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考慮一下。」
6
周一上午九點五十五分。
我提前五分鐘到公司時,蘇漁已經來了。
她穿著一身黑色的職業套裝,頭髮全部綰起,整個人看上去乾淨利落。
與上周在醫院見到她時,簡直判若兩人。
唯一遺憾的是,她的眼睛裡仍露出了幾分怯色。
她小心翼翼道:
「何總,我來報到了。」
我朝她綻放一個笑容,眼神透著鼓勵:
「先去人事部辦理入職,然後來辦公室找我。」
「好的,何總。」
蘇漁來我辦公室的時候,設計部剛提交了一份新的設計。
我遞給她:「你看看這個,覺得如何?」
「創意很好,實物效果應該不錯。但這裡碎鑽過於繁密,顯得臃腫,建議減少用量,或者嘗試不規則或幾何排列。」
她認真地給出了建議。
我點點頭,又拿出一份設計稿給她看。
「這……這是我的設計!」
蘇漁一下子就想到了什麼,臉色倏地一白。
「何總,請問您是從哪裡得到的?」
她緊緊地盯著我看,倔強地等待一個心知肚明的答案。
我沒有任何隱瞞的必要。
不疾不徐道:
「是裴青濟送給我的。」
說完,我還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
「他說,是助理請槍手做的。」
蘇漁的眼睛立刻就紅了,淚意欲墜未墜,看上去好不委屈。
我下意識地蹙了一下眉。
她像是反應過來,睜大眼睛,強撐起一個笑容。
「抱歉,失禮了。」
「沒關係。」
我遞上了紙巾。
只要不影響工作,我不關心員工的感情生活。
但是,如果有員工主動找我談心,我也願意花點時間開導一番。
就像現在,她問我:
「何總,您跟裴青濟分手後,後悔過嗎?」
我語氣篤定:「沒有。」
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仿佛想要看穿我的想法。
我兩手一攤,笑了:
「我很忙的,就算是閒暇時,也有大把新歡等著我翻牌子,誰還想得起前任?」
話是誇張了點,但意思沒錯。
蘇漁竟也認同了。
「何總不缺追求者,我信。」
我眼尾一挑,鋒芒盡顯:
「別看這裡地方小,我們 HX 的客戶都是高凈值人群。
「等你接觸的圈層更高了,你會發現比裴青濟優秀的男人比比皆是。」
7
中午,我和江沅約了午飯。
剛準備下樓時,收到她的消息。
【快來地下車庫看戲。】
她還發過來一張照片。
是裴青濟和蘇漁在我們公司樓下的車庫,兩人看上去好像在爭吵。
我不慌不忙地走進電梯。
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聲音便傳過來了。
「別忘了,你媽媽的住院費是我幫你付的。」
「呵,我現在有一份正式的工作,我自己交得起。之前欠你的錢,我都會還給你。」
「蘇漁,你想上班,我給你介紹更好的,你從何昕的公司離職。」
「之前怎麼不說給我介紹工作呢?這份工作是我和何總的雙向選擇,她聘請我,我來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何昕是誰?」
「我知道,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前女友嗎?但是,我們何總現在還看得上你嗎?」
聽到最後這句,我嘴角不由得牽起一絲玩味的弧度。
我邁步走向通道,高跟鞋的鞋跟精準地踩在地板上,發出不容忽視的聲響。
然後,我毫不意外地看到他們愕然回頭。
裴青濟的瞳孔猛地一縮,眼神躲閃,寫滿了被當場抓包的無措和驚慌。
反觀蘇漁,下頜微揚,眼神在瞬間的波動後,沉澱為一種不容置疑的果決,像驟然亮起的星火,燃燒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堅定。
她從我身邊經過,客氣而禮貌地打了一聲招呼。
而後便走進電梯,上樓了。
裴青濟神色一斂,迅速將剛才的慌亂掩藏得滴水不漏。
他狀若無事地走到我面前,語氣拿捏得恰到好處,帶著一絲無奈的親昵:
「何昕,你別誤會。」
我眼尾微挑,似笑非笑道:
「我是否誤會不重要,重要的是,請你不要誤會我。我們之間,最多可能成為朋友。所以,你和蘇漁是什麼關係,我並不介意。」
裴青濟的眼底驟然閃過一絲薄怒,好像怨恨我是一個不識好歹之人。
但幾乎就在下一秒,他像是猛地想起什麼似的,瞬間收起怒意。
那雙眼睛裡只是盛滿了無辜的委屈和沉痛的失望,變臉之快,令人嘆為觀止。
我懶得再理他。
只冷笑一聲,走向江沅的車。
上車後,江沅笑吟吟地問我:
「昕寶,那個小替身有點意思,你怎麼想到讓她來你這裡上班?」
我輕描淡寫:
「有個崗位正好適合她。」
不可否認,蘇漁確實有才華,值得我專門去聘請她。
江沅嘖嘖了兩聲,拉起手剎,把車開出了地庫。
車子從裴青濟的身邊開過,後視鏡里,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車子駛離的方向。
好像對我用情至深,但是他做的事情,我一點也看不出來。
江沅還問了一句:
「蘇漁和裴青濟是那種關係,你就不怕她給你搗亂?」
「怕就不會請她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個道理我懂。
8
江沅帶我來了一家新開的泰餐店。
我去洗手間時,經過一個半掩著門的包間時,裡面傳來熟悉的笑聲。
我下意識地停住腳步,透過門縫,看見我爸正微笑著給一個女人夾菜。
那個女人優雅地撩了一下頭髮,指尖精心打磨的美甲在燈光下閃爍著流動的微光。
我認得她,正是何氏的財務總監李心怡。
我深吸一口氣,繼續走向洗手間。
看見服務員時,問了一句:
「綠野仙蹤包間,有幾個客人?」
服務員腳下生風,語速飛快地應了一聲:「兩個。」
霎時,我只覺得天旋地轉,仿佛整個世界的聲音都褪去了。
即使我在兩年前,已經知道了爸爸和李心怡的事情。
可在親眼看見他們約會之時,我還是心臟抽痛得厲害,一股滾燙的憤怒卻直衝頭頂,化作一聲聲壓抑不住的、極盡嘲諷的冷笑。
說起來,媽媽已經走了那麼多年,其實我不介意爸爸再找個女人二婚。
可是,我查過那個私生子。
他只比我小五歲。
那時候,我媽媽還活得好好的。
媽媽去世後,有很多人給我爸介紹過對象,他一直拒絕,說忘不了亡妻,不想再婚。
他總是對我說,我是他唯一的孩子,他有多麼疼愛我。
如今想來,真是可笑至極。
9
回到卡座,江沅敏銳地發現了我的情緒變化。
「昕寶,你怎麼了?」
我深吸一口氣,第一次在我最好的閨蜜面前提及此事。
「我爸和財務總監在包間,就只有他們兩個人。我看見他給那個女人夾菜,笑得一臉不值錢的樣子。」
江沅瞪大眼睛,愣了好一會兒,才道:「昕寶,你別衝動。」
我微微搖頭,略帶苦澀:
「兩年前我就已經知道他們的事情了,這兩年我首先學會的就是控制自己的情緒。」
「昕寶,說吧,我能幫你做什麼?」
江沅的眼底露出心疼,還藏著幾分小心,好像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我。
我輕輕笑了一聲,驅散了方才聚起的憂傷。
「需要你幫忙的時候,我不會跟你客氣的。」
我們揭過這個話題,繼續享用午餐。
但是,我特意吃得慢了一點。
等到我爸和李心怡吃完飯從包間出來,經過大堂。
江沅狀似不經意間抬頭,揚起手打招呼:「何叔叔!」
我聞聲扭頭看過去,視線在我爸和李心怡之間來回掃視,遲疑道:
「爸,你和李總這是……」
我爸頓了頓,神色未變,依舊是那副溫和慈愛的模樣,仿佛再自然不過地向我解釋:
「我和李總在附近談生意,聽說這裡新開了一家泰餐,就來嘗嘗。
「爸爸知道你喜歡吃泰國菜,想著如果好吃的話,就和你一起來。
「沒想到,你和江沅也來了。」
我呵呵笑了兩聲:「吃一頓哪裡夠,明天爸爸有空的話,陪我再來。」
「好,爸爸一定有空。」
他們走的時候,把我和江沅這一桌也結了帳。
江沅嘖嘖道:「父慈女孝,真是虎父無犬女。」
我冷笑一聲:「可能是遺傳。」
10
下午,我在辦公室開視頻會議。
我打算將 SJ 的發展重心轉向國內。
會議將要結束時,蘇漁忽地推門進來。
我將電腦螢幕切換到桌面,摘下耳機。
「抱歉何總,我忘記敲門了。」
我笑意疏淡:「有事嗎?」
「這是我新出的設計,想請何總過目。」
說完她把設計稿遞過來,補充道:「整套方案以玫瑰為主元素,想要傳遞人與人之間的愛。」
我仔細翻閱了一遍。
設計稿就像設計師本人一樣。
她明明被裴青濟傷了心,卻還能做出溫暖有愛的設計,說明她的底色是溫暖的,她有一顆會愛人的心。
我開口道:「我說過,你的設計稿可以直接拿給我看。我現在想了一下,我也不用看了,你可以直接拿到我們內部的項目會上去過。」
蘇漁臉上的忐忑瞬間化為喜悅:「好的,何總。謝謝何總。」
她出去的時候,彎了一下腰,帶上了門。
我重新戴上耳機,繼續會議。
視頻會議結束後,我還有一大堆的數據要看,以及幾頁郵件要回復。
等忙完時,已經是十點多了。
辦公室落地窗外,周圍全是仍未停歇的寫字樓,四處亮著慘白或昏黃的燈。
樓下的馬路上,車流劃出一道道紅色的尾燈,小得像火柴盒一樣。
我拿起包,熄了燈,走出辦公室,發現還有一處地方亮著燈。
「蘇漁,你還沒下班?」
「何總,您也沒走?我還有一點點地方,改好之後,馬上就走。」
我眉眼柔和了下來,走過去陪她一起。
她修改的正是下午拿給我看的那份設計稿。
我當時便覺得很好了。
現在被她精雕細琢後,就更好了。
我們一起下樓時,我聽到了咕嚕嚕的聲音。
蘇漁尷尬道:「好像餓了。」
我撲哧一笑:「吃夜宵嗎?老闆請客。」
她揚起眉眼:「吃。」
11
吃完夜宵後,我說了一句:「你住哪?我開車送你。」
說完,我就自個兒頓住了。
因為我想起江沅給我的資料,蘇漁住在裴青濟的別墅里。
蘇漁勉強扯出一個略顯慘澹的笑容:
「我在附近租了一個單間,離得不遠,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這麼晚,還是我送你吧。」
她跟著我上了車。
我開了導航,車子開到小區大門時,竟看到了裴青濟。
他似乎已經在這裡等了很久。
蘇漁下車後,我不僅沒有急著把車開走,反而搖下了車窗。
只見裴青濟一臉怒容地衝過來,怒不可遏地說:「難怪敢跟我翻臉,原來是傍上大款了。我倒要看看,是誰敢碰我的女人!」
說話間,他已經走到了駕駛座旁邊。
我沖他展顏一笑。
他像見鬼似的,臉色倏地煞白,後退了半步,張了張嘴,愣是沒發出一個音。
蘇漁冷笑道:「今天加班,老闆請我吃夜宵,因為太晚了,就好心開車送我回來,有什麼問題嗎?倒是你,心是髒的,看什麼都是髒的。」
然後,她對我擺擺手,溫聲說:「何總,明天見,路上請注意安全。」
我應了一聲:「好的,明天見。」
蘇漁轉身走進小區後,我便把車開了出去。
裴青濟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看小區方向,又看看馬路方向,好像難以抉擇一樣。
我輕嗤一聲,管他發什麼神經呢。
12
何氏早期做藥材生意,這幾年進軍智慧醫療領域。
投入巨大,暫未見到收益。
何氏每個月都要向銀行支付巨額利息。
窟窿越來越大。
我了解到,最新一次還貸日期就在這個月 30 號。
但何氏的帳面上拿不出那麼多錢。
我耐心等著我爸的應對之策。
24 號的時候,江沅打來電話。
「昕寶,我剛才看見你爸從我家離開。
「我問了我爸,你爸是來找他拆借過橋的。
「你爸已經把人都找了個遍,何氏的情況不太樂觀,沒人願意借錢給他。」
我回了一句:
「知道了,他們的事情,你別過問,免得江叔難做。」
掛斷電話後,我不由得彎起了嘴角。
拆借過橋,短期內是個辦法。
找別人借錢,不如就讓我爸來找我借吧。
於是,我讓人放出 SJ 集團想在國內投資智慧醫療的消息。
26 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