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薛小姐,有人願意看房子了。」
中介很激動。
我剛在醫院辦好住院手續,最近身上哪裡都疼,聽到這個消息我才終於開心了點。
「但買家要求和你面談。」
這個要求並不合理,但我急著變現,只好答應。
來的人是林歡歡,她光鮮亮麗,在房子裡巡視一圈。
轉身看向我,捂嘴輕笑。
「這是你唯一的房產了吧,為什麼要賣?這麼缺錢嗎?」
「你想買就買,別這麼多廢話。」
林歡歡突然湊近了看我,隨即抬起她的手。
我才發現她手上多了一顆鴿子蛋。
「我要結婚了,這是林琛哥哥送的。你們結婚的時候有這麼大的戒指嗎?」
沒有,林琛向我求婚的時候,我們都很窮。
他用票根捲成戒指圈套到我手上,「全世界最美麗的大明星,你願意嫁給我嗎?」
那時候我還在劇院跑龍套,高興地和林琛買了一整隻烤鴨加餐。
那時候林琛給我保證,等有錢了一定給我補償一枚鴿子蛋。
「多大的?」
林琛給我比劃,「這麼大。」
好巧啊,正好和林歡歡手裡這枚差不多。
我仔細看了很久,輕輕搖頭。
「沒有,你滿意了嗎?房子還買不買。」
「當然買啦,林琛哥哥給了我副卡,隨便刷。買你這個破房子還不是輕輕鬆鬆。」
林歡歡頗有一種窮人乍富的暴發戶感。
她抱著胳膊,「但是你必須給我道歉,發微博道歉。」
當初因為我說林琛出軌,林歡歡被釘上小三的恥辱柱。
直到現在都還有人這麼罵她。
「你幹這種事林琛知道嗎?」
林歡歡有點心虛,眼神躲閃。
「他也同意我這麼做。」
我只好給林琛打電話。
林琛居然秒接,他的語氣帶著幾分不可置信。
「薛柳……你居然會給我打電話。」
「把你的小嬌妻帶走。」
十分鐘後,林琛趕到了。他還是真是護妻心切,生怕林歡歡在我這裡受什麼委屈嗎?
「你要賣房子?」
林琛居然還有幾分落寞的神色。
「薛柳,你真的要賣了這裡?」
這個房子是林琛公司敲鐘後,我們一起買的。
所有的裝修和家具都是我們兩個湊著腦袋在床上整夜整夜研究出來的。
這房子見證了我們最幸福的時光。
「對,因為你太髒了。髒到我連這個房子都嫌棄,你的小嬌妻要買。林總,你怎麼說?」
林歡歡低著頭不敢說話,很顯然她來之前並沒有告知林琛。
「薛柳,你就這麼恨我?」
林琛的話實在有點可笑。
他居然開始質問起我了,當初出軌的人可不是我啊。
「嗯,我恨你恨得要死。不過你要是能接盤這個房子的話,我可以考慮原諒你一點。」
林琛控制不住把我按在牆上,他的手好冷。
我的胃突然疼得厲害,我強忍著不讓他看出來,仍舊還是嘲笑。
「林總,你難道還想殺了我嗎?」
林琛的眼神讓我看不透,他盯著我,竟然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傷害一樣。
「我只是做錯了一點小事,薛柳,你心真狠。」
說完他憤憤地鬆開手。
「這房子我不會買,也不會有任何人買。你噁心是吧?那就留著噁心你一輩子。」
他們走了。
我癱坐在沙發上,捂著肚子疼得死去活來。
林琛,看來我的一輩子很快就要結束了。
8
房子賣不出去,我只好聽中介的話拿給銀行抵押。
所有的錢都用來治病。
陳姐老是守著我,我讓她去上班。
「你是我唯一的藝人,你都病了,我有什麼班能上?」
「趕快好起來吧,最近有幾個好本子在找你呢。」
「威尼斯還想請你去做評委。」
陳姐又在騙我了。
我早就被軟封殺了,怎麼可能還有人找我拍戲。
病越來越重,我開始靠著過量的止疼藥活著。
醫生說我恢復得不錯,但從他拘謹的笑容里我可以看出來,他也在騙我。
當了這麼多年女明星,誰在撒謊我一眼就能看透。
化療最難受的那段日子裡,我收到了林歡歡的婚禮請柬。
「你不是諷刺我嫁不進林家嗎?」
林歡歡語氣還是那麼跋扈。
請柬上她和林琛相擁在一起,臉上寫滿了幸福。
陳姐看到我的手機螢幕,趕緊伸手搶。
但我只是笑笑,舉起螢幕對陳姐說。
「林琛真是眼睛瞎了,她哪裡像我?」
我在林歡歡這個年紀的時候,比她漂亮多了。
「對,她怎麼能跟你比。你可是北影校花,新生代演技最好臉最美的一線女星。好了好了,我們先別看了,把藥吃了。」
陳姐哄孩子一樣給我喂藥。
治療後期,這些藥像刀子一樣扎嘴。
但我薛柳素來對自己夠狠,再怎麼疼也強迫自己吃下去。
人在快死的時候,總是想拼盡全力地活下去。
生死當頭,我對林琛的恨意幾乎都要消失了。
應該說,我已經不再在乎當初那些愛恨情仇。
我現在只希望下一次吃飯的時候,不會再吐。
下一次化療的時候,可以不再這麼疼。
下一次春天,我可以健健康康地走出這間醫院。
半夜我疼得睡不著給自己按止疼泵,卻收到了林琛的電話。
「我要結婚了,就在明天。」
林琛很冷淡,照例通知。
「不會要我給你轉份子錢吧。」
我故作輕鬆地回答。
林琛深吸了一口氣,冷聲問我。「薛柳,已經快兩年了,還不足夠讓你消氣嗎?」
我的肋骨突然疼得好厲害,我艱難地又按了一次止疼泵,斷斷續續對林琛說。
「我……我們已經過去了,林琛。」
我疼得受不了,直接掛斷電話,用僅剩的力氣按下呼叫鈴。
9
我被送進急救室,整整昏迷了三天。
醒來的時候,陳姐拉著我的手,眼睛都哭腫了。
「你終於醒了,嚇死我了。」
話音剛落,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有人跑進來,跑得氣喘吁吁。
我抬眸看過去,居然是林琛。
他在和我對視的一瞬間就哭了,眼淚不要錢一樣往下掉。
我皺眉,不明白他為什麼在這裡。
陳姐為難地揉了揉鼻子。
原來林琛逃婚了,我掛斷他電話後,他又給我打了好幾個,我都沒接。
第二天林琛就逃婚了。
林歡歡懷疑是我搗鬼,用盡所有人脈查我在哪,氣勢洶洶要來找我算帳。
可我已經進了急救室,她找不到我,就在醫院又砸又鬧。
「薛柳,你真不要臉,裝病來搶男人。」
「還說我是小三,下不下賤啊!現在到底誰是小三。」
陳姐攔不住她,只好給用我的手機給林琛打電話,讓他帶走自己的小嬌妻。
林琛趕過來後,自然得知了我的病情。
聽陳姐說,他當時差點也暈過去。
然後就是他乾脆利落處理了林歡歡,衣不解帶在病床伺候我。
我聽完有點想笑,但一笑卻扯到肋骨,更疼得更厲害了。
「薛柳,我錯了。」
林琛半跪在我床前,祈求我再給他一次機會。
他說他錯了,他終於肯低下他高傲的腦袋,像年輕時一樣向我認錯。
但我已經不在乎了。
「醫生怎麼說?」
我輕聲問陳姐,心中有點忐忑。
「只要你配合治療,還有機會。」
陳姐言詞閃爍,我知道我活不久了。
都怪我,年輕時候為了愛情奮不顧身,提前耗乾了所有心血。
為了眼前這個男人,值得嗎?
我轉眸看林琛傷心的雙眸,伸手拼盡全力扇了他一巴掌。
林琛愣了半秒,隨後抬手自己扇自己,左右開弓。
「我是混蛋,我知道錯了,薛柳,我求你原諒我。」
「我和林歡歡真的只睡了那麼一次,我沒髒,薛柳,求求你了。」
他哭著解釋,這些話兩年前興許有用,現在對我來說真的一文不值。
「你的愧疚要是能讓我多活幾天就好了。」
我閉上眼,深深嘆出一口氣。
可惜不能,他的愛沒有什麼用,更何況他的愛早就已經髒了。
我不願意再看見林琛,醫生也勸他離我遠點,不要再刺激我。
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裡,我每天都和陳姐回憶以前。
陳姐拉著我的手勸我再吃一點飯。
「我拍戲的時候多吃一口水果你都要罵我。」
我想起減肥時候的痛苦,陳姐捂著臉,下意識轉頭。
「早知道當初就讓你吃了,身體最重要。」
她又哭了。
我嘆氣,拿紙巾給她擦眼淚。
「當時吃了上鏡胖得像個豬,不好看。」
「好不好看的有什麼重要。」
陳姐低下頭,眼淚一串串往地面砸。
「要是年輕時候能睡點覺多吃幾口飯,說不定還能活久一點。」
「好了好了,我現在吃還不行嗎?」
其實我吃不下,陳姐不知道,每次她出去後,我都偷偷吐了所有的飯。
太難受,太疼了。
夜裡關燈後,陳姐就會到走廊上罵林琛。
他們以為我睡了,但其實我根本就睡不著覺。
我聽陳姐細數當初我為了公司有多努力,為了演戲腰上全是淤血,手指斷了插進雪裡止疼後繼續吊威亞。
很多很多,我靜靜地聽著。
原來我付出了這麼多,吃了這麼多苦才當上大明星。
我都快忘了。
「結果你乾了什麼?你居然出軌!在她人生最風光的時候給她致命一擊,林琛,你是人嗎?」
林琛一直沒有說話。
他素來當慣了大領導,在陳姐面前卻乖巧地像個孩子。
「你居然還敢嫌棄她拍那部片子,你真不要臉,林琛,我要是你早就一頭撞死了。在這裝什麼深情?」
林琛不敢在我面前出現,卻二十四小時守在走廊。
聽小護士說他瘦了很多,鬍子拉渣,像個野人。
小護士還勸我,能不能再給他一個機會。
每當這個時候,陳姐就會衝過來怒罵小護士。
「小姑娘, 你還小, 不懂什麼是渣男。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別被那個人的表象給騙了。」
說完, 陳姐回頭讓我別放在心上。
我總是搖頭, 微笑著對陳姐說。
「我不會。」
我已經不愛林琛了。
在生命的最後幾天, 陳姐陪著我看完了我出演的所有作品。
最後一部是那個下海片。
其實那部片子藝術性很高, 幫我拿到了人生中第一個影后提名。
即便很多人詬病我不折手段用脫上位, 也不可否認這部片子的藝術價值。
看完後, 我擦了擦眼淚。
「其實我從來都沒有勇氣看它。」
陳姐點頭, 她懂我。
「陳姐你說得對, 我不是那種為了上位奮不顧身的姑娘。如果可以選擇,我不會再為了林琛演這部戲。」
她扭過頭,泣不成聲。「都怪我,我真該死。要是我不介紹給你……」
陳姐坦白, 她知道這部戲會火, 也利用了當初我的困境。因為她也想賺錢, 也想成功。
她哭著求我原諒,我讓她伸手抱抱我。
「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啊。」
我只怪林琛,為什麼做不到還非要承諾。
閉上眼前,我似乎又回到了那節綠⽪⽕⻋上。
林琛忍著手上的劇痛, 對我說,「薛柳, 你會成為⼤明星的。」
我盯著少年赤誠的眼睛, 輕輕點頭。
如果再有一次機會,我同樣會走這條路, 唯一不同的是,我不會再為了任何⼈犧牲⾃己了。
番外
薛柳死後, 林琛賣掉了公司。
他把所有的錢都捐給了基金會,⽤來救助和薛柳⼀樣得了白血病的人。
他變⽼了很多,每到陰雨天手都會疼。
陳姐說, 這是薛柳給林琛的詛咒。
林琛放任它疼,就當做是薛柳在打他罵他,這樣他心⾥會好受⼀些。
可即便如此, 林琛也沒能活過四十歲。
他是跳樓死的,就在當初和薛柳租的那個出租屋裡。
那個陽台,林琛十五年前就該跳下去,可惜被薛柳被攔住了。
林琛想, 要是當初他真的悄無聲息地死了, 薛柳就一定不會得病。
他的⾎染紅了滿地的桂花, 香味混著血腥味,一⽚慘烈。
林琛和林歡歡睡的那天晚上,一直喊著薛柳的名字。
他清楚地知道⾃己有多卑劣。
明明真的放不下薛柳出演那種戲份,卻還要裝作表⾯大度。
他對薛柳的愛, 遠遠沒有嘴上說的那麼深。
所以他才會去睡那個酷似薛柳的女孩, 他想的是,也許這樣他們就扯平了。
可這不過是他給⾃己的喜新厭舊找的藉口罷了。
他也恨他⾃己, 怎麼這麼混蛋。
害死了⼀個那麼愛他的⼥人。
但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可以吃,他辜負了那個女孩,永遠也無法彌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