶小板凳和保溫杯,人手一個可攜式小喇叭,喇叭里循環播放著提前錄好的話:
「嬌嬌火鍋,欠債不還!老闆張強,人品無良!」
「吃飯看誠信,誠信看老闆!老闆老賴,吃了心塞!」
「欠李姐滷味十萬貨款,有憑有據,賴帳可恥!」
聲音洪亮,節奏穩定,穿透力極強。
這四位是我通過家政公司精挑細選的「資深宣傳員」,工資日結,任務明確。
文明靜坐,合法發聲。
不堵門,不碰瓷,就講事實。
當然效果立竿見影。
原本還有幾桌客人,被這魔音貫耳般的「誠信播報」弄得坐立難安,沒吃幾口就紛紛結帳走人。
張強氣得跳腳,出來驅趕、罵人。
大爺大媽們經驗豐富,對著圍觀群眾訴苦:「小伙子欠錢不還還凶我們老人家喲!」
「我們就是來講講道理,他就要打人嘞!」
引得眾人紛紛指責張強。
孫嬌嬌躲在店裡,一開始還能強裝鎮定。
但連續三天,攤位前門可羅雀,只有四位大爺大媽雷打不動地準時上班。
周圍的攤主和熟客看他們的眼神,也充滿了鄙夷。
第四天下午,孫嬌嬌終於受不了了。
她一個人衝到我的攤前,當著我的面給我轉了十萬塊錢。
「十萬!拿去!李悅!從今以後,我們恩斷義絕!我孫嬌嬌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認識了你這個冷血無情的東西!」
我看看她那張因為憤怒和崩潰而扭曲的臉,突然覺得無比可笑。
到底是誰冷血?是誰無情?
可惜我已經跟她無話可說了。
我抬起頭:「錢我收到了。債也兩清。至於絕交?孫嬌嬌,我們之間早沒什麼交情可絕了。慢走不送。」
她被我這句話噎得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最終什麼也沒說出來。
10
心裡那塊壓了許久的石頭終於落地,卻沒有想像中的暢快。
鬧劇落幕,只余平靜。
我把更多精力投入到了我的滷味攤上,日子仿佛回到了最初的平靜。
新推出的蜜鹵和青花椒辣鹵漸漸打開了市場,尤其是蜜鹵,甜咸交織的獨特風味很受年輕人喜歡。
但也有一位老客,隔幾天就來,每次都買固定的幾樣老口味。
這位大叔約莫五十多歲,穿著樸素,但言談舉止間透著股文化人的沉穩。
熟了之後,他偶爾會跟我聊上幾句。
有一天收攤時,他感慨道:「小李啊,你家這滷菜真是幾十年如一日的地道。不瞞你說,你爺爺當年在城南支攤的時候,我就是老主顧了。那會兒我還是個半大小子,兜里零花錢不多,為那一口能饞半拉月。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還能在你這兒找回當年的味道。」
我驚訝地看著他:「您認識我爺爺?」
「何止認識!」大叔笑了。
「我姓周,在文旅局工作。你爺爺那會兒,李一刀的滷味在城南可是有名號的。後來你父親……唉,可惜了。沒想到你這丫頭又把招牌立起來了,而且這味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遇到爺爺時代的老主顧,我心裡莫名有些激動。
忙又多送了一些素拼給他。
周大叔若有所思地問:「我一直有個疑問,你們家菜香得特別醇厚,層次感也足,到底有什麼秘訣?」
我笑了笑,問他:「與咱們這地方有個特產相關,您猜是啥?」
他疑惑道:「莫非是香草?」
我心中一動,沒想到周大叔這麼識貨。
壽陽香草是我們這兒一種特產草本植物,香氣獨特而溫和。
最主要的是,這草產量極其稀有,所以價格昂貴。
我家滷味秘方里,確實有它的一席之地。
它能讓鹵香的底蘊更厚實。
不過,好吃也不全因為它,火候、時間、還有其它香料的配比,缺一不可。
周大叔眼睛一亮:「小李,咱們縣裡這幾年正在大力挖掘本土文化,發展旅遊。香草很多年以前就被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了,你想過沒有,可以借著這個由頭,開發一款主打『非遺香草』概念的特色滷味?這既是傳承,也是創新,很有賣點啊!」
我頓時茅塞頓開!
之前我只想著守住爺爺的方子,卻沒想過如何讓它煥發新的生機。
周大叔的話,像是一道亮光,劈開了我眼前的迷霧。
對呀!把傳統技藝和非遺文化結合,這路子一下就寬了!
「您這主意太好了!」
我興奮地說:「我回去就研究,爭取儘快把非遺香草滷味系列做出來!」
周大叔也很高興:「好!你有這個心就好。關於你們李氏滷味這個招牌,確實有年頭了。如果你有興趣,我可以幫你了解一下申請百年老店或者老字號認定的流程和條件。如果能把這個名頭拿到,對你,對推廣咱們本地的飲食文化,都是件大好事!」
說干就干!
送走周大叔後,我立刻回家翻出爺爺留下的筆記,開始潛心研發「香草滷味」系列。
我調整了香草的比例,讓它香氣更突出但又不過分搶風頭,同時保留了傳統滷味的精髓。
另一方面,在周大叔的指引下,我開始整理李氏滷味的歷史資料,尋找老照片、老物件,聯繫還健在的老街坊做口述證明……
申請「老字號」的過程繁瑣而嚴謹,但每完成一步,我都感覺離爺爺、離我們李家的根更近了一步。
生活的轉機,往往就在不經意的交談中悄然降臨。
11
人生的際遇,有時真的像坐過山車。
當你熬過了最低的那個谷底,接下來,很可能就是一路向上的風景。
一切都變得出奇地順利。
我精心研發的「非遺香草滷味」系列一經推出,便大受歡迎。
那獨特的、帶著山野氣息的醇厚香氣,仿佛能勾起人們心底的鄉土記憶。
同時我也把招牌換成了「李一刀滷味」,繼續傳承爺爺的衣缽。
老字號的申請也憑藉著詳實的史料,順利通過了層層審核。
當那塊沉甸甸、古色古香的牌匾被送到手中時,我眼眶忍不住濕了。
爺爺的招牌,不僅沒倒,還更加光亮了。
而且縣裡為了打造特色文化旅遊,專門規劃了一條復古風格的文化街區,旨在扶持本地非遺和老字號品牌。
李一刀滷味也被引入。
不僅得到了一個位置極佳的鋪面,還享受到了「免租一年」的優惠政策。
店裡窗明几淨,操作間標準化,各式滷味油潤亮澤,香氣撲鼻。
我還適時推出了適合遊客的小分量、易攜帶的真空包裝產品。
不僅本地人愛吃,更成了外來遊客必帶的伴手禮。
曾經在小吃街的老客們也循著味道找來。
「姐,恭喜恭喜啊!這下可是鳥槍換炮了!」
「我就說李姐的滷味肯定能做大!」
「這香草滷味真絕了!」
我看著這麼多的忠實客戶,開心不已。
立刻做了個全場五折的活動。
哦豁,一個多小時,滷味就被搶光了。
害!鹵少了!
12
至於孫嬌嬌和張強?
我聽說他們的火鍋店不久後就徹底關門大吉了。
張強為了節省成本,把火鍋湯過濾回收。
被一個半夜去網吧打遊戲的年輕人看見了,給拍了視頻傳到了網上。
他們一下子出名了。
這個騷操作連帶著其他幾家地攤火鍋也受到了波及。
一個夜晚,張強被人套上麻袋揍了個鼻青臉腫。
火鍋店關門後,他和孫嬌嬌兩人也因此吵得天翻地覆。
孫嬌嬌甚至發現,張強背著他外面還有兩個女朋友。
嘶~
腳踏三隻船。
於是孫嬌嬌又找人把他揍了一頓,然後去了外地。
聽到這些消息,我心裡已無波瀾。
有些人,有些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他們選擇了自己的路,也承擔了相應的結果。
我也在我的路上,走出了更廣闊的天地。
我只知道我會繼續守著李家的一切。
用這鍋熱氣騰騰的鹵香,鹵出更滾燙的人生。
番外:孫嬌嬌視角
我跟李悅,曾經是真真正正的髮小、好閨蜜。
小時候,我爸媽不能說不愛我,但也沒那麼愛我。
弟弟小,所以好吃的好玩的,他先挑。
只有去李悅家,我才覺得我也是個寶。
她媽會給我扎和她一樣的小辮,分給我一樣的餅乾。
我們舔過同一根棒棒糖,躲在被窩裡說過悄悄話。
她是我灰撲撲的童年裡,最亮的一抹顏色。
初三那年,有男生欺負她,我第一個衝上去,指著那男生的鼻子罵,比他矮一個頭我也不怕。
那時候覺得,保護她,是天經地義的事。
可人長大了,心思就變了。
她考上了重點大學, 去了大城市。
我讀了大專, 留在小縣城, 做著不咸不淡的工作。
她朋友圈發的都是我看不懂的東西, 沒見過的風景。
我心裡為她高興, 真的。
但那股說不出的酸勁兒, 也像梅雨天的霉斑, 悄悄在心裡蔓延。
憑什麼她的人生就能那麼順?
憑什麼她想要什麼都能得到?
就連她從大城市回來, 隨手擺個攤, 賺錢也比我容易那麼多。
我失業那天,感覺天都塌了。
和張強湊錢開火鍋店, 是我最後的機會。
我去求她賒貨,看著她那雙清澈的、帶著點憐憫的眼睛,我心裡像被針扎了一下。
我又回到了需要她「幫襯」的位置。
店裡的生意,確實靠她的滷味才火起來的。
我該感激她,我也確實感激過。
可看著客人們誇她的滷味涮起來上頭時,看著張強時不時念叨「要是咱有她那方子就好了」,我心裡那點感激, 慢慢就變了味。
張強說:「她防著你呢!真把你當自己人, 早就該拉你一把了!」
這話像毒蛇, 鑽進了我心裡最陰暗的角落。
是啊, 李悅口口聲聲說我們是閨蜜,為什麼我過得這麼難,她還死守著那個⽅子不肯幫我?
為什麼在我最需要錢的時候, 她不能像小時候分我糖果一樣, 爽快地寬限我, 反⽽逼著我要現金?
她永遠那麼光明正⼤,那麼有原則, 顯得我像個斤斤計較、忘恩負義的小人。
你知不知道, 你那副「正確」的樣⼦, 有時候真讓⼈討厭?
所以,當張強拿出那堆⽕鍋券時, 我默認了。
他去找⼈舉報時, 我也沒有阻止。
甚⾄在她被罰款,攤子都收了的時候, 我⼼里除了慌,還有⼀絲連我⾃己都害怕的痛快。
看吧, 李悅,你也不是永遠都能站在高處俯視我, 你也會狼狽!
可我沒想到, 後果這麼嚴重。
張強把錯全推到我頭上。
她說:「我們之間沒什麼交情可絕了。」
後來,我賣了店⾥所有東西,來了南方。
我從父⺟欲言⼜⽌的電話⾥, 聽到李悅的消息。
「李一刀⻧味」成了老字號,開了新店, 生意紅⽕。
我也在短視頻平台刷到過一兩次。
李悅容光煥發, 侃侃⽽談,店⾥也不⽌她⼀個人在忙。
每當這時, 我都會迅速划走。
成王敗寇,沒什麼好說的。
下輩子,我不可能再輸給她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