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學聚會上,他功成名就,帶著漂亮的女朋友來的。
她說:「你當初要是沒放手,這會兒傅氏集團的太太就是你了。」
他坐在對面,擁著女朋友,神色冷淡:「都是過去的事。」
眾人不嫌事大,紛紛起鬨。
在他的注視下,我默默捂住了手腕上的疤痕,牽強地笑笑:「是,我們兩個……早沒關係了。」
1
「我記得當時,是唐嘉提的分手吧?」
趁他女朋友去洗手間的功夫,同學們開始八卦。
唐嘉就是我。
傅禎坐在對面,唇角含著淡笑,眼神卻冷淡至極。
這是分手六年後,我們第一次見面。
一切都有些猝不及防。
因為班長說傅禎不來,我才來的。
沒想到能在這裡遇見。
如今的傅禎,功成名就,市裡傑出的青年企業家,海歸人才。
西裝革履,容貌英挺。
光手腕上的表,就價值連城。
無人不捧著敬著。
反觀我,已經大不如前了。
「的確是她先提的分手。」
傅禎語氣從容,回答了眾人的疑惑。
大家各有臆想。
無非是,我拜金,受不了苦,押錯了人,滿盤皆輸。
「唐嘉,聽說你後來跟的那個,進去了是吧?」
「還替他背了債,這次同學會是來要錢的吧?」
在眾人的譏諷中,傅禎那雙沉靜深邃的眼始終落在我身上,一言不發。
我尷尬地笑著,沒有回答。
門被推開,傅禎的女朋友重新走進來,察覺到奇怪的氛圍,笑問,
「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傅禎一改剛才的沉默,溫和地牽住她的手,「沒什麼,敘舊而已。」
她從容落座,視線定格在我身上,微笑牽起了嘴角的梨渦,
「傅禎跟我提過你。當初要是沒放手,這會兒傅氏集團的太太就是你了。」
不少人眼裡浮現出幸災樂禍。
在當年,唐家盛極一時,我走在哪裡,都是眾星捧月。
這份嫉妒不會隨著時間消磨乾淨,反而會在多年後,成為他們落井下石的理由。
傅禎出聲打破了這份尷尬,聲線清冷又不容抗拒:「都是過去的事了。」
眾人噤聲,明白大佬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紛紛說起別的。
他女朋友朝我敬酒,「謝謝你的放手之恩,我們結婚的時候一定要來。」
我默默捂住了手腕上的疤痕,木然地說了句:「恭喜。」
2
「你為什麼不跟他解釋清楚?」
電話里,閨蜜小秋正替我打抱不平。
同學聚會結束得早,我裹著大衣站在冷風裡,吐了口熱氣,「他有女朋友了。」
電話那頭一頓。
「有女朋友了?」小秋難以置信。
「嗯。」
同學三三兩兩結伴離去,路燈的光輝折射在雪地上,宛若碎開的琉璃。
「可惜你好不容易見到他,努力了這麼久——」
「小秋,沒有人會一直在原地等你。」
有些話,當時不說,過後說出來,除了徒增噁心,沒有任何作用。
冷風吹得眼睛又冷又疼,我眨了眨酸澀的眼,「我放棄了。」
即便努力了這麼多年,從泥沼里掙扎出來,想用最體面的方式跟他重逢,可是已經晚了。
「好,那你回來再說。」
春節前的溫度已經降至零下,計程車難打,我站了一會兒,手就凍僵了。
手機上顯示——正在排隊。
身後傳來高跟鞋篤篤的聲音,伴隨著女人溫柔似水的聲音:「阿禎,雪真漂亮。」
「外面冷,先去車裡,我一會兒過去。」傅禎的聲線極具標誌性。
「那你快點。」
女人路過我身邊的時候,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
隨後走向不遠處,拉開車門,動作剛好暴露出懸在腕上的手鐲,格外刺眼。
那是傅家的傳家寶。
當年曾戴在我手上,後來分手時,我託人把它還給了傅禎。
所以她不只是女朋友,還是未婚妻。
人群都走光了,只剩下我和他。
我叫的車還沒到。
傅禎始終站在我身後,一言不發。
兩個人就這麼沉默著,路燈下有交疊的兩片影子。
我思緒恍惚回到了當年,分手那晚,傅禎在趕來見我的路上出了車禍。
他兄弟打來電話,語氣不善,「傅哥在醫院。」
「他有生命危險嗎?」
「沒有你就不來了?」
「麻煩你照顧好他。」
「唐嘉,他拿到了出國名額,早晚會有出息,你……為什麼不能再等等?你就那麼缺錢嗎?他為你做的那些,你幾輩子都還不完,你統統忘了是嗎?」
他兄弟在電話里幾乎崩潰,就差沒罵我白眼狼了。
那頭突然被人奪過去,摔了電話。
可以說,是我把他拋下的。
他恨我也正常。
「你欠了多少?」傅禎把我從回憶里拉出來,語氣冷漠。
「跟你沒關係。」
我吸了口冷空氣,剛才被酒刺激過的嗓子一疼,突然嗆咳起來。
冷氣割裂氣管,劇痛。
我彎下腰,扶著路燈杆,剛才喝下去的酒液開始在胃裡翻騰,嗆得眼淚直流。
傅禎站在我旁邊,冷眼看著。
計程車緩緩停在我面前,司機從裡面探出頭,「是去萬禾公館嗎?」
「是。」
我撐著膝蓋,站起來,喘了口氣去拉車門,突然被人抓住了胳膊,拖過去。
猝不及防地撞進傅禎的懷裡,他問:「你去那兒幹什麼?」
萬禾公館是富人區,輕易不會放人進去。
我潦草去推傅禎的手,被他反手抓住手腕。
滾燙的體溫貼著皮膚,傳進了心口。
我掙了兩下,沒掙開,抬頭望著傅禎沉暗不明的臉色,「傅總想說什麼?」
他抿唇,黑眸深沉平靜,看不清情緒。
冷風呼嘯,吹亂了我的頭髮。
我扯起嘴角,說出了他的想法,「您跟別人一樣,認為我賺的錢不幹凈是吧?」
「一個月五萬,夠嗎?」
傅禎冷著臉打斷了我的話。
「什麼意思?」
傅禎的眼底終於浮現出一層譏誚,「不是缺錢嗎?五萬,十萬,不夠你來開?」
我突然揚起手,響亮的巴掌聲響徹夜色。
傅禎臉上出現了清晰的五指印。
遠處響起女人的驚呼,她打開車門衝出來。
「好好過你的日子,手別伸太長。」
我丟下這句話,坐車離開了。
3
「你打他了?」小秋給我倒了杯熱水。
「嗯,他想包養我。」我縮在沙發里,忍著一波接一波的胃絞痛,緩緩把水喝下去。
待了會,突然轉頭跑到廁所吐出來。
小秋拍著我的背,「胃不好還喝酒。」
我喘了幾口氣,擦掉沖洗過後,留在唇邊的水漬,食道里火辣辣的。
「喜歡了這麼多年,值得嗎?」
我抬眼,盯著鏡子裡睫毛打濕的自己,黑髮濕漉漉黏在額頭上,臉色有些蒼白。
小秋的牢騷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聽不真切:「要不是你狠心分手,哪來的他今天啊……」
我又想起了傅禎的未婚妻。
比起我,她身上多了份燦爛和明媚,依稀記得,很多年前,我也是這樣的。
只不過後來我摔得太慘,等從溝里爬出來,一切都變了。
等小秋結束萬和公館的工作,我倆拉著手,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
我突然接到傅禎兄弟打來的電話。
「唐嘉,你要是困難,我可以給你安排工作。」
我沒說話,等著聽他下文。
「他們下個月結婚。張筱禾人挺好的,家境也不差,你……」
「我不會再去打擾他了,你放心。」
他沉默了一會兒,徒勞解釋:「我們只想讓傅禎過得好點。」
「嗯。」
當年的朋友,無一例外,站在了傅禎那邊。
電話掛斷,小秋眼圈都紅了,「他們什麼都不懂。」
「沒關係。」
由於我還要在這裡留一段時間,便在離家不遠的地方找了份工作。
面試的時候,HR 狐疑地問:「你有抑鬱症?」
「以前的事,現在好了,有醫生開具的證明。」
之前幾家公司都在背調的時候,因為這個原因把我拒了。
這家公司比較小,當天晚上,我就接到了入職的通知。
我以為,同學聚會,就是我和傅禎最後的交集。
沒想到三天後,傅禎空降我們公司,成了我的上司。
而我的工位,被挪到了傅禎辦公室門口。
「我拒絕。」
「可以。」傅禎頭都不抬,冷冰冰道,「辭職報告交給人事部。」
我氣笑了,「就因為不同意換位子,您要炒了我?」
他筆尖一頓,終於紆尊降貴,抬頭跟我對話。
「我只是給你提供了選擇,難不成你以為我圖你點啥?」
我一噎,想起昨夜小秋為了一點房租,跟人家據理力爭,勉強笑著,「傅總高風亮節,我自然不怕。」
傅禎略一點頭,「謝謝,出去的時候關下門。還有,椅子方向要背對著我,我不想看見你的臉。」
「……」
剩下的日子,我們幾乎沒什麼交集。
一周之後,公司團建。
由於我是新人,被灌著喝多了酒。
「小唐,不喝可要扣工資了。」
「放心,醉了我們帶你回去,都是女人,怕什麼。」
經理笑著勸酒,在眾人的起鬨聲中,我灌下了今夜的最後一杯,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第二天,我在一張大床上醒來。
明媚的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
我撐坐起身,被子滑落,露出裹在身上綿軟的浴袍。
我愣了下,起身走出去。
敞亮的客廳里,傅禎正蹺著二郎腿讀晨報,也穿著酒店的浴袍。
見我出來,他掀起眼皮淡淡看了眼,「醒了,早飯在桌上,吃完再去睡會兒。」
一股悚然席捲了全身,我臉色煞白,「我們……」
晨報被傅禎隨意擲在茶几上,略微拉開領口,露出曖昧的吻痕,「很不幸,昨夜是你主動的。」
我如遭雷擊,昨夜的記憶完全空白。
「不可能。」
傅禎把一份合同放在我面前,上面摁著我的手印,大致內容是——我給他做情人,每月他會給我十萬塊錢的報酬。
「這不可能是我摁的……」
「是嗎?」傅禎輕笑一聲,「你確定?」
面對他認真又坦然的注視,我張了張嘴,一個字沒說出來。
他無視我的侷促,掏出一份錄音筆,
「昨夜不小心,錄下了你的獨白。唐小姐,要不要聽聽你齷齪不堪的心思?」
我渾身一抖,如墮冰窖。
一股巨大的恥辱席捲了我。
這種心思,藏起來尚且覺得齷齪,如今說出來了,還被當成了證據,就像犯了罪一樣。
傅禎眉眼壓得低低的,看不清眼裡的情緒,
「覬覦有婦之夫,嘖,唐嘉,這份錄音,給他們聽聽,怎麼樣?」
我緊緊攥著手,指甲掐進了手心裡,「你是在報復我嗎?」
「是。」他輕描淡寫地回答,「你當初沒想讓我好過,我憑什麼要讓你好過?」
「兩個選擇。」
「要麼履行合約,要麼,我把錄音公之於眾。」
牆角的鐘表滴答作響,伴隨著心跳聲,一下下撞著耳膜。
我嘴唇乾裂,木然抬頭,「那就公之於眾吧。」
在他陰冷的注視下,我麻木地說道:
「傅禎,我不做第三者。」
傅禎認真地盯著我,笑了笑,「唐嘉,你以為你是誰?」
「你還有選擇的權利嗎?」
4
我在浴室發現了自己凌亂的衣服。
而傅禎的衣服,規整地搭在門口的衣架上,涇渭分明。
眼前場景刺痛了我的眼,我嘆了口氣,默默換下衣服,走出酒店。
小秋打來電話,語氣艱澀,「唐嘉,他們要五十萬。」
天灰濛濛的,看不見太陽。
為了給我治病,小秋並沒有存下什麼錢,我的積蓄也少得可憐。
「他們說,如果不給,就把你的事捅出去,阿姨的遺物和骨灰,也不會告訴你在哪裡。」
「我試著預支一部分薪水,再問人借一點,下個月應該會湊齊。」
「好。」
幾番猶豫之後,我摁下了一個號碼。
那邊過了好一會兒才接通。
「唐小姐,有事嗎?」
我吐了口哈氣,說:「江醫生,很抱歉打擾你,我……」
江言周那邊似乎很忙。
他幾經輾轉,最終到達了一個安靜的地方,耐心問:「遇到難處了?」
我深吸了一口氣,「您能借我四十萬嗎?」
這是我第一次問人借錢,說完之後,渾身都像著了火一樣。
那邊突然傳來一陣嘈雜,「江醫生,急診手術。」
「知道了。」
我本也沒抱太大的希望,做好他直接掛電話的準備。
最後一刻,江言周簡短地丟下句:「卡號發我,今天之內打給你。」
說完,電話掛斷了。
天依舊灰濛濛的。
冷冰冰的忙音突然有了溫度。
?
傍晚,經理敲了敲我的桌面,「晚上要跟客戶吃飯,你跟著。」
幾個小時前,我剛剛跟他預支了一個月的薪水。
加上借來的錢,和以前的積蓄,勉強湊夠五十萬。
走進包間的時候,我看到了傅禎。
看那道高挑的身影遊刃有餘地與眾人寒暄。
水晶吊燈折射的光輝勾勒出他俊逸的側臉。
經理輕輕把我往前一推。
頓時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傅總,這是您公司的人?」
傅禎隨意一瞥,笑道,「是,新人。」
「什麼新人需要傅總親自帶啊,模樣不錯。」
閒談間,眾人落座。
經理把我安排在傅禎旁邊,低聲說:「今晚機靈點,該擋酒就擋酒。」
眾人含蓄地問:「傅總,您這位新員工是能喝?還是不能喝?」
不等傅禎回答,經理急忙回覆:「能喝,能喝。」
說完把酒杯往我面前一推,「先敬一個。」
傅禎含笑不語,輕輕敲著桌子。
我端起酒杯,秉著氣,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液肆無忌憚地衝進食管,一路點火,在胃裡叫囂翻騰。
眾人叫好,正準備乘興追擊,傅禎開口轉移了話題:「剛才說到哪來著?咱們繼續。」
其間氣氛熱烈,不少人要敬傅禎酒,他藉口說胃不好,一口沒喝。
最後都被經理變著法地灌進了我的肚子。
最後我實在撐不住,去了洗手間。
洗手台的水龍頭被打開了,我一個勁兒地乾嘔,頭髮變得鬆散,落進水池裡,不大一會兒變得濕漉漉的。
給小秋髮完簡訊後,我徹底沒了力氣,低著頭趴在洗手台上,閉著眼睛劇烈喘息。
門外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
門被推開。
我以為是某個來上廁所的女人。
誰知道傅禎的聲音傳來,語氣平靜,「這就撐不住了?」
我養足了力氣,撐著站起身,搖搖晃晃地錯開身子往外走。
被傅禎抓住胳膊,拖回去。
大手撫上我的後頸。
滾燙熾熱。
「你放開我。」
胃酸腐蝕了喉嚨,每說一句話,都能感到疼痛。
傅禎輕而易舉地將我拖到鏡子前,讓我面向鏡子,托起我的下頜,冷笑,
「好好看看你自己,這個樣子出去,不怕被別有居心的人盯上嗎?」
鏡子裡的我雙眸濕潤,兩頰酡紅,髮絲凌亂地垂在耳邊,領口也開了。
傅禎就透過鏡子,幽深的視線肆無忌憚打量著我的身體。
我閉上了眼,渾身微微發著抖,「還有誰能比你更別有居心?」
傅禎輕笑一聲,吻在我耳邊,「今晚跟我回去,好不好?」
「滾——」
他無情地堵住了我嘴,肆意壓榨我肺里的氧氣。
血液在酒精的作用下,像燒沸了的岩漿,瘋狂地在身體里衝撞。
光線模糊成團,水滴像隔了一層膜。
一下一下,如同滴在心上的硫酸。
讓人痛不欲生。
我出了一身虛汗,無力地拍打著他。
仿佛又被拖回那段黑暗的日子。
絕望地凝視著這個炫彩斑斕的世界,與他們格格不入。
「傅禎,能不能放了我?」
我在無聲地墜落,狠狠撞入井底。
大概是痛的。
但是我感受不到了。
「唐嘉!」
傅禎在喊我。
不再是那種恨不得我去死的眼神。
他慌了。
以至於我分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年輕時候的他,還是現在的他。
我說:「傅禎,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
5
這場高燒來勢洶洶。
我意識混沌,渾身痛得要死,縮在被窩裡不停地打擺子。
窗外北風呼嘯,迷迷糊糊中,我夢到了當年。
我趴在傅禎的背上,問:「傅禎,如果我死了怎麼辦啊?」
他背著我穩穩向前走,輕聲哄我:「別瞎說,只是發燒而已,打完針就好了。」
「喂,你的生活費夠用嗎?打針很貴的。」
「沒關係。」
「怎麼會沒關係,你打了幾份工啊?」
傅禎沒有回答,他把我放在護士站,蹲在我面前,認真地說:
「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怎麼樣都沒關係。」
我縮在厚厚的羽絨服里,糾結道:「等爸爸媽媽不吵架了,我就跟他們要生活費還你。」
傅禎摸了摸我的頭髮,眼神溫柔,「相信我,我們以後會有錢的。」
可是我並沒有像他希望的那樣,平平安安。
傅禎去外省參加競賽的那晚,我回家時,推開了爸媽的臥室。
爸爸把另一個女人護在懷裡。
我光鮮亮麗的人生從那時候開始崩潰。
隨之而來爸媽劇烈的爭吵,爸爸不告而別,唐家債台高築。
某個深夜,那群討債的中年男人上門。
頭頂搖曳的燈,男人興奮的叫囂,皮膚的鈍痛和噁心的觸感,以及媽媽撕心裂肺的怒罵,混雜成一鍋漿糊,在腦子裡奔騰翻湧。
鏡頭像按下了快進鍵。
媽媽被債主們逼死在浴缸里。
小秋髮現了衣不蔽體的我,帶我去了遙遠的南城。
一個陰雨天,我蜷縮在醫院的角落裡,穿著孝服,神情潦草。
「她有家族遺傳性的抑鬱症,還有親人嗎?」
小秋擔憂地望著我,「還有個男朋友,在外地參加競賽。」
「通知他過來吧。」醫生的話,混雜著一些專業術語,「她現在自殺傾向明顯,治療難度很大,幾年之內,都離不開人,家屬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
那時候我的精神狀態,已經沒法支撐我去報警取證討回公道了。
我和小秋,就像兩個喪家之犬。
丟盔卸甲逃離了從小生活過的地方。
同一天,競賽的獲獎名單上,傅禎的名字是第一個。
他拿到了出國名額。
打來電話。
接起後,對面是呼嘯的風聲。
「唐嘉,」傅禎的聲音溫柔至極,「不負所托,三年後,我娶你。」
我看向緩緩閉合的鐵門,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傅禎,我……可能沒法跟你一起了。」
我忍著哽咽,眼淚悄悄落下來。
他屏住了呼吸,「為什麼?」
我張了張嘴,那一瞬間,猶豫了。
他的前路光明。
真的要自私地將傅禎的後半生,困在陰雨連綿的南城嗎?
一窗之外,女孩子隔著柵欄,失聲痛哭。
男孩的臉上是令人難過的麻木和厭惡。
我看見了愛從眼睛裡消失的樣子,讓人絕望。
風吹起了頭髮,露出頸下烏青的咬痕和掐痕。
我擦了擦眼淚,說,「傅禎,你好好的,咱們就算了。」
6
耳邊傳來儀器滴答聲。
夕陽從百葉窗的縫隙里透出來,落在不遠處的沙發上,像一層漂亮的灑金。
我眨了眨眼,噩夢漸漸退去,我坐起身子。
男人坐在沙發上,低頭安靜地削著蘋果。
白皙纖長的手指十分靈巧,不大一會兒,一顆完整的果子出現了。
圓潤乾淨。
是傅禎。
他聽見動靜,抬眼,對上我的視線,默默起身,摁響了鈴。
醫生很快走進來,照了照我的瞳孔,確認我沒有問題後,轉而對傅禎說道:
「她營養跟不上,平常飲食上,可以著重補充一些蛋白質。」
傅禎點點頭,「謝謝。」
門關上了。
他走到床邊,把蘋果遞給我,「什麼都別想,先把病養好。」
我沒有接,而是下床,兀自打開柜子翻找。
手機不見了。
也沒有外穿的衣服。
他任我在病房裡折騰。
「傅禎,你想幹什麼?」
我光腳站在地上,一束陽光透進來,玻璃上倒映出我蒼白憔悴的臉。
「我想幹什麼你不知道?」
傅禎把蘋果放在床頭柜上,抽出紙巾,慢條斯理地擦乾淨手,「我想要你。」
他就坐在光里,一雙黑眸不加掩飾地盯著我,視線炙熱而……令人恥辱。
我顫抖著,攥緊了手,「傅禎,你不能這麼對我。」
傅禎起身,兩三步來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替我把頭髮順好。
「為什麼不能?」
「我有喜歡的人了,請你別再糾纏我。」
「是嗎?」傅禎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
他捧住我的臉,低頭靠近,唇在離我唇瓣還有一公分的地方,停住。
我掙不開他,側頭的那一刻,閉著眼睛,身子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哆嗦。
傅禎笑了,清冷的聲線灌進耳朵里,「唐嘉,你說謊。」
7
私人醫院坐落在郊區,窗外是綿延不盡的樹林。
我走不出去,也聯繫不到任何人。
我曾經試圖向醫生護士求助,他們表示無能為力。
傅禎每天都來。
多數時候是傍晚,他風塵僕僕地趕來,跟我說會兒話。
我十分抗拒和他的親昵舉動,傅禎也不強求。
最近,我總是夢見以前的事。
那時候我整天把傅禎的名字掛在嘴邊。
我說,「傅禎,你將來一定會大富大貴。」
傅禎無聲嘆氣,「今天要什麼味的牛奶?」
「香蕉的。」
結果為了給我買香蕉牛奶,尖子生傅禎第一次逃課,被老師抓。
後來,上了大學。
學校開始傳他和校花的緋聞。
我坐了十幾站地鐵,坐在男生宿舍樓下哭。
傅禎大半夜穿衣,急匆匆下樓,輕輕替我擦去眼淚,「別哭了,你要我,我就是你的。」
「以後,也只有你一個。」
「告白不是這樣的。」
他一愣,緊緊抱住我,「我愛你。」
那時候的我們,大概也猜不到,十幾年後,會是這個局面。
?
「明天,我要結婚了。」
窗外夕陽還沒落下,餘溫尚在。
傅禎的聲音將我曠遠的思緒拉回,「你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
我捧著喝了半杯的牛奶,望著他的臉出神。
突然明白最近頻繁做夢,是因為什麼了。
我在跟過去的唐嘉和傅禎告別。
電視上每天都在播放他和張筱禾的新聞。
金童玉女。
天作之合。
那曾經是我們期許的未來。
可是如今的唐嘉,一身爛帳,有什麼資格呢?
「恭喜。」我說,「早生貴子。」
傅禎削蘋果的動作一頓,刀口蹭在指腹上,很快滲出殷殷血跡。
他愣了下,抽出紙巾摁住,低頭笑笑,
「沒關係,我和她只是走個過場,你想要孩子嗎?我沒意見。」
「傅禎,就這麼算了,行嗎?」我忽然覺得很累,「大家都體面一點。」
傅禎也不削蘋果了,把東西丟回果籃里,死死盯著窩,露出一絲諷笑。
「就這麼算了?」
「憑什麼?」
「是你先開始的,最後你一句玩膩了,雲淡風輕抽身離開,那我算什麼?」
「一條狗嗎?」
我閉了閉眼,驅散了太陽照在眼底的光暈,「那我還給你。」
傅禎一僵,「你說什麼?」
我望著即將落山的夕陽,「你不想讓我好過,我可以去死。」
下巴突然被人掐住,掰過頭去,我對上傅禎飽含怒火的眼。
「唐嘉,你是不是有病?」
「那麼想死,當初為什麼不去死?」
8
他什麼時候走的,我記不清了。
當晚,傅禎的兄弟——張衡,也是我很多年前的朋友,推開門闖進來。
「唐嘉,你跟我承諾過什麼?」
他劈頭蓋臉一頓質問把我問蒙了。
「你知道解除婚約,傅禎要損失多少嗎?」
「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能不能別像當初一樣,任性妄為,什麼都讓傅禎給你兜著。你能不能為他想想?」
「怎麼了——」
「怎麼了?」張衡氣笑了,對著我咆哮,「傅禎因為你,要悔婚!你還問我怎麼了?」
我的耳朵嗡嗡作響,茫然地坐在那兒,大腦一片空白。
他公然悔婚,把我置於何地?
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嗎?
張衡強橫地把我拖下床,「你跟我走,你當年不是很會嗎?玩膩了,有新歡了,那麼多藉口,你隨便說一個!」
「張衡——」
「唐嘉!」張衡氣得發抖,「你不回來,這些事情還會發生嗎?」
怒吼迴蕩在風雪裡,北風呼嘯,凍結了我所有的感官。
耳邊嗡嗡作響,什麼都聽不見了。
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憎惡。
仿佛這樣的我,就該去死。
「張衡,是他不肯放過我。」
張衡臉色冷了冷,「辦完這件事,我送你走。」
深夜的辦公大樓燈火通明。
張衡拉著我闖進去,可惜,記者會已經開始了。
傅禎從容地坐在聚光燈下。
「聽說您悔婚的原因是第三者插足?」
面對記者的提問,他遊刃有餘。
「我和張小姐存在一些分歧,和平分手。」
張衡臉色鐵青,緊緊掐著我的手腕,不許我亂走。
「……可是據知情人士透露,您與自己的初戀,舊情復燃。」
傅禎氣定神閒,「都是傳言,如果沒有其他問題的話,今天的發布會到此為止——」
他起身的剎那,突然有人喊道:
「她來了!」
「就是她!」
全場的攝像機瞬間對準了這邊。
我暴露在聚光燈下,狼狽又錯愕。
記者蜂擁而至,短短几秒鐘,四周被圍得水泄不通。
接二連三的提問響起:「請問您與傅禎什麼關係?」
「你真的插足別人婚姻了嗎?」
快門聲此起彼伏。
傅禎笑容突然凝住,起身撥開人群向我走來。
「不是。」
「我沒有。」
我無力地辯駁著,但聲音很快壓倒在他們強烈的求知慾中,問題接踵而至。
「有新的爆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