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目光灼熱地盯住了許弋搭在我肩頭上的手,又沿著胳膊滑向他的臉,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裡面儘是意味不明的審視。
我身子微僵,完全沒有料到會跟他們撞上。
還是夏晚意先打了招呼:「好久不見,孟小姐。」
我回過神,沖她點頭示意,拉著許弋繞過他們離開。
直到上了扶梯,許弋才猛地反應過來:「啊!剛才那個……不就是你的……前夫?」
當初跟江野結婚的時候,許弋還在國外做項目,沒能趕回來,我只發了結婚照給他看過,真沒想到,他竟然還能記起江野的臉。
「嗯,是他。」
「他還沒見過我這個表哥你倆就離婚了……嘖,難怪他剛才看我的眼神那麼冰冷呢,該不會以為我是你的新歡,吃醋了吧?」
我想起他身旁的夏晚意,笑著搖頭:「不會,他有喜歡的人了。」
8
三個月後,江野投資失敗,他創立的科技公司宣布破產。
彼時,我正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等待叫號,刷著手機就刷到了他的新聞。
雖然是財經板塊,可記者總愛拿他帥氣的皮囊當噱頭,清晰無死角的單人照占據了新聞頭條。
照片上的江野西裝革履,卻依舊我行我素地微揚起下巴,半斂著眉眼遮住眸中的淡漠冷清。
我忍不住輕笑,他這人真是一如既往地愛耍酷。
「孟星塵?」
我猛地抬頭,就見穿著白大褂的唐宴站在我面前。
他盯著螢幕上等候就診區的名字,聲音戲謔:「又感冒了?」
我捏緊手裡的化驗單,淡漠地應答:「胃有點不舒服,來開點藥。」
「哦,是嗎?」
……
從醫院回家已經很晚,原因是我坐反了地鐵,直到抵達終點站才發現自己有多蠢。
於是折騰到九點多才到家,卻在樓下見到了熟悉的賓利。
江野的車子我全見過,尤其是這吉利的車牌號,很難無視它。
路過車子時,我毫不意外地與開著車窗抽煙的江野四目相撞:
「你怎麼在這兒?」
他開了車門,將煙頭丟到腳下碾滅,卻靠著車子不說話。
我心裡突突的,以為唐宴對他說了什麼。
結果,他開口卻是:「怎麼回來這麼晚?」
我鬆了口氣,還沒回答,又聽他問:「是跟上次那位約會?」
上次那位?許弋嗎?
「不是。」
江野緊抿唇,掀起眼皮看我:「你看新聞了嗎?我破產了。」
我心想他是來跟我借錢呢?還是想讓我安慰幾句?
又聽他低著頭自說自話:「找個有錢的吧,上次那人一看就不捨得給你花錢。」
我眉頭緊皺,破口大罵:「有病吧你?」
9
有病的人是我。
在家裡昏倒後,差點嚇壞了來送飯的老父親。
我穿著病號服坐在醫院的病床上,看他將保溫桶一層層拆開,忙前忙後:
「我熬了粥,味道淡一點,你儘量喝一些……」
「靠背這個高度舒服嗎?需不需要再往前搖一點?」
「你想吃什麼告訴爸爸,回頭我問問醫生你能不能吃……」
他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心平氣和又慈眉善目地與我講這麼多。
直到他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才靜默片刻,接著又哽咽著開口:「你媽就是這個病走的,沒想到你……」
我媽是胃癌晚期走的,我姥爺也是,這病傳到我這裡,我大概也活不成了。
但我只能笑著安慰他:「現在技術這麼發達,只要好好配合治療,醫生說能正常生活的,說不定我能活得比您還久呢。」
他嘆了口氣,問我:「你是不是早知道了?當初你跟江野結婚……是不是就因為這個?」
確實,為了治療,我需要一大筆錢,光靠畫畫跟駐唱可賺不來,恰逢江野找到了我。
他是我的貴人,也是我的救命稻草。
但我跟他結婚,也不完全是為了錢。
江野興許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確實在酒吧,卻不是他以為的那次,時間還要早一些。
那時,我下台後被一個醉漢糾纏,那男人又高又壯,索要聯繫方式不成,便粗暴地拽著我的胳膊:
「不就是出來賣的嗎?裝什麼清高?老子看上你是給你臉!」
我氣得渾身發抖,死命地推他:「你給我放手!再不放手我要報警了!」
男人壞笑著將我往沒人的包廂里拖:
「不給你點教訓,你還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就在這時,空氣中突兀地響起打火機聲,黑暗的角落裡燃起一簇火苗。
江野靠在牆上,一手插兜,一手把玩著打火機,眉眼掀起時玩味又凌厲:
「兄弟,強扭的瓜不甜,人家姑娘都說不願意了。」
「關你屁事!滾遠點!」
他站直身體,輕慢地揚起下巴:「這事兒,我管定了。」
那天江野把男人揍了一頓,拉著我離開酒吧,還叫了計程車送我:
「早點回家吧。」
我扒著車窗,有些擔心地望向他,猶豫道:「那人沒事兒吧?如果要作證,我得留下來……」
江野笑著點了根煙,煙霧繚繞後是一聲漫不經心的輕笑:「放心吧,會留他一命的。」
英雄救美確實俗套,但那夜的心動不可避免。
自此,只要他在台下,我都能一眼捕捉到。
只是他似乎忘了隨手救下的姑娘,再次見到我時,只剩全然陌生的目光。
然而,他卻對我說:「你歌唱得不賴,人也看著順眼,要不要跟我結婚應付家裡?」
彼時我已然知道他是誰。
他是地產大亨的兒子,是年輕有為的創業家,是貴圈榜上有名的鑽石單身漢。
我與他本是世界的兩端,卻自此有了交點。
「好呀。」
無法觸及的愛人,成了我不曾言說的秘密。
10
江野再次上了新聞頭條。
只不過這次是聯姻,聯姻對象卻不是他的白月光。
據新聞介紹,是個資產雄厚、門當戶對的千金大小姐。
隔天,我就在醫院裡遇到了夏晚意。
她挽著一個文質彬彬的男人,滿臉幸福地從產科出來:
「孟小姐?」
我點點頭,錯身走過。
她卻從身後追上來:「孟小姐,有時間聊一聊嗎?」
醫院樓下的長椅上,夏晚意輕撫腹部,褪去往日的恣意明艷,渾身散發著慈愛的溫柔:
「我懷孕了,婚禮定在下個月。」
我點點頭,真心實意地說:「恭喜你。」
她將散落的髮絲勾到耳後,歪著頭看我:「你似乎並不驚訝,難道不問我孩子是不是江野的嗎?」
「我們已經離婚了。」
夏晚意突然笑開:「好啦,不逗你了,孩子不是江野的。準確來說,我這次回國其實就是回來結婚的,而結婚對象,從來就不是他。」
我坐在長椅上,一片枯葉打著旋兒地落到我腿上。
身邊的人早已離開,只是她的話還迴蕩在耳邊:
「江野喜歡的人不是我,所謂白月光的謠言,不過是他之前為了應付家裡拿我當擋箭牌罷了。」
11
醫生說我的病情在惡化,需要住院觀察。
於是,我爸將我的畫板搬到了病房裡。
可這裡的陽光沒有家裡小露台照進的陽光暖,這裡每日都充斥著哭聲、嘆氣聲、生離、死別、灰色、白色……實在是讓人提不起筆來畫些什麼。
所以,我的畫板一直空著,只拿了本子壓在被子上隨手畫兩筆。
「你在畫什麼?」
唐宴知道我住院後,便時不時來看我。
雖然跟他沒什麼交情,但他似乎也不像壞人。
我手上的筆不停,隨口答道:「兔子先生。」
唐宴站在床旁,探頭來看,輕笑一聲:「這傲慢的樣子,跟江野那廝如出一轍。」
我的筆頓了頓,又繼續描著禮帽的輪廓:「是嗎?」
病房裡空氣凝滯,靜了許久,只有筆尖在紙上摩擦的簌簌聲。
「你其實很早就知道江野的公司出了問題吧?」
「是。」
「你也知道他是為了這個跟你離婚的?」
「是。」
「那夏晚意……」
「我知道的。」
唐宴沉默半晌,再次開口:「那你為什麼同意離婚?你分明很愛他。」
我抬起頭,將手背上瘀青的針眼給他看,扯出一個極其蒼白的笑:
「你看,我病了啊。」
12
我媽是胃癌走的,我姥爺也是,所以拿到診斷書的那一刻,我竟然生出種「啊,它終於來了」的宿命感。
那段時間,我並沒有怎麼痛苦。
甚至在得知生病後,我立刻放下手邊的事情,規劃了一次旅行。
去雨崩村看冰湖,在絕美的日落下跳舞;去庫拉崗看雪山,於風中不甘地吶喊;去喀拉峻看草原,一望無際的原野與藍天相接……
我走過很多地方,用一雙腳去丈量這世界的美,儘量讓短暫的餘生不留遺憾。
然而,旅行結束後,上天卻讓我遇到了江野。
這樣驚艷的男人,終會讓人生出一份留戀和妄念。
我愛他溫柔多情的眉眼,沉溺於有他的幸福日常,與他在白日裡食煙火,於黑夜中共沉淪。
我們像這世間最平凡的夫妻一樣相愛,但命運似乎並不公允。
江野的公司出現嚴重的財務問題,儘管他掩飾得很好,但書房的燈亮了一夜又一夜。
後來他漸漸冷漠,夜不歸宿,圈裡皆說他膩了我。
直到江野提出離婚,我毫不猶豫地答了「好」。
分明是他期望的答案,那漂亮的眉眼卻滯了一瞬。
他說:「你放心,該給的你東西,一樣也不會少。」
於是,他給了我房、車和錢。
但這些東西,都救不回我的命。
我心安理得地收下,扮演好他眼中「愛財」的女人,然後慢慢地淡出他的生活。
可那被估算好的短暫餘生里,終是有了遺憾。
13
化療後,我的頭髮開始不停地掉。
每天粘在白色被褥上的黑髮,都像是死神為我下的邀約。
我默默地將掉落的頭髮收起,扔到垃圾桶里,卻再也不去照鏡子。
醫院的生活有點難熬,除了治療的痛苦,我還在經歷著這裡關於別人的生離和死別。
隔壁病房的姐姐也是癌症晚期,她的丈夫日日陪伴在床前,看她從光鮮亮麗的美人兒枯萎得不成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