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馬從奶奶家搬出去那天,一個全身高奢的女孩甩給我十萬塊。
「聽說,是你家收養了池西,你們別妄想用恩情裹挾他和你在一起。」
「這十萬塊,是給你家的感謝費,從此,池西跟你們沒關係了。」
我有些心疼,上前拉住竹馬的手。
「奶奶化療的費用不需要你操心,你用這種方式……」
竹馬神情一滯,不動聲色地拿開了我的手:
「我從沒有你說的那種想法,以後也請和我保持距離,我女朋友會誤會的。」
那一刻,我感覺愛了十年的少年,好像一下爛掉了。
1
池西沒再看我一眼,跟在孟薔身後,坐進了一輛我只在雜誌上見過的保時捷。
汽車的發動機轟然響起,聽著像一聲聲嘲笑。
我站在原地,緊緊攥著那張十萬塊支票。
周圍的鄰居不知什麼時候圍了過來,開始議論紛紛。
「呦,這不是小眠嗎?眼睛怎麼紅成這樣?」
「還能為啥,被池西那小子甩了吧!」
「我就說嘛,養不熟的白眼狼!林奶奶真是白疼他了!吃了多少年的白飯,現在翅膀硬了,攀上高枝兒了!」
「可憐小眠了,父母雙亡,現在她奶奶還病著呢,這下可怎麼辦喲……」
一句句話像刀子一樣,精準地刺入我最痛的地方。
我死死咬著下唇,用盡全身力氣才打開門。
奶奶聽到動靜,撐著剛化療完的身體從裡屋走出來。
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奶奶開始不住地自責:「都怪奶奶,是奶奶不好,是奶奶拖累了你們……」
我連忙打斷奶奶:「奶奶,您說什麼呢!跟您沒關係。池西他有他的選擇,誰也攔不住。」
我拿出那張被我攥得皺巴巴的支票放到奶奶手中。
「這十萬塊,用來買斷他這十年的養育之恩,一年一萬,他還真是算得清清楚楚呢!」
奶奶的手一抖,嘴唇哆嗦著:「眠眠……別這麼說……小西他不會……」
我看著奶奶發白的臉,心裡那股刺痛又翻湧上來。
在奶奶心裡,池西還是那個需要她疼的孩子。
可他真的變了。
十年前,奶奶領回池西時,他瘦得像根豆芽菜,渾身是傷,誰也不理。
即便這樣,我和奶奶依然把最好的留給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這裡以後就是你的家。」
慢慢地,池西開始融入這個家。
我們每天一起上學放學,我在學校受欺負時永遠是他沖在最前面。
閨蜜蘇悅總是笑話說池西就是我的童養夫。
我以為他會生氣,可他只是抬手揉了揉我的頭髮,動作笨拙又輕柔。
他從不反駁蘇悅的玩笑,也從不回應。
我一直以為那是他的默許,現在想來,那大概是懶得和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解釋。
畢竟,連我這個和他朝夕相處了十年的人,他都能說斷就斷。
心臟一抽一抽地疼。
真好,至少能讓我清醒一點。
這個家,以後再也沒有池西了。
2
一陣尖銳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是蘇悅。
電話一接通,她氣得破口大罵:「眠眠,池西那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你快去看他朋友圈!我真想順著網線爬過去撕爛他的臉!」
她在那頭氣得語無倫次:「你給我趕緊清醒,別再為這種人掉一滴眼淚!」
掛了電話,我顫抖著拿出手機,熟練地點開置頂對話框里那個熟悉的頭像。
下一秒,呼吸停滯。
照片上,是他和孟薔在豪華遊艇上的合照,海風吹起孟薔的長髮,池西微微側頭,笑得溫柔。
如果只是這樣,我也許只會覺得心口被刺了一下。
可照片下面還有一行字。
【和髒爛的過去告別。】
底下是孟薔秒回的評論:「親愛的,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我死死盯著螢幕,手指控制不住地顫抖。
原來,這十年對他來說都是骯髒的世界。
我忽然想起小時候,他發高燒的那個夜晚。
奶奶不在家,我一個人照顧他,整夜不敢合眼。
他燒得迷迷糊糊,緊緊抓著我的手,嘴裡不停地念叨:「眠眠,別走,別丟下我。」
那時候的他,把我當成全世界。
而現在的他,對我只有退避三舍。
3
我沒時間沉溺在被拋棄的痛苦裡,心痛可以忍,但奶奶的命等不了。
化療費只有十萬是遠遠不夠的。
白天正常在公司上班,晚上我去做各種兼職。
蘇悅看我把自己逼得太緊,給我介紹了一個薪水高的兼職。
是一家高級會所。
帶著酒水進去,卻見到了熟人。
包廂正中間,孟薔穿著高定禮服被眾人追捧。
而她身邊,那個俯身為她點燃生日蠟燭的男人,是池西。
孟薔抬起頭,看見了我,臉上的驚訝迅速被一抹毫不掩飾的惡意取代。
她朝著我的方向勾了勾手指。
「你,過來。」
我想轉身就跑,但我需要錢,不能丟掉這份工作。
我攥緊了手裡的托盤,低著頭走過去。
她將一杯滿滿的紅酒遞到我面前,在我伸手去接的瞬間,她突然全都倒在了我的頭上。
「啪」的一聲脆響,酒杯在我腳邊摔得粉碎,飛起的碎屑濺傷了我的小腿。
「你怎麼連酒都接不住!」孟薔毫不掩飾地顛倒黑白。
我狼狽地彎下腰,只能不斷地小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嗎?這瓶酒市場價可是十萬塊,要麼照價賠償,要麼……」她拿過來醒酒器。
「你把這一瓶喝了,就當給我們表演個節目助興了!」
這時,池西站了起來。
他皺了皺眉,似乎想說什麼。
最後卻只是冷漠地看著我,對孟薔說:「她這種人,不配喝你的酒。」
孟薔聽到他的話,臉上露出了微笑,說話卻不依不饒。
「你該不會心疼了吧?」
沒等池西回話,她直接讓人抓著我的頭髮,把酒液灌進來。
池西明知道我酒精過敏,卻不加阻止。
而在反抗間,孟薔的人甚至甩了我幾個耳光。
池西只是細心地把一枚平安符掛在她的包上。
那是我用攢了半年的零花錢,在城外那座最有名的寺廟裡跪了幾百節石階為他求來的平安符。
「池西……那個平安符……」我的聲音不受控制地發顫,指著那個掛墜。
孟薔笑得花枝亂顫:「哦,這個啊?池西說是個不值錢的舊東西,早就想扔了。我看上面的流蘇還挺別致,就要來當掛飾了。怎麼,是你送的?」
我死死盯著池西,等待他哪怕一絲一毫的否認。
他卻避開了我的目光,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客氣又疏離的語氣對我說:「林眠,一個不值錢的東西而已,孟薔喜歡是它的榮幸。」
一個不值錢的東西。
那一天,我口吐鮮血,被怕鬧出人命的會所送去醫院。
而從始至終,池西沒有看我一眼。
4
從會所回來後,我大病一場,徹底刪除池西的聯繫方式。
我以為,我和他的人生再也不會有任何交集。
可命運總是這麼殘忍。
半個月後,奶奶的病情急轉直下,癌細胞毫無徵兆地全面擴散。
拿到病危通知書那天,長久以來壓抑的所有委屈、無助和恐懼,在這一刻徹底爆發,我再也忍不住抱頭失聲痛哭。
病房裡,奶奶大部分時間都陷入昏睡。她的呼吸很微弱,我守在她的床邊一秒鐘也不敢離開。
那天下午,她竟破天荒地清醒了一瞬。
奶奶吃力地睜開一條縫,看向我,然後用盡全身力氣拉住我的手:「我們眠眠……要好好的,還有小西……小西是個好孩子……你們要好好的……」
我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奶奶已經糊塗了,她的記憶還停留在過去。
可池西早就變了。
我知道,見池西最後一面是她最後的心愿了,我做不到讓她帶著遺憾離開。
我拿出手機,拉出那個被我拉黑的號碼,將所有的尊嚴和怨恨硬生生地吞下。
電話撥了出去。
那頭響了幾聲,接起的卻是一個慵懶中帶著得意的女聲。
「喲,是你啊。」是孟薔。
「找池西?他不方便哦,正在換禮服呢!畢竟今天是我們訂婚的日子,可不能馬虎。」
我用盡全身力氣,壓抑著顫抖嘶吼道:「讓池西接電話!奶奶快不行了,她想見他最後一面!」
「哦,我都快忘了。」
「大喜的日子,還是得有個人代表池西的高堂,你奶奶那個老不死的就勉為其難當一下吧。」
隨即,池西那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響起,「她不配。」
聽到他聲音的瞬間,我徹底崩潰,泣不成聲地乞求:「池西,我求求你,回來看看奶奶吧,就一眼,好不好?她一直在叫你的名字,她快撐不住了……」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為他會心軟時,聽筒里只傳來「嘟」的一聲忙音。
電話被他掛斷了。
我握著手機,僵立在原地,腦子一片空白。
這個我愛了十年的人,此刻陌生得好像從未認識過他一樣。
緊接著,螢幕亮起,是他發來的一條簡訊。
「一而再地打擾我,你沒有尊嚴嗎?」
5
那條簡訊,徹底抽空了我全身的力氣。
但看著病床上奶奶的臉,我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我不能讓奶奶帶著遺憾走。
我從蘇悅那裡問到了地址,像個瘋子一樣沖向池西和孟薔的訂婚宴會廳。
大雨傾盆,瞬間濕透了我的衣服,我卻毫無知覺。
我像個狼狽的女鬼,被保安攔在大門外。
「池西!你出來!池西!」我聲嘶力竭地喊著。
終於,他出來了。
看到我,孟薔更加用力地挽緊池西的手臂,身體幾乎貼了上去,然後用輕蔑的語氣說:「你看,我說什麼來著,陰魂不散。池西,告訴她,讓她滾。」
我沒有看她,我的全部視線都死死地鎖在池西的臉上。
他垂在身側的手,用力地握成了拳。
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痛苦掙扎。
這點微弱的希望,給了我孤注一擲的勇氣。
我衝破保安的阻攔,在大雨中,當著所有看熱鬧的賓客的面,直直地跪在了他的面前。
「池西,算我求你!奶奶快不行了,她就想看看你……就看一眼,我立刻就走,我保證再也不打擾你們……」
我仰著頭,雨水和淚水糊了我一臉。
池西的身體猛地一震,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下意識地想上前扶我。
「站住!」
孟薔的聲音不大,卻帶著致命的威脅。
她貼在池西耳邊,不知說了句什麼。
池西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看著跪在泥水裡的我,眼中的掙扎最終被一片死寂的灰暗所取代。
他緩緩收回手,居高臨下地望著我,然後對旁邊的保安說出了那句將我徹底打入地獄的話:
「把她……拖出去。以後,別讓這種人靠近這裡。」
這種人。
我所有的愛戀、這十年的陪伴以及最後的祈求都被這三個字徹底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