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後,在奈何橋上遇到了蕭宴。
生前他是王爺,我是王妃。
世人都道他是謙謙君子,我們恩愛夫妻琴瑟和鳴。
我也這麼認為。
直到,親眼見他在奈何橋上苦苦等他心上人十年,我才恍然明白。
生前的情深,不過是他營造的假象。
重生回來,我跪在聖上面前,求了恩典。
只盼這一生,與他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1.
坤寧宮外,鳥雀翠鳴,新開的牡丹沁人心脾,我垂著頭,勾了勾嘴角。
十五歲,朱顏翠發錦瑟年華。
我摩挲著緊緻光滑的手背,聽到上位的人問話。
「婉寧啊,你和端王青梅竹馬,又有口頭婚約,你為何又反悔,不願意嫁他了?」
我恭敬答道。
「聖上,端王對臣女並無男女之情,只是他心地純善乃謙謙君子,不忍拂臣女情意,可臣女也並非厚顏潑皮,強嫁強娶,不如……算了,也好各生歡喜。」
前一世,我正是今天進宮求的賜婚聖旨,沒想到,重生後,竟是從這裡開始。
或許,這也是上天的意思,給我重新選擇的機會。
皇后是我嫡親的姑母,我從小就在宮裡出入,是以,我反悔口頭的婚約,還是有把握的。
聖上略有不悅,皇后嘆息道,「都是乖巧懂事的好孩子,若非不得已,婉寧也不會來求我們,就由了她吧。」
我長長鬆了口氣。
出了坤寧宮,皇后的話還在我耳邊迴響。
她說,不嫁端王,她會幫我重新再尋一門良緣,我不敢反對,卻自有打算。
轎輦悠悠行在宮道上,花香清幽,我忍不住掀了半邊帘子,打量著外面的景色。
這條道,前世我跟在蕭宴身後,走了無數遍。
聖上駕崩、皇后薨逝、太子登基,無論大小事,有蕭宴在的地方,都有我,而他也足夠尊敬我,任何事都會來問我的意見。
世上夫妻都以我們為楷模,甚至有坊間編了小調,嫁人當嫁端王爺。
實話說,我對他沒有不滿意,他生前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至於死後,他想在奈何橋等誰,我又有什麼權利干涉呢。
不過,這一世,我不想再嫁給他,平淡過了一世,再重來,我也有我想要去完成的事。
至於他,就當成全他的真愛吧,不必死後等在奈何橋,以解相思之苦。
轎子轉過一道游廊,春日猝不及防撞在我的臉上,我微微眯起眼睛,享受這新生的愜意。
忽然,一道急促的腳步停在我轎子前,來不及避讓,我與那人視線碰上。
「郡主,你在這裡。」
我怔了怔,才將眼前年輕俊朗的臉,和記憶中的夫君重合。
他穿著青色長衫,眉眼清俊如畫,氣質如玉如蘭,只是額間微微滲著的汗,透著他此刻的慌張。
「王爺找我有事?」
我下了轎子,蕭宴問我,「郡主來找母后有事?」
我有些驚訝,前世,蕭宴和我說話時,也是這樣的語氣嗎?
淡淡的目光里滿是疏離,語氣也透著戒備。
他在戒備我向皇后娘娘求賜婚嗎?
「我娘做了紅豆餅,讓我給皇后娘娘送些來。」我淡淡道。
蕭宴似乎鬆了口氣,我掃了他一眼,再次上了轎子,隔著轎簾,蕭宴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婉寧,你年歲還小,婚事不必著急這一二年,畢竟,女子這一生無論在哪裡,都不如在父母膝下更自在。」
他果然是怕我求賜婚。
只是他的話說得太委婉漂亮了,前世單純笨拙的我,從來沒有聽懂過他的暗示。
一直當他真的在為我考慮。
「是,王爺的話,婉寧明白。」
「那你路上慢些。」蕭宴又恢復到清潤儒雅,交代轎夫路上走慢些,便一直目送我離開,他才走。
跟轎的丫鬟蓮兒感動不已,一路都在念叨著,蕭宴對我真好,將來必定是良配。
良配嗎?
前世,或許是吧。
但這一世,我不想和他再做夫妻了。
回到家中,爹娘問我去宮中幹什麼,我如實說了,他們得知我不想嫁蕭宴時,驚了許久。
「你十二歲就立志要做端王妃,前幾天還在繡鴛鴦枕,怎麼今天又變卦了?」
我爹倒是無所謂,「不嫁就不嫁,以我看,端王這人陰得很,咱們婉寧太單純了,可拿捏不住他。」
我娘瞪了我爹一眼,又訓問我。
「那你和娘說,你不嫁端王,你想幹什麼?」
「去西北,找小姑姑。」
……
父親兄妹三人,父親是長子,在他之下還有兩個妹妹。
大妹妹嫻靜溫婉,十六歲便嫁給了當今聖上,是當今皇后,小姑姑好武喜動,七八歲就跟著祖父一直住在西北,後來就直接嫁給了軍中同僚,定居在西北。
前世,小姑姑每個月都會給我來信,在信中,她說塞外的雪,玉麟飛舞,銀花珠樹,她說塞北的夏,疾風勁草一碧萬頃,她每日盤馬彎弓馳騁四野。
我常想,若我也能去過一段那種肆意的日子,便死而無憾了。
可惜,我提過幾次,都被蕭宴攔住了,他既擔心我一人去路途遙遠,恐有危險,又不願陪我一起去。
所以,直到死,我也沒有見過西北的風光。
這一世,誰都攔不住我,我定要去過一過小姑姑的日子。
爹娘也想我去散散心,便給小姑姑去了信,定下半個月後啟程。
我興高采烈地準備去西北的事,還專門去鋪子裡重新挑布料。我衣裳的顏色都是素淡的,我娘總說我穿得老氣橫秋。
其實,不是我喜歡素淡,而是蕭宴喜歡,我投其所好罷了。
這一世沒了他,我自然要穿得鮮艷一些。
挑完了料子,出了布莊竟遇到了蕭宴和竇昭和。
我今日穿的是條鵝黃的裙子,前世我鮮少穿,蕭宴也是第一次看到,不由愣了愣。
我懶得管他,敷衍打了招呼便要走。
竇昭和攔住了我。
他是南陽郡王,蕭宴的好友,前世常來端王府里做客,不過,他不知什麼原因,與我說話總是冷嘲熱諷,有仇似的。
「婉寧郡主買布料?」竇昭和似笑非笑,「難不成,是為了親事做準備?」
我看了一眼蕭宴,他負手而立,眉頭微微蹙著……
他也認為我是在為和他的親事做準備?
「穿新衣就為了成親?那郡王豈不是夜夜做新郎?」
我說完,略朝兩人福了禮,便要上車。
「裝什麼裝,昨天你不是進宮逼皇后娘娘給你和端王賜婚?」竇昭和睨著我,滿臉嘲諷。
我沒理他,婚約取消的事,我不想說,畢竟蕭宴也不在乎,說了,反倒顯得我刻意了。
「婉寧!」南陽郡王冷聲道,「別人根本不想娶你,你就不要自作多情了。」
我站在車上,居高臨下看向端王,只見他欲言又止,最後也沒有阻止竇昭和,為我說半句。
我想起前世,盛兒滿月時,正逢蕭宴要去遼北巡視,我想讓他延後兩日啟程,畢竟他出行的時間並不緊。
可說了幾次,蕭宴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倒是竇昭和上門來,對我一通冷嘲熱諷。
「你就是內宅婦人,成日裡能看到的,就只有井口那麼大的天,滿月宴辦不了,就辦百日宴,可端王的差事卻是家國大事,延誤了,你擔待得起嗎?」
那天我和竇昭和吵了一架,最後還是蕭宴做的和事佬。
當然,他最後還是提前走了,並沒有等滿月宴。
我忽然清晰起來,蕭宴好像一直都是這樣,竇昭和說我的時候,他沉默不語,等竇昭和將難聽的話說完,我們吵了起來,他又出來做和事佬。
所以,儘管最後滿月宴他依舊沒有參加,但我卻沒有半點怨他,罵的都是竇昭和。
想到此,我看著兩人,冷聲道:
「二位是沒長腿還是沒長膽子,不想做什麼想做什麼,自己去說去爭取,半道攔著我說這些胡話,二位王爺的教養,真讓我大開眼界。」
蕭宴一怔,錯愕地看著我。
因為我這是第一次和竇昭和吵架,把他也捎上一起罵了。
我拂開帘子,進了馬車,竇昭和氣急敗壞。
蕭宴倒是一直沒有說話,但視線始終落在車簾上,表情疑惑。
3.
下了兩日雨,難得出太陽,我讓蓮兒搬了椅子,坐在院子裡曬太陽。
蓮兒笑著說我:「郡主,奴婢怎麼覺得您現在像個老太太似的,居然還曬太陽。」
小姑娘家怕曬黑,只有老太太們不在乎。
我想到前世的最後幾年,蕭宴對我連敷衍都難得裝了,沒要緊事,半個月一個月我都見不到他。
我日子過得無趣,最常做的事,就是躺在院子裡曬太陽。
好在兒子兒媳以及孫子們都孝順,每天晨昏定省,院子裡還有點人氣。
我還記得彌留之際,聽到蕭宴和隨從說我死後下葬的事,蕭宴道,「若他日我死後,你只將我的衣物和她葬在一起,我的棺槨……」
他沉默了許久,語氣透著難掩的失落和哀傷,「這輩子過夠了,你找個無人的地方埋了就好。」
我當時已不能言語,可卻能聽得到他說話,還覺得奇怪,一輩子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蕭宴用如此厭惡的語氣,提到我的事。
他厭惡我?
我想過他可能沒有那麼喜歡我,可夫妻幾十年,我自問對他掏心掏肺,從無二心,他怎麼也不該恨我厭我才對。
可顯然,我還是將事情想得太美了。
那天夜裡我便斷了氣,大約是心裡有挂念,我在奈何橋流連不去,三年後,蕭宴也來了。
我滿臉喜色地去迎他,卻聽他與鬼差道,「我在等一個人,且給我些時間。」
這樣的人很多,鬼差也沒有為難他。
這一等他就等了十年,而我也看了他十年。
直到那個女人出現,他們激動地抱在一起,站在橋頭訴說相思之情。
他說沒有她,他的一生都是行屍走肉。
他道,「能在死後與你相守,便是萬世不去輪迴,也甘之如飴。」
女子依在他懷中,情意綿綿地問他,「那蘇婉寧若在地府里等你怎麼辦?」
「忍了她一輩子,委屈了一輩子,再遇到我不會再忍再委屈了,只當不認識她。」
兩人滿眼相思,情濃意烈,攜手自我身邊過,看到我,蕭宴真的像他剛才說的那樣,只是怔了怔,便當做不認識,逕自離開。
我愣怔了許久,因為那個女人我認識。
她是蕭宴母族的表姐,後來的太子妾室,十年後太子登基,她也是楊婕妤。
原來如此。
前世種種我覺得奇怪的地方,現在得到了解釋。
譬如每次宮宴,蕭宴無論在哪裡都會趕回來赴宴,因為只有在宮宴上,他才能名正言順地看一眼楊婕妤。
譬如盛兒滿月宴,他非要提前兩日走,是因為當時出城禮佛的楊婕妤,那天回來,他們能在官道上,見上一面。
我苦笑,我以為的謙謙君子,相敬如賓,只是人家對我忍耐厭惡的表露。
他討厭我,而我,卻將他當寶當了一輩子。
4.
蓮兒跑進內院,喘著粗氣,好一會兒才道。
「郡主,不好了。端王跪在宮裡,求良妃娘娘把楊小姐嫁給他。」
「哦!」
我手裡忙著編彩線,馬上就要端午了,哥哥帶著族中年輕人,參加了龍舟賽,到時候我要去現場看,還要打賞他們粽子。
「郡主,你怎麼沒有反應,端王爺,求娶別人!」
「他是王爺婚喪嫁娶難道還需要我點頭才行?」我淡淡地道。
其實我心裡還是有點奇怪的,前世楊荷是在龍舟賽上,被太子看中,定下進太子府做妾的。
但我從未聽過蕭宴求良妃將楊荷嫁給他的事。
這一世,他怎麼又這麼做了?
這麼直接的求娶,顯得有點魯莽,不太像他的行事風格。
包了半天的粽子,宮裡忽然來了人,良妃娘娘傳我入宮。
良妃是蕭宴的母妃,前世待我很好,不過她性格和行事都比較潑辣霸道,和她相處要常常忍耐才行。
我收拾了一下去了宮裡。
蕭宴也在,繃著臉坐在一側,想必是良妃拒絕了他。
也能理解,楊荷雖是良妃的侄女,可也只是旁支里的,家世和我不能比。
以良妃的性格,她不可能同意楊荷做端王妃的。
「婉寧快來,前幾日聽說你進宮了,本宮還以為你會來長春宮呢,等啊等啊,沒想到你竟回去了。」
良妃握著我的手,很親昵,「今兒本宮實在想你想得緊,就傳你入宮了。你最近幾日在忙什麼?」
我如實回了,說我在為龍舟賽做準備。
良妃自然是誇我能幹乖巧,又自然提到蕭宴,「端王和竇昭和也一起組了龍舟隊,你記得多包點粽子,給他們多點打賞。」
我笑了笑沒說話。
良妃見我情緒不高,又衝著蕭宴道,「今天天氣好,你陪著婉寧去園子裡走走去。」
蕭宴站起來,雖什麼都沒說,但眉宇間的不情願,顯而易見。
「不必了,娘娘若沒有別的吩咐,我還要回家去包粽子呢。」我笑著道。
良妃娘娘瞪了蕭宴一眼,逼著蕭宴送我回家。
「不麻煩王爺了,我自己可以。」
我行了禮,但蕭宴跟了出來。
「婉寧。」蕭宴喊住我。
我停下來,回頭望著他,等他說話。
「表姐不容易……」他沒有解釋前因後果,是認定了我肯定知道,「她九歲時父母雙亡,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一個屬於她的家。」
「王爺和我說這些做什麼?」我挑眉道。
「我答應過她,要給她一個家。」
「你給她便是。」我笑盈盈地看著他。
蕭宴本打算接著說服我,但我的態度,讓他愣住,隨即是驚喜。
「你不介意?」
「我介意什麼,你成親你願意就好了,和我沒關係。」
蕭宴愣住,站在長春宮外,直到我消失在長長的走廊,他都沒有離開。
假惺惺,都要娶別人了,還來試探我的態度。
難道他以為,他有魅力讓我甘願做側妃,也要和他在一起?
5.
龍舟賽不是每年都有,前世的今年,我家也參加了。
但由於我得了賜婚的聖旨,一門心思待在家裡繡嫁衣,所以沒有去看龍舟賽。
今年我哥給我搶了最好的地段,搭了棚子,我早早就帶著家裡人去了。
太子府、郡王府,京中好多府邸都參加了,各府各家也都在河道邊搭了棚子,一時間,兩岸人山人海,熱鬧不已。
一聲號響,龍舟如離弦的箭衝出來,我找著我家的龍舟隊,站在岸邊搖旗吶喊。
結果還不錯,我哥拿了第三。
第一是太子府,第二是蕭宴和竇昭他們的龍舟隊。
結束後,各隊沿著河道邊過來討賞,大家將準備好的粽子等一些禮物擺在邊上,人來就丟他們提著的筐子裡。
我正翹首等著我哥,忽然身邊有人和我說話,「給郡主請安。」
我意外地看著來人。
楊荷穿著一件素色褙子,氣質很文弱,看人時眼睛裡帶著笑,很漂亮。
但我欣賞不了,所以她說借一步說話的時候,我拒絕了。
楊荷愣了愣,大概沒想到我會拒絕她。
她冷聲道,「郡主對我敵意這麼大,是因為端王爺嗎?」
我衝著正走過來的我哥招手,隨口回她,「楊小姐想多了,我不會因為任何人對你有敵意,也犯不著對你有敵意。」
楊荷不屑,「可人人都知道你喜歡端王爺。」
「你想說什麼?」我看著她。
我哥他們走過來了,我將手裡的粽子給他們,在我哥後面,跟著的就是蕭宴和竇昭和一隊人。
「我想告訴你,端王喜歡我,你強行嫁給他,得不到幸福的,強扭的瓜永遠不可能甜。」
「你說話有意思,他喜歡你就讓他娶你,你到我這裡說什麼,當我是你爹,徵求我的同意?抱歉,我生不出你這樣的女兒。」
我說完,繞開她,因為蕭宴他們走過來了,我並不想站在這裡,與他碰到。
我親手包的粽子,不想給外人吃。
「郡主!」楊荷忽然喊我一聲,我正回頭去看她,她忽然哎呀一聲,自己摔下了台階。
「表姐。」
「楊小姐!」
蕭宴和竇昭和趕到了,一左一右將楊荷扶起來。
楊荷摔得不輕,手腕上出了血,臉上的皮也蹭破了一些。
看上去楚楚可憐。
「王爺,不怪任何人,是我自己不小心踩空了摔下來的。」楊荷淚盈盈地道。
蕭宴眉眼極冷,抬眸看向我,竇昭和像個炮仗,蹭一下起身,指著我。
「蘇婉寧,你也太歹毒了,光天化日居然出手傷人!」
我們的棚子在中間,這麼一鬧,大家都停下來看我們。
「前天你說得好聽,祝福王爺抱得美人歸,吃他的喜糖,我真當你開始要臉,不纏著別人了,沒想到今天就裝不下去了。」
竇昭和指著我。
「你就是毒婦……」
他的話沒說完,我抄起一壺茶,全潑在他的臉上了。
「蘇婉寧!」竇昭和怒道。
「你們想娶誰就娶誰,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但少來我面前惺惺作態演戲礙眼。」
我將茶壺摔在了蕭宴和楊荷的腳邊,「以後,你們三個人,見到我請繞道走。」
我哥擠過人群趕到,問了我緣由,也氣得不輕,「郡王真是明察秋毫,不問不訊開口就斷定婉寧推她。」
「那索性大家都別走,今天人多,總有人看到事情的經過。」
我哥一說,楊荷目光閃了閃,「王爺,我手疼,我們回去吧。」
蕭宴扶著楊荷起來,失望地看著我,帶著她走了。
竇昭抹了一臉的茶水,憤怒而去。
我哥正要罵他,身後忽然有人喊他,「世子爺,秦王爺請您過去說話。」
我和我哥都是一怔,轉身看去,就看到太子正恭敬地站在一位年輕的男子面前說著話,兩人也一起朝我們這邊看來。
秦王?
太子和蕭宴的叔叔,聖上最小的胞弟,封地在隆昌的秦王?
秦王也正看著我們,視線在我身上一掃而過,淡淡的,帶著倨傲和威壓。
6.
我站在河道邊的樹蔭下等我哥。
秦王和太子以及我哥在說話。
我假裝看風景,餘光打量著秦王,他穿著一件墨黑的錦緞長袍,身量比我哥和太子高出了半個頭,負手而立,看著就是個小輩沒膽忤逆的長輩。
可明明他也才二十三。
前世,秦王難得回來,我也只見過他一次,是聖上駕崩後,我遠遠看到他和太子說話,不知說什麼,太子一直垂著頭,我當時還覺得,秦王架子可真威風,居然連新帝都敢訓斥。
秦王不知道是不是察覺我在看他,視線淡淡掃過來,我也沒避開,朝他微微頷首。
秦王挑了挑眉,拿出一封信,對我哥道:
「這是郭夫人讓本王捎回來的家信。」
郭夫人,就是我小姑姑。
小姑姑這個時候來信,肯定是跟我三天後去西北有關。
我不由過去,站在我哥身邊咳嗽了一聲,我哥笑著將信遞給我,並和另外兩位解釋:
「婉寧一直盼著這封信,今兒終於等到了。」
太子脾氣好,人也溫潤,他笑著對我道,「婉寧今天受委屈了,改天去府上,讓你嫂嫂給你做八寶鴨吃。」
我笑著應是,移了幾步到樹的背面拆了信。
小姑姑說她已經給我收拾好了房間,還叮囑我帶上冬天的衣裳,今年務必在她那邊過年。
信的末尾,她竟然提到秦王,說她和秦王打過招呼了,讓秦王護我一路。
我怔住,轉頭看向秦王,他正面對著我和我哥說話,見我看他,他也抬眸看向我,眸色淡淡,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朝他福了禮,將信收好,上車上去等我哥。
晚上回家,我娘一臉的狐疑,「青玉怎麼會請秦王爺幫忙護送婉寧?」
我爹倒是很高興,「能和秦王一路,我們就什麼都不用擔心了。」
我娘想不明白,又壓低了聲音在我爹耳邊說話,「這是秦王第二次了吧,以他的性子不應該這麼熱心,他不會是對咱們家婉寧……」
她沒說完,因為我發現我正湊過去聽。
「還學會偷聽了,去去去!」我娘瞪了我一眼。
實際上我沒聽清,只聽到個第二次第三次,我以前難道和秦王有過交集嗎?
但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隔了一日,良妃娘娘又請我入宮。
我推辭不了,只得去。
長春宮中,這一次除了蕭宴在,楊荷也在。
楊荷小心翼翼站在蕭宴的身側,看到我進來,她抬起頭來,陰毒地看著我。
我淡掃了她一眼,進門行禮。
「婉寧啊,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我也不和你拐彎抹角了。」
一進去,良妃就開門見山地道。
「你是本宮認定的兒媳,端王妃,這世上除了你我誰都不認。」
蕭宴臉色黑沉沉的,楊荷是一副快要哭的表情。
我正要說話,良妃擺手制止。
「端王和荷兒的事,你也知道了,荷兒可憐,端王心善憐惜她,這事本宮不同意,但她到底是本宮的侄女,所以……」
她頓了頓,看了一眼蕭宴和楊荷,哼了一聲。
「所以,本宮和你商量,等你和端王成親後,讓她入府做個側妃,你可同意?」
蕭宴冷沉臉,一副委曲求全,施捨我一個婚姻,一個端王妃的表情。
我沒立刻說話,殿中極安靜,蕭宴情緒突然不耐煩起來,皺眉看著我。
「婉寧,你不要再胡鬧了,我已答應母妃,端王妃的位置給你,表姐為側妃,此事就這麼定了,你若不願意,你我婚事便取消。」
7.
「我不願意。」
我接著他的話說。
蕭宴一怔,驚訝地看著我。
良妃失聲,喊了一句,「婉寧你不願意?」
不能怪別人啊,以前的我實在太喜歡蕭宴,莫說他娶側妃,恐怕他讓我做側妃,我都可能點頭同意。
「蘇婉寧!」蕭宴冷聲,「我已經同意娶你了,你不要得寸進尺!」
蕭宴一副不想再忍再犧牲退讓的樣子。
我看向他,嘲諷地笑了笑。
「王爺太自信了,我說我不願意,是不願意嫁給你而已!」
蕭宴驚愕地看著我。
我對良妃道,「半個月前,我便和聖上、皇后娘娘求了恩典,廢了我和端王爺的婚約。」
「所以,端王娶誰不娶誰,和我無關。」
良妃驚得站起來,「解除了婚約?聖上同意了?」
「是,聖上同意了,所以……」我轉兒看向楊荷,「端午那日,楊小姐說我嫉妒,從而害你摔倒,我覺得滑稽又可笑,我不打算做端王妃,又談何嫉妒!」
楊荷的臉色唰一下白了,蕭宴驚疑不定,看了一眼楊荷。
我說完,看向良妃,「娘娘若沒有別的吩咐,婉寧就告辭了。」
我出了長春宮,身後,良妃勃然大怒,「這下你滿意了,你就鬧吧,我看你怎麼收場!」
蕭宴沒有說話,殿中陷入長久的安靜。
但待我要出宮時,蕭宴還是攔住了我,「那日你進宮找皇后娘娘,是為了退婚?」
我點頭。
他脫口問道,「為什麼?」
我仰頭看著他,沒什麼表情,「沒有為什麼,我不喜歡王爺了而已。」
蕭宴抓住了我的手腕,擰眉道,「你不喜歡我?」
「對,不喜歡了,所以王爺想娶誰做正妃,都和我無關。」
我想要拂開他的手,蕭宴卻不松,就在這時有人路過,聲音沒什麼波瀾,但卻不怒自威。
「你們在幹什麼?」
我一怔,回頭便看到了秦王,蕭宴鬆開了我的手,抱拳行禮道,「王叔!」
秦王沒理他,淡淡看著我,「明天不是要啟程,東西都收拾妥當了?」
蕭宴脫口道,「啟程,去哪裡?」
「她既不想告訴你,就表示你不必知道!」秦王說完,又看著我,「還不走?」
我應是快步走了。
8.
一早,秦王的車駕便已等在我家門外。
全家人一路送我到門口,我娘叮囑了我一籮筐的話,我笑著聽著。
我爹和哥哥和秦王道謝,隔著一條道,我朝秦王行禮後,便上了馬車。
到西北有五天的車程,晚上我們住在客棧里。
秦王的人早就打點好了,我下車後,秦王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道。
「明日辰正啟程,莫要讓本王等你。」
「是!」我應道。
秦王深看了我一眼,負手上了二樓,消失在視線里,身側蓮兒長長呼出口氣。
「郡主,秦王爺好可怕。」
我低聲道:「越是這樣的人,越是好相處,反而不用怕。」
這樣的人有原則,底線分明,和他們相處,只要摸清楚他的底線,相處起來反而輕鬆簡單。
住在外面,我還不習慣,一夜睡得不安穩,第二天天剛亮我就起來了。
洗漱後,我懶得打扮,找了準備好的簡便裙褲,頭髮隨意綁了個髻,倚著窗戶看著東邊緩緩升起的太陽。
正看著,忽然視線里,有人慢慢朝客棧走過來。
那人走得不急不慢,負著手,晨風拂著衣袍,與這天這地渾成一色,美得像一副畫。
我正看得入神,那人忽然抬頭看向我。
是秦王。
隔空對視,我朝他笑了笑:「王爺,早!」
秦王微挑眉,朝著我頷首,「既起了,便早點走。」
「好!」
不知是因為要下雨,還是因為西北更熱,一點風都沒有,在車裡悶一會兒,就一身汗。
我索性將車帘子掀開,貪一點風,秦王不再坐在車裡,而是換成了騎馬。
他走得不急不慢,偶爾停下來等一等,而後又起步。
我看著羨慕不已,也想騎馬。
秦王卻突然停了馬,看向前面的七風山,問我。
「這裡,你可曾來過?」
七風山?我來過的,我記得十一歲的時候,我闖了禍離家出走,走到七風山時車夫搶了我的錢跑了。
黑漆漆的夜裡,我躲在山坳里,四面狼叫,我嚇得一直哭,後來被找回家後,我還病了好多天。
不過,這種事不能告訴他,太糗了。
「沒來過。」我笑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