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催促顧緬回學校上課。
「哥哥真的不要我留下來嗎?」顧緬蹲在我身前晃著尾巴尖兒,「山里天氣這麼冷,哥哥不想用我的大翅膀暖床嗎?」
看了看對方毛色濃密的大翅膀,又想到自己異常精緻的小巧型翅膀,我可恥地心動了一秒。
「暖床哦~免費哦~」
顧緬不停在我耳邊碎碎念,最終還是被我狠下心推出了帳篷:「趁著現在沒人看見趕快回去,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別總想些有的沒的。」
高大的惡魔撇了撇嘴,顯而易見的不高興,但還是乖乖聽話轉身離開。
臨走時還特意留下了在學校里幫我收拾好的行李箱。
過於貼心了。
導致夜晚我一個魔躺在帳篷里輾轉反側。
睡不著,完全睡不著。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白天聽了太多顧緬的「魔音貫耳」,我隱隱約約覺得山裡的空氣的確很冷,特別是到了晚上,配合時不時呼嘯而過的冷風,別有一番蕭瑟。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著了,夢境也不踏實。
夢裡有一雙閃著紅光的眼睛。
任憑我掙扎、逃跑、尖叫……徒勞得像個被關在籠子裡的小丑。
「別過來,走開,走開!」
我滿身冷汗地醒來,周圍一片寂靜,只有山間不斷略過的冷風與遠處隱隱約約的動物鳴叫。
「是夢啊。」還好是夢。
我蜷縮著將頭埋進臂彎,有點想顧緬了,他在的話肯定會拍拍我的後背安慰我沒事。
有東西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背,是根黑色的羽毛。
過了會兒,又是一根,從帳篷的縫隙中飄落下來。
我剛揚起笑臉想叫顧緬,突然又有點不確定。
在今天以前我從未見過顧緬的翅膀,對他的羽毛也算不上熟悉。
更重要的是,顧緬應該不會用這種方式來叫我。
用這種,幾乎可以稱之為「挑逗」的方式。
「小朋友,」頭頂傳來一陣讓我噁心到骨子裡的聲音,「這次可沒有那小子來幫你嘍。」
下一秒,一張醜陋的面孔倒掛著出現在我眼前。
6
頭痛欲裂。
記憶中我應當沒有見過這張臉,但突然僵直的身體本能告訴我我們的確是舊相識。
可想而知相識的過程並不愉快。
暗罵一句流年不利,我飛速撤身,拉開帳篷就往外倉皇逃竄。
如我所料,周圍的人群都被下了咒語沉沉入睡,聽到這麼大的動靜也無人驚醒。
身後的惡魔,不,應該說是已經墮落的惡魔,下半身融合了不知道是什麼魔種的軀體,漆黑的皮膚下連著巨大的勾爪,看起來畸形又可怖。
那滑膩陰暗的目光黏在我身上,令魔反胃。
顧不上是否會暴露,我張開翅膀在山野的枝頭間飛躍。
山裡的晚風可真冷啊,每一陣都像是刀刃刮在臉上,喉間逐漸泛起腥甜。
墮魔卻不緊不慢的墜在我身後,甚至還有閒心點評幾句:「幾年不見飛行能力倒是見長。」
快要飛不動了,看著我們之間逐漸縮小的差距,我心下微沉,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悄悄握緊袖中隨身攜帶的小軍刀,我努力保持鎮定,轉身平復呼吸。
小刀是從高二開始顧緬撒潑打滾硬要我每日帶在身上的,當時不知道是為什麼,現在倒是有了些猜測。
只是為什麼我完全沒有關於這段的記憶?
「嗯?不飛了?」見我停下,面前的墮魔抖著誇張的笑容,盯著我的目光像是看到了十全大補丸,橫貫臉頰的外翻傷口在月光的照耀下像一條蠕動的蛆蟲。
我忍不住乾嘔一聲。
這好像徹底惹惱了對方。
墮魔放棄了貓捉老鼠的遊戲,一個閃身來到跟前就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瀕臨窒息的感覺並不好受,我掙扎著挪了挪步子,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枝椏邊緣,退無可退。
「不討喜的魅魔只能成為養料。」面前的墮魔赤紅著雙眼,瞳仁里只剩下狩獵的本能。
就是現在!
我沒想著一擊必中,可小刀的威力卻出乎意料。
只是用盡全力將刀刃刺入墮魔的腰間,就完全止住了對方的動作,甚至連對方的軀體都由內而外開始瓦解。
我迷茫地眨了眨眼,突然在刀柄上感受到一股熟悉的魔力波動。
還沒等我想明白,就被捲入了一個帶著寒意與汗水的懷抱。
「哥哥?哥哥你沒事吧?」
是匆忙趕來的顧緬,我甚至能感受到對方沉重喘息下的劇烈心跳。
「我還好。」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我舉著刀柄開口詢問,「這把刀……」
見我尚算完好無損,顧緬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看到我手中的刀又開始彆扭。
「啊,這,這確實是我的半個犄角。」對方的耳垂開始泛紅,「可是哥哥,我不是故意瞞著你——」
我突然很想摸摸他的犄角,事實上我也這麼做了。
顧緬霎時噤聲。
「很痛吧?」
「也,也就那麼回事兒吧。」聲音嘟嘟囔囔,要不是對他有足夠了解我還真聽不清。
「對不起哦。」
「嗯?哥哥怎麼這麼說?」
「我好像完全忘了這回事。」
「啊,這個啊。」年輕的惡魔張開雙翅,抱著我在月光的目送下慢悠悠地飛回營地,「沒關係的哦,哥哥。」
7
當天的後半夜我總算睡了一個好覺。
顧緬說得果真不錯,惡魔的大翅膀暖床一絕,我整個夢境都是暖烘烘的。
夢裡還是小時候,我跟父母鬧了彆扭就學著人類小孩背上小書包離家出走。
然後成功在熱鬧的街巷中迷了路。
剛進城的小魅魔還不太懂人類的交通規則,看到馬路就興沖沖地往前跑,最終在人行道邊緣被一雙手插著胳肢窩架了起來。
「小朋友不可以獨自一人亂穿馬路哦,很危險的。」
我低頭,是個帶帽子的漂亮大哥哥,聲音很好聽,背著的書包也比我大上不少。
我發出靈魂疑問:「哥哥這麼大了也要上學寫作業嗎?」
對方笑了,摸了摸我腦袋上每天不重樣的小帽子:「是哦,大哥哥也要上學寫作業呢。而且,年齡越大作業越多哦。」
我陷入了深深的惆悵。
跟爸爸媽媽鬧彆扭就是因為不想跟人類小孩一樣每天有寫不完的作業。
離家出走也是為了尋找「生長魔藥」好讓自己快快長大,長大了就可以不用寫作業。
可沒想到人類世界裡即使是大孩子也是有作業的,還有很多。
我都有些憐憫眼前的大哥哥了:「你們人類小孩真可憐喏。」
「什麼?」對方大概是覺得我搖頭晃腦的樣子有些好笑,捏了捏我的臉頰問道,「小朋友剛剛在說什麼?」
我後知後覺想起媽媽的叮囑:不可以讓別人知道自己是只小魅魔。
要是人類小孩的話,媽媽大概會每天苦口婆心叮囑一大堆「寶寶不可以跟著陌生人走,不能接陌生人給的東西,不能吃陌生人給的食物」
……
但作為一隻消化系統良好的魅魔,我顯然是沒有這種煩惱的。
於是我心安理得地讓大哥哥幫我提著小書包,啃著對方在路邊攤買來的烤得噴香的紅薯,悠哉游哉地跟在對方屁股後邊進了一個門牌上畫著白鬍子老爺爺的餐館。
哎呀,不愧是人類小孩最喜歡的餐館之一,我扒著桌沿啃著大哥哥點的烤翅滿嘴生香。
「哥哥,次!」嘴裡塞著烤翅,我口齒不清地舉起一個大雞腿,盛情邀請好心的大哥哥跟我一起分享美食。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眼前的大哥哥好像很喜歡我叫他「哥哥」。
每次我這麼叫他,對方的眼睛都會顯而易見地亮上那麼一兩分。
我自然不會吝嗇那麼幾聲稱呼,更何況還吃了人家那麼多好吃的。
於是在夢境里,我左一個「哥哥」右一個「哥哥」叫得倍兒甜,聽得對方心花怒放。
哎呀,我可真是一隻心地善良的好魅魔。
油乎乎的雙手捧著小胖臉,我在心裡想得美滋滋。
在回家的最後一個轉角路口,大哥哥再次拍了拍我的腦袋:「小朋友要乖乖聽話,好好長大哦。你會記得大哥哥的,對吧?」
「大哥哥也要回家了麼?那拜拜哦,你放心,我會長成一個厲害的大人噠。」
「呵,」大哥哥笑得有些意味深長,「小朋友以後確實會長成一個厲害的魔——咳,厲害的大人呢。」
「拜拜小朋友,要記得我哦。」
我在顧緬的翅膀底下伸了個懶腰,一個很美好的夢境,美好得過於真實了。
等等,過於真實?
8
我想到了什麼,趕忙扒拉起顧緬的大翅膀。
「哥哥,怎麼了?」匆忙趕來的惡魔睡得迷迷糊糊,聽到我的動靜又一個激靈趕緊醒了過來。
唔,擾魔清夢了,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實在按耐不住心底的好奇:「顧緬,你、你有沒有用過『回溯』啊?」
回溯是一種早些年間在魔類中比較流行的法術,主要作用是讓魔回到過去,雖然不能改變什麼重大事件,但是可以給生活增添一些小驚喜。
多用於,咳,魔類情侶之間。
「誒,哥哥想起來了嗎?」聽到我的問題,顧緬雙眼「噌」得一聲睜大,「哥哥還記得這件事嗎?」
看著對方亮晶晶的眼睛,我遲來得覺著有些不好意思:「那個戴帽子的……」
「我就知道哥哥不會忘記我!」
這是一個突如其來的擁抱,惡魔張開又收攏雙翅將我完全攬進自己的地盤,毛色濃密的尾巴悄悄纏上了我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愛心小尾巴尖尖。
「真好,原來哥哥還記得我啊。」對方的下巴擱在我的肩膀,出口的話音像是落在耳畔的竊竊私語。
太親密了。
但想到對方戴了整整一學期的帽子,和那一整年都未曾見過的犄角,又放棄了掙扎。
就當是一份遲來的安慰,我伸手攬上對方的脖子,輕輕拍了拍顧緬的後腦勺:「謝謝你哦,顧緬哥哥。」
尾巴被纏得更緊了。
良久,耳邊落下一句低嘆:「不客氣的,江臨小朋友。」
9
野外寫生在一些小插曲中圓滿落下帷幕。
回校之後我開始變得十分忙碌。
倒不是忙著課業,而是我打算為顧緬準備一份生日驚喜。
我想跟他表白。
我們魅魔向來愛憎分明,意識到自己大概是喜歡上顧緬後,我就開始有意無意準備告白的流程,最終決定把時間定在對方即將到來的生日。
雖然有些匆忙,但我想搶先對方一步。
畢竟當了這麼多年哥哥,還是要拿出一些哥哥的亞子(挺胸。
就是在告白方式的選擇上,讓我有些苦惱。
情書,我有些無從下筆。
花束,又好像太過普通。
自製小禮物,我看向一旁自己做得稀爛的手工。
「……」
算了,直接下一個。
最後還是決定回家跟爸媽取取經。
作為兩個成熟的大魅魔,經驗怎麼說也該稱得上「豐富」吧。
但這經驗似乎過於豐富了。
看著媽媽向我展示的一屋子「珍藏」,我在成年的第三個年頭延遲打開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尾巴專用的蝴蝶結與小領帶,掛在翅膀尖尖的可愛小鈴鐺,刻著「回溯」咒的時光萬花筒(裡面的內容我被禁止觀看)……
嘶,你們成年魅魔的生活可真是精彩紛呈啊。
在我第 n 次拒絕媽媽幫忙將我捆綁包裝並送到顧緬房間的時候,便宜老爹湊上前,在我耳邊幽幽落下一句:「你小子還記得小時候的魔生目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