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太累。」
他聲音悶悶的,手上的動作卻沒停。
「王婆婆說,這樣按按會舒服點。」
我忍不住噗嗤笑出聲:「江大少爺,你這伺候人的手法也太笨了。」
他耳根微微泛紅,手下加了點力道,惱羞成怒:「閉嘴!讓你享受還不行。」
我癟著嘴偷笑,心裡卻美得很。
日子就這麼吵吵鬧鬧地流過,轉眼就過了一個月。
晚上,暑氣散了些,我搬了兩把小馬扎到院子裡乘涼。
江肆磨蹭了一會兒,也坐了過來。
鄉下的夜空,星星特別多特別亮。
我們倆並排坐著,誰也沒說話。
忽然,他開口問我。
「沈清意。」
「嗯?」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他頓了頓,側過頭看我,星光落在他眼裡,明明滅滅。
「你心裡,是怎麼想我的?」
我愣了一下,隨即咧開嘴,露出一個狡黠的笑。
「還能怎麼想?」
我拖長了調子,沒骨頭似的倚靠在他身邊。
「財神爺啊,金光閃閃地從天而降!」
似乎是不喜歡這個答案,他臉一黑,扭過頭去。
「哼,你滿腦子就知道錢。」
得,大少爺又不理我了。
我偷偷笑了笑,知道他沒真生氣,繼續仰頭看星星。
心裡卻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
其實那時候就覺得,這男人真好看,心腸也好。
就是脾氣差了點。
當然,這話打死也不能讓他知道。
4
「今天村裡有人結婚,我帶你去吃席!」
收到鄉親遞來的口信後,我興沖沖地要帶江肆看熱鬧。
畢竟是拋頭露面,還特意找出在縣裡買的新衣服給他穿上。
江肆皺著眉,拎起那件襯衫,表情一言難盡。
「……一定要穿?很土的。」
「必須穿。」
我踮起腳,幫他理了理衣領。
順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過足了手癮。
「嘖嘖,我們江少爺就是帥,披個麻袋都好看!」
他眸光一暗,抓住我作亂的手,把我帶進他懷裡。
低頭落下一個纏綿深入的吻。
我被他親得暈頭轉向,臉頰發燙,好不容易才推開他:
「你……你幹嘛!」
他勾起唇角,眼神危險地看著我:
「再亂摸,後果自負。」
頓了頓,他又想起什麼似的,板起臉:
「還有,今天我不要跟那個賀成哥坐一桌吃飯。」
我:「……」
這醋勁兒,還沒完沒了了!
無奈,我只好牽著他,溜到了小孩那桌。
江肆這身高腿長的往那一坐,簡直是鶴立雞群。
一群小蘿蔔頭嘰嘰喳喳,好奇地打量著我倆。
他卻毫不在意,只是幫我剝瓜子,將瓜子仁遞到我嘴邊。
台上的婚禮熱鬧樸實,新人穿著大紅禮服,臉上洋溢著幸福。
「豪門婚禮見得多了。」
我湊近他,小聲說。
「沒見過我們農村這麼熱鬧的吧?」
他點點頭,卻只是看著我:「嗯,沒見過。」
等到司儀高喊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時,全村的年輕人都在起鬨。
在一片喧鬧和祝福聲中,江肆忽然傾身過來。
「沈清意。」
溫熱的呼吸拂過我的耳廓,他輕聲說。
「要不然,我們也結婚吧。」
我心頭跳動,抬眼望進他深邃的眼眸。
他看著我,又輕輕重複了一遍:
「我只有你了,我們也結婚,好不好?」
我看著他,看了好久。
心臟似乎停拍了幾秒,轉而又劇烈地跳動起來。
「好啊。」我說。
似乎是我答應的太快,太輕易了。
江肆反而愣住了,像是沒反應過來。
直到我主動湊上去,在他唇上印下一個甜甜的吻。
「我說,好啊,我們結婚。」
他愣了一秒,隨即用力抱住我,加深了這個吻,完全不顧場合。
「羞羞羞!」
旁邊的小孩子們立刻指著我們起鬨,笑得東倒西歪。
我的臉變得爆紅,趕緊推開他,心裡卻甜得冒泡。
村裡的婚禮,想籌備起來不難,但也要用心。
江肆高興得像變了個人,整天準備得不亦樂乎。
「清意,這個紅布好看嗎?」
「我明天去問問村裡的阿姨,喜字要剪多大的?」
「你說,我們的酒席擺多少桌合適?」
看著他沉浸在幸福中的模樣。
我想,如果能夠一直這樣該多好。
直到那天下午。
一輛豪華轎車緩緩停在了我家破舊的院門外。
車門打開,下來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
我認識他,江老先生的心腹秘書,姓陳。
陳秘書的目光掃過我們,最後落在江肆身上,語氣恭敬。
「少爺,董事長派我來接您回去。」
他頓了頓,視線若有似無地掃過我,繼續說道:
「新認回來的那位少爺……能力實在不堪大用,集團內部現在很不太平。」
「董事長說,還是得請您回去,主持大局。」
5
「你們……怎麼找到這兒的?」
江肆愣在了原地,卻還不忘把我護在身後。
我知道,他對江家現在的感情很複雜。
那個曾經視他如珍寶的江家,轉身就能將他棄如敝履。
從雲端跌落泥濘的滋味有多難受,任誰都難以釋懷。
陳秘書沒有回答,含笑的目光越過他,落在我身上。
答案變得昭然若揭。
江肆緩緩回頭,正對上我閃躲的眼神。
只那一瞬間,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卻還是笑了。
「……是你。」
「沈清意,是你告訴他們的?」
我閉了閉眼,狠狠心,甩開了他還牽著我的手。
那溫暖的觸感消失的瞬間,我的心也跟著空了一塊。
可再抬眼時,我的眼神變得冰冷,甚至帶上幾分嘲弄。
「對,是我,怎麼樣?」
我抬著下巴,努力不讓聲音發抖。
「他們給了我一大筆錢,夠我舒舒服服過下半輩子了。」
指著那輛黑車,不再看他。
「你走吧,江肆,我不要你了。」
他踉蹌了一下,眼圈瞬間紅了。
「可我們……我們不是要結婚了嗎?」
「那……那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跟你走?」
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
「繼續回去當你的金絲雀?等著哪天你再被趕出來,或者玩膩了把我一腳踢開?」
我看著他泛紅的眼睛,心裡好疼,卻不得不繼續往他最痛的地方戳:
「結婚?騙你的。這種鬼話你也信,可真好騙。」
「你以為我為什麼好心帶你回這窮鄉僻壤?不過是和那個真少爺早就說好了,把你弄得遠遠的,他才能在江家沒有後顧之憂!」
「你真可憐,被我騙了一次還不夠,還要被騙第二次。」
最後,我幾乎是吼出來的,用盡全身力氣:
「滾啊,別再讓我看見你!」
江肆死死地盯著我,想在我眼中望見片刻的動容。
可惜,我閉上了眼睛,好似多看他一眼都覺得髒。
「我恨你。」
最終,他只留下這三個字,絕塵而去。
待到世界終於安靜,我才頹然地蹲下身,泣不成聲。
走了。
他終於走了。
記憶慢慢回到一周前。
陳秘書找到了我,轉述了江董事長的話:
「沈小姐,我們的少爺必須回來。江家需要他,那個位置,本來就應該屬於他。」
「但,既然身份有別,他要想拿回屬於他的一切,坐上那個位置,就不能有任何污點。」
「而你,」他頓了頓,虛偽一笑,「就是他現在最大的污點。」
「一個來自農村,曾被他包養過的女人,會成為對手攻擊他最致命的弱點。」
「董事長的意思是,如果您真的愛他,就不該讓他困在這個小村子裡埋沒一生,更不該成為他回歸路上的絆腳石。」
「您應該明白,什麼樣的選擇,才是真正對他好。」
我明白。
我怎麼會不明白。
江肆那樣的人,天生就應該站在雲端,俯瞰眾生。
桃李村的星空再美,也留不住本應翱翔九天的鷹。
我有什麼資格,用愛的名義折斷他的翅膀,把他拴在這方小小的天地里?
我根本沒有選擇。
塵土漸漸散去,遠處再也看不到車的影子。
我蹲在冰冷的泥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不能自抑。
6
江肆走後,我隔絕了他的所有消息。
不聽,不看,不想。
只有這樣,心才不會痛。
那天我去小賣部買醬油,電視里正放著財經新聞。
「據悉,江氏集團已正式將決策權交給家中長子,並與林氏千金頻繁共同出席活動,兩家聯姻傳聞甚囂塵上。」
聽到江氏兩個字,我手裡的醬油瓶差點沒拿穩。
「丫頭,發什麼呆呢?」
小賣部阿婆探出頭,關切地摸了摸我的臉。
「喲,臉色這麼白,不舒服啊?」
「沒……沒事。」
我慌忙付了錢,幾乎是落荒而逃。
路上遇到幾個相熟的嬸子,和從前一樣笑著問我:
「意意,最近咋沒見著你那個啞巴小對象?」
我努力扯出一個自然的笑,聲音輕快:「他啊,回老家啦,以後都不回來了。」
「哎呀,可惜了的……還以為能喝上你們喜酒哩……」
我笑著應付過去,轉身的瞬間,嘴角就垮了下來。
回到家,看著空蕩蕩的院子,只覺得哪裡都有他的影子。
看見兔籠,我會想起他笨手笨腳喂兔子的樣子。
看見小馬扎,會想起上次他又因為賀成哥生悶氣的可愛表情。
抬頭看到月亮,又想起他趁著夜色偷偷親我的樣子……
煩。
看什麼都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