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一緊,這是要攤牌了。
還好,我書包里藏好了足夠的東西,這些東西足夠我半年吃穿了,省著點,一年也行。
我抱緊了書包,跟著他們出了門。
車停在了派出所門口。
他們?這是要通過官方的手段,讓我走。
真狠。
我抱緊了書包,冷著臉跟進去,已經在心裡規劃逃跑路線了。結果我爸磨蹭半天,從西裝內袋掏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雙手遞給工作人員:
「同志……麻煩您,給我女兒改個名字。」
他聲音抖得厲害,手指按在皺巴巴的紙上,我一眼就看見被紅筆圈出來的那個名字:
蘇明月。
工作人員樂了:「這名字真好聽!小姑娘喜歡嗎?」
我僵成一根冰棍。
改名?不是遣返?
我媽突然抓住我胳膊哭出聲:「你出生那晚月亮特別亮...這名字埋在心裡十八年了...」
我爸趕緊掏手帕,結果帶出一堆小紙片嘩啦啦撒在櫃檯上。
全是寫著「蘇明月」的紙,每一張上面的寫法都不一樣,有的用力到快劃破紙。
「我、我練簽名來著...」他手忙腳亂收拾,耳朵紅得快滴血,「想等哪天...能正經給你當爸爸...教你寫自己的名字。」
我低頭看見最新那張紙背面,還有他鉛筆寫的備註: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我閨女就是天上月,回家了。」
看到這行字,我突然感覺眼睛酸酸的,懷裡的書包重得拿不動。
5、
從派出所回來,我表面冷靜得像塊石頭,進門就鑽回房間。
鎖上門那刻,我猛地把書包甩床上,然後連續翻了三四個跟頭。蘇明月!戶口本上印著的!不是用原子筆偷偷改的!是真的!
我滾進羽絨被裡憋笑,腳趾頭都在發抖。
冷靜點蘇明月,你可是垃圾站能徒手抓老鼠的狼滅!
但嘴角它自己往上翹怎麼辦!
晚飯時媽媽給我夾菜的時候,小心翼翼喊了一聲:「明月,吃這個。」
我故意板著臉:「確實好吃。」
他們大概是沒想到我這麼快就接受了新名字,都在偷偷看我,爸爸夾到塊生薑都沒發現,媽媽更是偷偷抹了好幾次眼淚。
行吧,我算是看明白了。
這群人好像也沒啥壞心眼吧。
我繼續賴在蘇家。
才不是貪戀我媽每晚偷偷來給我塞小蛋糕,也不是因為蘇暖暖一天天跟在我屁股後面叫我姐姐。
更不是因為我爸學會削蘋果能削出小兔子,雖然我確實偷偷拍了張照片存手機里。
6、
但我沒想到,那個雨天,垃圾站的老光棍趙大勇竟然冷不丁從巷口陰影里躥出來,一把拽住我的書包帶子,力氣大得差點把我拉倒。
那股混合著劣質煙草和餿汗的熟悉臭味,瞬間把我拖回那個破舊的廢品收購站。
他呲著滿口被煙燻得焦黃的爛牙,眼裡全是貪婪,「穿得人模狗樣了,就不認窮爹了?」
我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猛地甩開他的手:「滾開!」
「嘿!」趙大勇逼近一步,「你那個有錢爹媽,要是知道他們的寶貝女兒從小偷雞摸狗,是少管所的常客,還當著……」
那些我拚命想埋葬的、骯髒的過去,像沼澤里的泡沫一樣翻湧上來。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涼了,拳頭在身側握得死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
就在這時,蘇暖暖清脆焦急的聲音穿透雨幕傳來:「姐!雨這麼大你站在這兒幹嘛呀!」
我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絕不能讓她看見!
幾乎是一種本能,我猛地擼下手腕上媽媽送我的金鐲子,塞給老光棍:「拿著!滾!」
他捏了捏那沉甸甸的金子,臉上露出得逞的獰笑,像是怕我後悔,立馬就轉身走了。
蘇暖暖撐著傘氣喘吁吁地跑過來,立馬給我遮住,壓根不顧自己劉海都被打濕了。
「姐,剛才那人是誰呀?看著好嚇人。」
「賣保險的。」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發飄,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她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小聲嘀咕:「現在賣保險的也太拼了吧,下雨天還這麼敬業……快走快走,媽媽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姜撞奶,說要驅寒呢!」
她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把我往家的方向拉。
我任由她牽著,踩過濕漉漉的地面,雨水模糊了視線。心裡卻像破了個大洞,呼呼地往裡灌著冷風。
姜撞奶很甜,很暖。
可我知道,那個老光棍不會就這麼消失。
我那些見不得光的過去,就像潛伏的病毒,隨時會發作,會毀掉眼前這如同偷來的、不真實的溫暖。
也許,在被厭惡和拋棄之前,自己先離開,會比較體面吧。
蘇明月這個夢,做得太久了。
林招弟,該醒了。
7、
回到家時,我媽果然一眼就發現我手腕空了。
她只是頓了頓,什麼也沒問。
晚上她端著熱好的牛奶進來,輕輕拉過我的手,把一個溫潤的玉鐲套進我手腕。
「金的太沉了,這個顏色襯你。」
她摸著我的頭,「我們明月的手,該戴更好的。」
我眼淚砸在她手背上:「為什麼……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她把我摟進懷裡,聲音像在哼搖籃曲:「傻孩子,因為你是媽媽的月亮啊。」
那晚我抱著她哭得像條被撿回家的流浪狗。
可等她關上門,我立刻把玉鐲摘下來塞進書包夾層,連同之前他們送我的現金和各種金首飾放在一起。
該走了,趁他們還覺得我是好孩子的時候。
結果第二天吃早餐時,我爸清清嗓子:「明月,明天家裡辦個派對。」
我手裡勺子哐當掉進碗里。
「請了你同學和家裡些朋友。」他耳朵有點紅,「正式告訴大家,我們蘇家的女兒回來了。」
蘇暖暖蹦過來搖我胳膊:「我們偷偷準備好久啦!姐姐的禮服超美的!」
管家推來一整排衣架,絲絨盒裡珠寶閃得我眼花。
我看著那條綴滿碎星的淡藍色禮服裙,突然想起在垃圾站,我曾把撿到的亮片裙子當寶貝藏了三年。
「那就……再待一天。」我聽見自己說,「就一天,等明天宴會過完我再走。」
8、
宴會比我想像的還要盛大。水晶吊燈晃得人睜不開眼,衣香鬢影間,我像只闖進天鵝湖的野鴨。
我媽緊緊挽著我,逢人便介紹:「這是我們家明月。」
我爸更是誇張,拉著我給幾個董事看:「我女兒,隨我,聰明得很!」
我表面裝得很鎮定,但手心卻緊張得冒汗。
蘇暖暖一直貼在我身邊,小聲提醒我誰是誰,在我踩到裙擺時偷偷幫我拎起來。
切蛋糕時,那個總是粘著蘇暖暖的富家女林倩倩晃著酒杯過來:「聽說明月姐姐以前在廢品站撿垃圾的?難怪切蛋糕手這麼穩,怕是沒見過這麼貴的蛋糕吧!」
周圍瞬間安靜。
我握著蛋糕刀,不斷告訴自己要忍,今天是爸媽給我辦的宴會,我不能打人,不能搞砸一切。
但我沒想到,一向軟糯的蘇暖暖突然擋在我面前:「林倩倩,我姐姐是怕蛋糕屑濺到客人才這麼小心!你再這樣說話,現在就請你離開!」
我爸立刻沉下臉招手叫來保安,我媽則溫柔地攬住我的肩,聲音不大卻清晰:「明月,記住,你是蘇家千金。在這個家裡,你不喜歡誰,就不用見到誰。」
林倩倩漲紅著臉被請了出去。
我再也沒在宴會上看到她。
中場休息時,我溜到後院玫瑰花叢透氣。
月光下,別墅里傳來的笑聲像場美夢。
我摸著腕上的玉鐲想,就算明天要走,這輩子能當一晚蘇明月也值了。
「大小姐。」陰惻惻的聲音突然從垃圾箱後傳來。
趙大勇穿著不知道從哪偷來的傭人制服,咧著一口黃牙冷笑:「今晚你可真是風光無限啊,不會不認你這個窮爹了吧?」
我渾身血液都涼了,強裝鎮定:「趙大勇,上周才給你的金鐲子,夠你逍遙半年了。」
「那個破鐲子?」他猛地掐住我胳膊,惡臭的呼吸噴在我臉上,「你當老子是要飯的?告訴你,一百萬!少一個子兒,我現在就進去告訴所有人,他們捧在手心的蘇家千金,十四歲在少管所乾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我胃裡一陣翻湧,那些骯髒的記憶像毒蛇一樣纏上來。
但奇怪的是,此刻我異常冷靜。
「你去啊。」我甚至笑了一下,「你大可以現在就去大廳,對著所有賓客喊,說我是個蹲過少管所的爛貨。」
他愣住了。
我逼近一步,壓低聲線:「但你猜猜,等他們厭惡地把我趕出門之後,你還能拿到一分錢嗎?你知道今天來的人都什麼身份嗎,他們送的禮物值多少錢?毀掉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趙大勇的瞳孔猛地收縮。
「聰明人,」我輕輕撥開他髒兮兮的手,「就該等著肥羊養得更肥。明早十點,後巷垃圾桶,我給你湊一筆錢。要是敢壞事……」
我迎面對上他的目光,「我就拉著你一起去死。」
他狠狠回瞪著我,最終啐了一口:「你要是敢耍花樣……」
「放心。」我撫平裙擺的褶皺,「我現在比誰都珍惜這個蘇家千金的身份。」
看著他消失在樹叢後,我腿一軟靠在牆上。
回到宴會廳時,媽媽正在彈鋼琴,蘇暖暖跑過來塞給我一杯熱牛奶:「姐你手好冰!」
我望著燈火通明的大廳,突然覺得很滿足。
9、
宴會結束後,蘇暖暖抱著枕頭非要跟我睡。
我板著臉把她往外推:「這麼大還黏人,羞不羞。」
她突然熊抱過來,腦袋埋在我頸窩裡:「姐姐,有你真好。」
聲音悶悶的,「你回來之後,媽媽笑得都多了……」
說完她就兔子似的跑沒影了。
我站在原地,頸間還留著她洗髮水的草莓香。
半夜我坐在地板上,對著攤了滿地的禮物發獃。
鑲鑽發卡是暖暖送的,金筆是爸爸塞的,還有今晚收到的各種紅包和首飾。
我把它們統統塞進了我的新書包里,拉鏈拉到一半突然停住。
要是蘇家破產了怎麼辦?
媽媽穿高定裙的手能洗衣服嗎?
爸爸談幾個億生意的人會換燈泡嗎?
暖暖那個小哭包離了草莓蛋糕能活嗎?
我又把東西一件件掏出來擺回原位,最後只留下媽媽給的玉鐲子。這個鐲子我確實捨不得,是媽媽送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