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肖凜破鏡重圓那天。
校友群突然彈出一條消息,他要帶女友參加今年的同學會。
我驀地抬起頭,男⼈正從酒店浴室出來,捋著半濕的頭髮朝我挑眉。
「還不困,那下半場繼續?」
「你有⼥朋友了?」我聲⾳輕得不可思議。
他一怔,才漫不經心拿起手機,「忘了你也在裡面了,⼩姑娘沒安全感,想見見我的親友團。」
我不吭聲,只是開始撿地上凌亂的⾐服,⼀件⼀件穿上。
他靠在床頭看著我,不耐煩地點了⽀煙。
「裝什麼,都不是第一次了。向晚,你不會真把我當成接盤老實人了吧?」
1
⾐服脫下時有多放肆,現在穿上就有多麼恥辱。
我強自鎮定起⾝,但雙腿酸軟⽆力讓我猝不及防摔在豪華酒店厚實的地毯上。
肖凜的嗤笑應聲傳來。
狼狽睜開眼,面前正好是我那雙被扯壞的絲襪,垂在椅⼦邊,像⼀條死得毫⽆尊嚴的蛇。
「向晚,你這樣就沒意思了。」身後,肖凜嘲諷的眼神似乎能戳穿我。
我沒回應,只是機械地拿起地上襯⾐穿上。
他笑笑,起身過來體貼地替我扣紐扣,居⾼臨下看著我,「咱們今天也算圓了當初的遺憾,這不挺好嗎,嗯?」
我抬起頭,眼睛⽌不住發酸,「所以,半年前重逢時,你就是這麼想的?」
把高中時我們未滾過的床單補上?
2
半年前,肖凜來深城出差,我們在一個酒局上重逢。
那天我被甲⽅灌醉,是他給我解了圍。
之後的事順理成章,為了準時接我下班,他轉三趟地鐵,再換⼀趟公交到公司樓下等我。
幾個月⻛雨無阻。
後來,我經常窩在他公寓看電影到深夜,他會輕輕拍醒睡著的我。
「乖,我送你回家。」
我伸出手,隔著襯衫撓他的胸口。
他抓住我,一臉無奈,「別鬧,好不容易才見面,我不想傷害你。」
原來,我以為的尊重和體貼,不過是他想圓一圓年少時純真的遺憾。
而現在,他玩夠了,想吃了,也吃到了。
僅此而已。
而我卻為了他那句「向晚,真受不了跟你異地。」
趁著過年,我退了租,跟公司遞了辭呈說要回老家結婚。
他得知後,只發了一條簡訊【天悅酒店 3003 房,等你】。
我沒想那麼多,精心打扮後,迫不及待飛奔而來。
當時我媽追出門時,我還朝她揮手,「給你帶女婿回來。」
一切都如我想像般水到渠成。
可他現在說,只是逢場作戲?
我下意識攥住他的手,「好了肖凜,大過年的別開這種玩笑,我會當真的。」
「沈星,市電視台新聞頻道主播。」
「我追了兩年多才追到手,向晚,你來捧場可以,但別掃興。」
兩年多,比我們重逢早。
有名有姓,有工作單位,年初五會正式現身,我才是不速之客。
我怔怔聽著,眼眶不自覺泛起紅意。
他卻震驚不已,突然後退幾步,然後舉起雙手:
「向晚,你來真的?別,我怕。」
「我承認,以前我是喜歡過你,但——」
他後退著坐下,屁股似乎硌到什麼,拿起來,赫然是我久尋不見的塑身衣。
他拿在手心把玩著,話就這麼順嘴而出,「我女朋友和你不一樣,她才 23 歲,用不著這些。」
「向晚,她特單純,不像你在外什麼都經歷了,玩得起,放得開。」
3
我渾身血液瞬間褪了個乾淨,與此同時,酒店窗外炸起了煙花,碩大又燦爛。
明明滅滅間,我的臉像是被巨獸吞噬,墜入更黑的深淵。
我用力地眨了眨眼,直到眼眶不再泛酸,才轉過頭來,看著肖凜不服輸地擠出一笑。
「好,我知道了。」
既然說我玩得起,自然不能被他看低。
他點了支事後煙,眯著眼:「你不就是在外玩夠了,想找個老實人接盤嗎?」
「嗤!說開了挺沒意思不是?」
「總之,咱們都挺盡興就行了,你也別為難我。」
他彈掉煙灰,「就算我真和你結婚了,我也不甘心,以後肯定是要出軌的。」
我心中最後一絲僥倖也徹底散去,眼淚到底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心底有道聲音在不甘地吶喊。
誰都可以。
為什麼?
為什麼要是肖凜?
「好,我不會糾纏你的。」我聽見自己平靜地說著。
一邊撿起那些小衣物,一股腦塞進垃圾桶。
等會下樓,我會親自扔掉。
不會讓它們就這麼赤裸地擺在酒店狼藉的床上、地上、角落裡讓人嘲笑。
快要出門時,肖凜追了上來,從背後摟住我,溫熱的呼吸噴在我頭頂。
「晚晚,我過年訂婚,半年後才結婚,你也沒這麼快找到下一家吧,嗯?」
「我們挺合拍不是嗎?憋著對身體不好。」
巨大的羞辱感快要將我吞沒,我強忍著戰慄,啞聲回道,「去找你女朋友。」
「她太乖,我還捨不得動她。」
我再也忍不住,一把推開他,連鞋都沒穿穩就跑了出去。
4
三線小城市,年味十足,滿街晃眼的紅燈籠,連樹上都掛著中國結。
本該是溫馨美好的日子。
我攏了攏大衣,走在熟悉的商業街上。
鼻尖一陣冰冷,我仰起頭,原來下雪了,不像深城,四季如春,總少了那麼幾分滋味。
最後,我站在橋上,眺望著熟悉的護城河。
這裡曾是我和肖凜最常來的地方,每天結伴上學,我們在路燈下做過題,拍過照,嬉戲打鬧,甚至叛逆地躲在橋下偷偷約會過。
夢裡這座橋經常出現,只是記憶總帶著濾鏡,靠近了,也不過如此。
我在樓下車裡睜眼坐到天亮,怕被我爸媽發現端倪。
但還是被早起出門買菜的媽媽發現。
「晚晚,你這孩子,趕緊下來,要中毒的!」見車子啟動著,她驚嚇著趕緊敲我的窗。
我抹了抹麻木的臉,探頭出來,笑道,「媽,你忘了,這是我新買的電車,沒事的。」
她點著我的鼻子,念叨著我賺了幾個錢,就得瑟,車裡能有家裡舒服,隨後像突然想起了什麼。
「呀,你不是說要給我帶女婿回來嗎?在哪呢?人本地的,還是外地的?大過年的,把人帶回來唄,咱家沒這麼多講究。」
她嘆息一聲,「這麼多年你都沒找,媽還怕是當初拆散你和肖凜,你還沒過這個坎呢。」
「上次碰到肖凜他媽,聽說她新兒媳是啥女主播,上電視的,老神氣了,把我給氣的呀。」
我媽和肖凜他媽在同一個單位上班,自從高中戀愛被叫家長後,兩人就鬧翻了,就愛比個高下。
「他肖凜是省狀元,可我女兒也不差啊,634 呢,現在還是大公司經理,好飯不怕晚,這不,也輪到你了。」
這幾年,我媽很忌諱談我的婚姻大事,害怕我是因為她當年插手有了後遺症。
現在知道我有了對象,便一發不可收拾,滔滔不絕起來。
我心頭苦澀,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正好公司打來電話,我催促她趕緊去買菜。
「向經理,你明年真的不來了?公司明年準備再開一個五星級山莊式酒店,市場部準備派你過去,這對你個人職業規劃,是非常好的機會。」
HR 極力挽留我,「咱們都老熟人了,我也不跟你繞彎。何總跟我說了,你有什麼條件,儘管提,上限我幫你卡著。」
見我沒說話,她又苦口婆心道,「向晚,好男人也不介意等你這一兩年,你也——」
「好。」
HR 在電話里啊的一聲,然後半天沒聲音。
「你說什麼?」她一驚一乍。
「我會把薪資要求寫在郵件里,新年快樂。」
第一次覺得她這麼和藹可親,我笑著掛了電話。
晚上吃飯時,我說了公司的打算。
「爸媽,要不你們就去陪我吧,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哪裡都一樣。」
去新的城市,安家落戶,可是大事。
爸媽糾結了一會,也想通了,飯後就開始翻著地圖看房子。
5
決定要南下,我媽腰杆都挺直了很多。
初二走親戚時,他在車上就交代我,誰要是看不慣我,說話不好聽,沒面子直接懟。
「知道你畢業做了銷售,那些親戚背地裡不知道說得多難聽呢。」
「去年你二姑那邊一親戚竟然要給你介紹個無業游民,死過老婆的,真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
我爸輕咳一聲,有些不好意思,「倒也不是無業游民。」
我媽大聲道,「在下面縣裡開摩托車拉客的!就這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把咱閨女當啥了?」
當啥?
我腦海里閃過肖凜叼著煙,眯著眼的模樣,「說白了,你不就是累了,倦了,想找個讓你安定的老實人嗎?」
原來,他和他們一樣,都是這樣看我。
兩邊親戚走完,回到家已經是初四,班長在群里統計去同學會的人數,見我沒有回應,直接打電話來。
「向晚,怎麼,混得好了,看不起咱這幫老同學了唄。」
我趕緊說沒有。
「別說你沒看群消息啊,這次同學會你不來可說不過去,黃老師、姜老師他們也到場,還有陳教官,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
「陳教官?」我訝然。
班長驕傲地回道,「沒錯,不止肖凜帶明星女朋友回來,陳教官離開學校後也混得很好,聽說這些年也在深城,他還特意問起你呢。」
我汗顏,當初就是他截獲了肖凜給我的情書,我們成了他重點關照對象。
後來我們混熟了,成了亦師亦友的關係,只是他匆忙被部隊召了回去,這麼多年一直沒有音訊。
兩位恩師不說,陳教官我也是不能避而不見的。
「好,在什麼地方?」
「天悅酒店二樓宴會廳,咱們市唯二的五星級啊,嘿嘿,大手筆,你放心來,不用 AA,肖凜說他買單。」
我一愣。
分手炮,定情地,竟選在同一個酒店,肖凜可真有一套。
6
再次赴約,我只穿了一條米色闊腿褲,外搭駝色長風衣,配了一條同色系的圍巾。
臨出門時,淺淺化了一個生活妝,反正今晚重頭戲不會是我。
我到時,肖凜和女朋友還沒來,作為常年在外打拚的女強人,我身邊很快圍了一波人。
有些未來可能有業務聯繫的,也趕緊加了微信。
「哎,還是羨慕向晚,不結婚,不生娃,保養得太好,襯得我們像兩輩人了。」
女同學們總是在意婚姻、容貌。
有人想讓我解下圍巾時,我趕緊按住,笑著推託,「別,我不熱,我脖子忘塗素顏霜,可別揭我短。」
其實是那晚的吻痕還未消散,肖凜像牲口一樣折騰,嘬得極深,哪能見人。
「其實說起來,咱班的狀元郎和向晚是最般配的,當時還是公認的金童玉女呢,要不是陳教——」
一嗓門粗大的女同學正說著八卦時,肖凜牽著一年輕波浪卷的小女生走了進來。
我別開眼,笑容慢慢淡在嘴角。
「誰規定班上成績最好的男女同學,就必須是一對了?趙媛媛,把我女朋友惹生氣了,你哄啊。」
肖凜朝我們走來,話雖是打趣著說出來的,但誰都知道,他不爽。
趙媛媛趕緊訕笑著道歉,說是開玩笑的。
肖凜卻仍不依不饒,他大步朝我走過來,不客氣道,「向晚,你是當事人,你給我女朋友說清楚,咱們可什麼關係都沒有。」
他冷冷地盯著我,語氣責備,似乎這些話是我授意趙媛媛說的一樣。
我站起身,正想說什麼。
他懷裡的小女生好奇地問,「可我在群里有看到你們在深城的合照耶,而且你們的鎖骨那好像都紋了一樣的紋身。」
肖凜臉色一變,馬上拉下自己的衣領自證清白。
「寶貝,你別誤會,那天是客戶家小孩,帶了貼紙,我們哄他玩呢,我當晚就回去洗掉了。」
我緊緊按著圍巾沒吭聲。
肖凜朝我走近,大手伸向我,語氣咄咄逼人:
「向晚,你把圍巾摘了讓我女朋友看下,別讓我回去解釋不清。」
我後退兩步,「我也洗掉了。」
這話沒有騙人,從酒店回來當晚,我就開車去了隔壁市找朋友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