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男士邀請女伴步入舞池。
葉真的電話忽然響起來。
她接完電話後,面色慘白。
拉著我道:「鄰居給我打電話,爺爺病重,我得趕回去一趟,半夜很難打到去鎮上的車,你送我過去吧。」
我正要起身,周欣顏徑直走到我面前,落落大方地伸出手:「陸總,不知道有沒有榮幸請您跳支舞?就當感謝您平時的照顧。」
全場目光若有若無地聚集過來。
我騎虎難下,這時候拒絕周欣顏,就是駁了她的面子,這對她以後在公司是不利的。
再說葉真爺爺的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一支舞的時間,也造不成什麼重大影響。
於是我看向葉真:「你稍等,我陪周經理跳一支舞就走。」
葉真靜靜地看著我,又看看周欣顏,什麼也沒說,轉身就走。
我正要去追,周欣顏將我拉入舞池。
她貼得很近,低聲道:「這麼多人看著呢,給點面子。再說,她靠著你活著,不能太慣著,該立的規矩還是要立的。」
我思量著她的話,覺得也對,葉真憑什麼和我慪氣?
這大半夜的,也打不到車去鎮上,還不是只能在外面等我?
可是不知為何,心裡還是七上八下的。
應付著跳完一支舞,我忙追出去,剛好看見葉真上一輛車,一個男人殷勤地給她拉開副駕駛座的門。
我幾步走上前,男人剛好轉身,居然是江楓。
一股莫名的怒火湧上心頭,我一時顧不得他的身份,一把拽住他。
「這麼晚了,你帶我老婆去哪?」
江楓見是我,輕蔑一笑。
「葉真最無助的時候,你還有心情和別的女人跳舞,這個時候跑來鬧騰,真有你的。」
說完,便上車鎖門。
葉真淡淡道:「阿楓,趕時間,我們走。」
車子瞬間從我眼前沖了出去,我怔怔地站在原地。
阿楓?他們到底什麼時候這麼親密了?
周欣顏這時也跑了出來,拉住我的手撒嬌。
「這麼火急火燎地跑出來,你看人家都不等你。」
我忽然覺得她的夾子音很刺耳,一把甩掉她的手。
「你今晚有些過分了,她再怎麼著,也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
周欣顏一下子垮了臉,踩著細高跟轉身就走。
要是以前,我肯定會追上去哄幾句。
但今天我一點心情都沒有,只覺得厭煩,巴不得她走得遠遠的。
8
我心神不寧地開車回家。
周欣顏的微信一條接一條地蹦出來,先是抱怨,後是撒嬌。
我煩不勝煩,直接設置了免打擾。
家裡空蕩蕩的。
因為舞會,糯米被葉真提前送到了表姐家。
那一夜,我幾乎沒合眼,一種失控的感覺悄然蔓延。
第二天下午,我才接到葉真的電話。
她的聲音嘶啞,像是哭過,卻又帶著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
「陸柏良,」她連名帶姓地叫我,語氣里沒有一絲波瀾,「爺爺走了。」
我心頭一跳,強作鎮定:「……什麼時候的事?你節哀。」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昨天晚上,十一點四十二分。」
她的聲音開始顫抖,但極力壓抑著,「醫生說,如果早到一刻鐘,哪怕十分鐘,還有機會保命。」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昨晚舞會開始的時間,差不多就是九點五十。
如果我當時立刻送她……
「葉真,我……」
我想解釋,想說我只是跳了一支舞,沒想到會這麼嚴重,想說爺爺年紀大了身體一直不好……
但她打斷了我:「陸柏良,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說的了。」
「不是,你聽我說……」
「聽你說什麼?」她終於忍不住,聲音裡帶上了濃重的哭腔。
「聽你說,我爺爺的命,比不上她的面子?!」
「我沒有那麼想!爺爺的病是意外……」
「是意外!」她尖聲打斷,「但耽誤了送醫時間不是意外!」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一字一頓地說:
「陸柏良,我們離婚吧。」
我如遭雷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知道你難過,但離婚這種話是能隨便說的嗎?離了我,你怎麼活?糯米怎麼辦?」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極輕、極冷的笑。
「怎麼活?」她重複著我的話,「陸柏良,你可真是自負。」
「難道不是嗎?你這麼多年沒工作,除了帶孩子做家務,你還會什麼?」
我被她的態度激怒,口不擇言。
「我會什麼,你很快就會知道。」
她的語氣恢復了平靜,「離婚協議我會讓律師準備好給你。糯米我會帶走。」
「你瘋了嗎!葉真!我不答應!」我對著電話低吼。
她直接掛斷了電話。
各種念頭在我腦中瘋狂交織。
她一定是氣糊塗了。
等她冷靜下來,就會知道離了我,她根本寸步難行。
9
然而,一個星期過去了。
葉真沒有回來,連一個電話都沒有。
家裡冷鍋冷灶,沒有了孩子的嬉鬧聲,也沒有了她忙碌的身影,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空寂。
我開始煩躁不安,那種失控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我試著給她打電話,一開始是無人接聽,後來變成了關機。
我驅車前往很多年前去過的小鎮,憑著模糊的記憶找到她爺爺的老宅,卻發現大門緊鎖。
詢問鄰居,他警惕地看了我一眼:「葉真?帶著孩子走了,托我照看老宅。」
婚後我懶得陪她回來看爺爺,所以鄰居不認識我。
很快離婚協議書也寄到了,要求分割婚內收入,沒要房子。
她竟然來真的?
怒火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交織在一起。
我陸柏良,年薪兩百萬,竟然被一個家庭主婦給甩了?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周欣顏適時地貼了上來,用她慣有的嬌嗔撫慰我。
「柏良,葉真姐可能就是一時想不開,等她在外頭吃了苦頭,就知道你的好了。你現在正好清凈清凈,我們也有更多時間在一起了。」
是啊,葉真算什麼?
我還有周欣顏,帶出去倍有面子,在職場上也能助我一臂之力。
她葉真離開我,是她的損失。
可夜深人靜,回到那個毫無煙火氣的家,看著糯米散落在地上的玩具,我的心總是空蕩蕩的。
周欣顏怕我寂寞,開始頻繁出入我家,後來乾脆把部分生活用品搬過來,住了下來。
再加上最近我帶著周欣顏,正籌備參展國際陶藝峰會事宜,整天忙得陀螺轉,漸漸地也把葉真的事放一邊了,在離婚協議書上籤了字,按照指定的地址寄了出去。
離就離吧,我這種優質男,有的是漂亮能幹的女人貼上來。
不久,不知是誰在公司傳閒話,說我離婚了。
周欣顏也開始在公開場合,對我做一些極其親密的動作。
開始我有些反感,但後來也習慣了,隨她去了。
漸漸的,我發現周圍同事對她極其恭敬起來。
就連有些客戶喊我吃飯,都會提一句「把周經理也帶上」。
周欣顏在外也開始有意無意地喊我「柏良」,顯然以女主人自居了。
我雖然內心不太舒坦,但也不願輕易駁她面子。
畢竟我們利益捆綁頗深,我不想失去一個得力助手。
10
深秋的國際陶藝峰會展廳,空氣里瀰漫著清冷的瓷土氣息。
我陪著合作方王總在展區穿梭。
表面上是在欣賞作品,心思卻全在即將開始的點評環節上。
「陸總,等會兒千萬別錯過點評,」王總拍了拍我的肩,壓低聲音,臉上是掩不住的期待,「聽說這位特邀點評人是組委會好不容易請來的,年輕,但輩分高,是非遺傳承里這個——」
他悄悄豎了個大拇指,「咱們想爭取的那個年度聯名款,就是她的設計。業內都搶著要合作,可真人神秘得很,都沒見過。」
我連忙點頭:「王總放心,這麼好的機會,我肯定得好好把握,爭取能和這位老師搭上線,敲定長期合作。」
心裡盤算著如何投其所好,在稍後的交流環節遞上名片,甚至安排飯局。
公司今年業績壓力大,這個聯名項目至關重要。
就在這時,周欣顏踩著細高跟,裊裊婷婷地湊了過來,很自然地挽住我的胳膊,聲音甜得發膩:「柏良,和王總聊什麼呢這麼投入?我看那邊有幾套茶具挺不錯的,待會兒陪我去看看?」
她今天刻意打扮過,一身奢侈品牌套裝,妝容精緻,像是在這充滿藝術氣息的場合里,豎起的一面彰顯物慾的旗幟。
我不動聲色地把胳膊抽出來,語氣公事公辦:「在說等下的點評環節。欣顏,你也認真聽聽,對項目有幫助。」
周欣顏撇了撇嘴,似乎對我的冷淡有些不滿,但礙於王總在場,也沒再多說,只是站得更近了些,宣誓主權似的。
11
主持人宣布點評開始,展廳前方的燈光驟然亮起,聚焦在台上。
一個穿著素色旗袍、身形清瘦的身影緩步走上台。
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間,我只覺得一股冷氣從腳底直衝頭頂,手裡的礦泉水瓶猛地一歪,水差點灑出來。
葉真?!
怎麼會是葉真?
那個在我印象里只會繫著圍裙、圍著灶台和孩子轉的葉真!
她站在聚光燈下,神色從容,接過話筒。
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最終落在展台中央那套青釉茶具上。
那套名為「松影盞」的茶具,此刻在她清冽的嗓音中被細細剖析。
「『松影盞』釉色潤澤勻凈,可見施釉功力。」
她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每個角落。
「但杯底弧度偏陡,持握時重心容易前傾,影響使用體驗。建議調整坯體底部的收縮比,或許可以考慮再補一次高溫釉燒來微調形態。」
她頓了頓,纖長的手指隔空指向杯身的暗紋:「還有這裡的刻花,線條力度略有不均,細看能發現斷續感。這應該是拉坯時轉盤轉速穩定性不足造成的。下次嘗試,或許可以在坯體半干時進行補刻,更容易控制刀鋒的走勢。」
台下響起一片低低的附和聲和讚嘆聲。
王總已經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機,飛快地記錄著要點,嘴裡還不住地念叨:「專業!太專業了!真是一針見血!」
而我,被釘在了原地,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眼前這個被業內大佬們簇擁著、氣質卓然的專家,真的是那個我曾視為附庸的女人嗎?
我的目光死死鎖在她身上,不經意間,捕捉到了她抬起的手腕上,那道淺白色的、細細的疤痕。
記憶猛地被拉扯回去——那是很多年前,她手上帶著傷回家,我問起,她只輕描淡寫地說是不小心劃的。
後來我才隱約知道,是她偷偷幫爺爺揉陶土時,被竹刮片劃到的。
可當時我是怎麼想的?
我好像還鄙視鄉下人,連陶土罐子都自己做。
從公司拿了兩個殘次品,讓她下次帶回去。
此刻我才明白,那根本不是貧窮的印記。
那是才華與傳承的烙印!
葉真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她轉過頭,目光越過人群,落在了我的臉上。
她的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秋的湖水,極其短暫地在我這個方向停留。
然後,像是看到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微微頷首,便自然地轉向身旁一位白髮蒼蒼的老陶藝家,繼續討論起某種柴窯的燒制技巧,專注而投入。
「柏良?柏良!」周欣顏用力拽了拽我的袖子,把我從巨大的恍惚中驚醒。
她湊到我耳邊,聲音帶著難以置信:「台上那個……是葉真?!就那個黃臉婆,怎麼會?」
我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一種前所未有的悔恨情緒,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
直到這一刻,我才駭然發現,我從未真正認識過這個和我同床共枕多年的女人。
我所以為的全部,或許只是她深不可測的冰山一角。
12
峰會結束後,我在展廳外徘徊,等葉真出來。
周欣顏跟在我身邊,喋喋不休,言語間充滿了對葉真身份的質疑。
「肯定是走了什麼後門,或者江楓在後面使勁捧她!就她?還非遺傳承人?柏良,你別被她唬住了……」
「閉嘴!」我厲聲打斷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周欣顏被我的怒氣嚇住,愣在原地,眼圈瞬間就紅了。
若是以前,我或許會心軟,但此刻,看著她猩紅的唇,我只感到一陣強烈的生理性厭惡。
終於,我看到葉真在幾位老藝術家的簇擁下走了出來。
她換下了旗袍,穿著一件素雅的米白色風衣,氣質沉靜,與周圍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者交談時,不卑不亢,從容自若。
「葉真!」我顧不上場合,快步衝上前去。
交談聲停下,幾位老藝術家疑惑地看著我。
葉真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我身上,依舊是那種平靜無波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有事?」她淡淡地問。
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我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質問?我以什麼立場?
道歉?在爺爺去世這件事面前,任何道歉都顯得蒼白無力。
哀求?我那可憐的自尊心不允許。
「我……我不知道你……」我艱難地開口,語無倫次。
葉真似乎看穿了我的窘迫,她對身旁的幾位老人歉然一笑:「幾位老師,抱歉,我處理點私事。」
老人們點點頭,先行離開了。
周欣顏這時也跟了過來,站在我身邊,試圖挽住我的胳膊,被我下意識地甩開。
葉真的目光在我們兩人之間掃過,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近乎嘲諷的弧度。
「陸總,周經理,好久不見。」她的稱呼客氣而疏離。
「葉真!你裝什麼裝!」周欣顏尖聲道,「你以為你站在這裡就真是個人物了?誰知道你是靠什麼手段上位的!」
葉真並沒有動怒,只是靜靜地看著周欣顏,那眼神讓周欣顏的氣勢莫名矮了半截。
「周經理,看來你還是很習慣用你的價值觀來揣度別人。」葉真的聲音依舊平穩,「不過,我靠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站在這裡,憑的是我的手藝和爺爺傳下來的名號。這一點,組委會和業內前輩自有公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