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喝醉了。
在拿到投資的這一天。
他似乎終於從連軸轉的疲憊麻木中,獲得片刻喘息。
他難得地情緒外露。
絮絮叨叨。
說未婚妻因為自己破產,就將自己從結婚備選中刪除。
「可是你,白棠,為什麼你就能接受破產後的我?」
我聞言看向他。
他垂著頭,繼續自嘲道:
「其實……我和子洲突然來找你,是很冒昧的,你完全可以拒絕。」
「可你,卻對我們完全接納。」
他嘆了口氣:
「過去 18 年裡,顧雪得到的太多,而你得到的太少……是我們對不起你。」
「以後,我們會盡力彌補你的。」
秋日的晚風有些蕭條陰冷。
我伸手將天窗關上。
無聲勾了勾唇角。
16
顧凜酒醒後的第一件事。
是重新租了 3 個一樓的單間。
一間作為辦公室,一間作為他和顧子洲的住處。
最大的一間則是給我的。
「地下室陰冷潮濕,畢竟不適合長期居住。」
「你腿腳不便,住在一樓會方便很多。」
我接受了他的好意。
他甚至重新簡裝了一下我的住處,陸陸續續給我添置了很多家具,從掃地機器人到廚房的洗碗機。
那部從沈哥處借來的舊電腦,被他歸還後。
他還給我買了全新的蘋果三件套。
我有些抗拒道:
「不用這麼破費的。」
顧凜卻只是輕輕揉了揉我的頭髮:
「只是哥哥給妹妹買的,你安心拿著就是。」
一時之間。
我們仿佛真的變成了親密的兄妹 3 人。
很快就到了冬天。
降溫後,我的腿疼的次數更頻繁了。
直到初雪那天。
我腿疼得不行,便早早地收了攤。
房東的兒子沈哥剛好路過,便和顧凜一起幫我搬東西。
他倆走在前面。
我走在後面,拿著手機挂號。
突然。
我叫道:
「哥。」
一瞬間。
顧凜和沈哥都轉身望向我。
顧凜的表情帶著驚喜。
可在察覺身旁的沈哥也回頭的時候,他的臉又黑了下來。
他們彼此對視一眼,有點暗中爭鋒的味道。
我尷尬道:
「……那個,我叫的是沈哥。」
顧凜眼神震顫,閃過不可思議。
像是對我的無聲控告。
沈哥熱情地「哎」了一聲,問我什麼事。
我便顧不上搭理顧凜。
而是連忙問沈哥,上次推薦的骨科專家是誰。
「是張大夫。」
沈哥一邊幫我挂號,一邊說,「他做骨科手術很有名的。」
忙完後。
我再抬頭看去時。
顧凜似乎十分受傷,已經推著車走遠了。
薄薄的一層雪落在他肩上,看起來怪委屈的。
回到家。
顧子洲將泡好的熱茶遞到我手裡。
還有半年,他就要高考了。
似乎是為了緩解和我的關係,他經常會來我這裡做作業。
他寫卷子時,我們偶爾會聊一聊。
正好我現在沒事幹。
便拿了他一張英語卷子,和他一起做了起來。
我的成績出來後。
顧子洲傻眼了,誇獎道:
「不是,姐?滿分 150 的卷子你成績 142,你是不是以前英語成績就很好啊!?」
我「嗯」了一聲:
「算是吧。」
17
第二天。
從醫院複查回來後,已經是晚上 8 點了。
顧子洲乖乖在等我。
「姐,複查結果怎麼樣?怎麼去了這麼久?」
「……沒什麼,都挺好的。」
我裝作有些慌亂,試圖將病歷單藏起來。
顧子洲卻察覺出不對。
他搶過我手裡的病歷。
一看。
傻眼了。
【患者因脛骨慢性骨髓炎,致骨質缺損,建議進行骨移植。】
「什麼意思?」
顧子洲很著急:
「姐,你的腿到底怎麼了?」
他連忙打電話,將顧凜叫了下來。
兩人緊緊盯著我。
似乎想要從我的表情中讀出什麼。
「我這個人,向來被壞運氣纏身。」
「現在得了骨髓炎,需要移植手術。」
我失魂落魄,慘然一笑:
「可是……骨庫那麼緊張,怎麼可能會輪得到我。」
房間安靜極了。
突然。
顧凜抓著我的肩膀,心疼道:
「顧白棠,什麼時候你才能明白,你是有家人的?!」
「能不能再多依賴哥哥一點?」
我淚眼朦朧地抬頭:
「……什麼意思?」
顧凜和顧子洲對視一眼,堅定道:
「用我和子洲的骨頭,給你移植。」
見我久久不語。
顧子洲急了。
「姐,你就答應吧!」
顧凜也點頭。
「就給我們這個贖罪的機會吧。」
顧凜攬著我。
我的額頭輕輕抵著他的肩膀,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發燙。
我緩慢地笑了。
終於。
等到了這一刻。
18
在張大夫的協調下。
顧凜和顧子洲簽了家屬捐贈知情同意書。
和我一起辦理了住院,等待手術排期。
哪怕在住院。
顧凜也不忘抱著電腦辦公。
他現在儼然一個工作狂形象,但事業也確實突飛猛進。
他的工作室剛成立,主要做一些小程序和小遊戲,很多事情都需要他親自確認。
每隔幾天,他會給我轉一兩千塊錢。
「就當是哥哥給你的零花錢吧。」
顧凜羞愧道:
「和以前家裡有錢時,我給顧雪的零花錢比起來,這些錢並不算多。」
「但哥哥會一直想辦法發展公司的,讓你過上好日子。」
與此相比,顧子洲則輕鬆得多。
他每天偶爾寫會作業。
剩下的時間要麼在幫我跑腿去食堂打飯,要麼就是打遊戲。
某天。
病房裡出現了一個不速之客。
我從沒想到過。
這輩子,我竟還有機會再見到顧雪。
她摘掉衛衣帽子,露出清晰的面容。
明明只是 5 年不見,但她臉上已有細紋。
見了面。
她雙眼幾乎噴火,走過來就要扇我一巴掌。
「賤人!你到底用什麼方式迷惑了我哥和我弟!」
「5 年過去,你還是這麼喜歡仗著自己是孤兒,就搶別人的家人是不是?!」
可她的話還沒說完。
就被推倒在地。
出去幫我跑腿的顧子洲及時趕來,二話不說便護在我面前。
直到看清顧雪的臉後。
顧子洲吃驚道:
「你、你沒有死?」
顧雪看見顧子洲,一下子變得很激動。
抓著他的胳膊大叫:
「你們瘋了!」
「為了她一個廢物,竟然冒著生命危險移植骨頭給她!」
隔壁的顧凜聽到了這邊的動靜,也匆忙趕來。
看見顧凜,顧雪更是像找到了主心骨。
「哥!太好了!你也在這裡。」
「你們不許捐骨給這個賤人!」
顧凜瞬間沉下了臉。
「我和子洲的事不需要你管。」
「倒是你,先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還活著。」
顧雪被顧凜的冷臉嚇得一呆。
隨後才結結巴巴,開始解釋。
19
原來。
在假千金拒絕聯姻之後,父母已經找好了後路。
因為顧雪和顧家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父母便將所有財產轉移給她,送她出國。
本來商量好了,父母留在國內當老賴,假千金保留財產。
等一家人團聚之後,仍舊可以東山再起。
結果假千金見錢眼開,不願意把錢還回去了。
恰好當天有人暴力催債,砍了我父親的一條手臂。
滿屋狼藉,一地鮮血中。
父母聯繫不到顧雪,只能絕望吞藥。
顧雪確實被嚇到了。
她失足,從 5 樓跌落。
好在有樹枝緩衝,人沒出事。
然後她發現……
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
那筆巨額財富,都是她的了。
她高興極了。
然而。
當一個人的財富高於她的認知,那麼這筆錢最終會以不同的形式回到社會上。
顧雪就是如此。
她在拉斯維加斯,被帥哥荷官環繞,僅僅 2 個月就花完了江家的巨額財富,還欠了一筆債。
她苟延殘喘了一段時間後。
最終靠著偷竊得來一筆錢,狼狽買了回國的機票。
又四處打聽,才找到哥哥和弟弟。
此時。
她哭得梨花帶雨,急切地去抓顧子洲的手。
「我……我那個時候只是害怕。」
「現在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你們也不怪我了,對不對?我們還是一家人,對不對?」
顧子洲氣得不行,將她的手甩開:
「到底是誰搶誰的家人啊?你和顧家根本沒有血緣關係,還害死了我爸媽,到底哪來的臉覺得我們還會接納你!」
「現在的我,只有顧白棠一個姐姐!」
顧凜也冷笑:
「謊話連篇,品行惡劣。」
「以後要是再出現在我們面前,來打擾小棠的生活,小心我去聯繫你的債主。」
顧雪只得怨恨地瞪我一眼。
灰溜溜地走了。
20
很快。
便到了骨移植的那天。
我對張大夫放鬆地笑了下,隨後便打了麻醉,被推進手術室。
迷糊間。
我夢到自己剛回顧家、孤苦無助的時候。
一滴眼淚滑落。
我對自己說。
沒事的,都過去了。
……我的手術很成功。
沒有排異反應,小腿恢復良好。
康復科的大夫甚至對我說:
「只要你好好進行康復訓練,是有較大可能恢復行走功能的。」
而顧凜和顧子洲那邊。
卻出了意外。
他們由於取骨太多,走路都走不穩,只能一瘸一拐,差點摔倒。
就像……之前的我一樣。
我看得快意極了。
而他們除了最開始的難過後。
更多的卻是慶幸。
他們還反過來安慰我:
「小棠, 只要你平安就好。」
「以後我們兄妹 3 人,好好地在一起生活。」
我收著張大夫給我的 1000 萬紅包,感動地流了兩滴鱷魚淚。
骨庫如此緊張。
還得多虧他們兩個傻子無私奉獻。
21
轉眼間。
顧子洲坐著輪椅, 參加了 6 月的高考。
我也拿到了美國某大學的 offer。
他們都顯得很震驚。
收拾行李箱時,我哭笑不得:
「怎麼這麼驚訝?」
顧子洲傻眼道:
「不是, 姐,怎麼從來沒聽你提過要出國?」
我聳了聳肩:
「我一直在學語言啊,床邊擺的都是英語教材和專業書。」
顧凜卻很反對:
「你孤身一人去國外,要是吃苦怎麼辦?」
我笑,「這世界上還有我沒吃過的苦嗎?那我可要好好嘗嘗。」
「可你已經 23 歲了,現在去讀書還是太晚了。」
「是啊, gap 了整整 5 年,而且現在我的左腿也完全恢復了,才更要換個環境重新開始。」
「美國太遠了,我不放心。」
「這不是能阻攔我的理由。」
顧子洲也小聲問。
「姐姐, 能不能不走?」
我溫和又堅定地,搖了搖頭。
無論如何,我意已決。
似乎看出了這一點。
顧凜沉默了好幾天。
直到我登上飛機的那一天,他給我打了 100 萬。
【白棠, 你是如此善良勇敢,哥哥自愧不如。】
【可能還是以前我和子洲傷了你的心吧, 總感覺你現在和我們之間還是有一層深深的隔閡。】
【我最後悔的就是在當初爸媽要求和你斷絕關係的時候, 沒有阻⽌他們。】
【我破產後,都曾一度差點抑鬱,更何況是 18 歲被趕出家⻔的你?】
【哥哥保證,今後⽆論你遇到什麼, 哥哥都會盡力幫助你。】
我收了他的錢。
當然,他們也不知道。
當初我離開後,有時會在深夜給媽媽打電話, 沉默許久又掛斷。
媽媽後來偷偷給我塞了⼀百萬。
在收留他們之前, 我過的並沒有他們想像的那麼悽慘。
我在美國興奮地準備開學事宜。
可顧⼦洲卻沒有去讀大學。
他因為腿腳不便。
高考結束時,根本沒有報考任何⼀所大學。
而是靠著⾃己出色的⻓相, 和遊戲技術, 當了遊戲主播。
很快,他就積累了一批粉絲。
顧子洲經常會在直播間, 提起我的名字:
「我這輩子最感謝的人,就是我的姐姐。」
顧凜的公司規模也發展得越來越大。
雖然腿腳不便, 但這並不影響他的商業頭腦。
他的辦公場地。
從城中村的那間工作室,一直發展到租下市中⼼的整棟寫字樓。
他們兩⼈。
每個⽉都會給我打錢, 從幾萬到幾十萬。
生怕我在國外過得不好。
有時。
顧凜還會和我打視頻電話。
我在圖書館學習,顧凜在對⾯辦公。
我忙著準備期末周,寫報告查 paper。
等回過神來。
才發現不知何時, 手機電量已經耗盡,螢幕早已黑了下去。
開機後。
⼿機「叮咚」響了。
是顧凜⼜給我發了消息:
【給你在學校附近買了⼀棟公寓,具體我讓秘書和你聯繫。】
【學習不要太累了,在外面不要捨不得花錢。】
他們似乎在期待通過各種方式。
挽回和我的親情。
可惜。
人與人之間的情感, 好像也有時差。
如果是以前的我, 會原諒他們。
但現在的我,好像給不了他們想要的如此親密的親情。
顧凜永遠不會擁有一個, 能夠無條件對他撒嬌依賴他的妹妹。
顧⼦洲也永遠⽆法擁有⼀個,可以和他嬉笑打鬧的姐姐。
我的痛苦你們未曾參與。
我⼈生的幸福,也自然與你們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