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進永安侯府的時候,蕭灼已經有了心上人。
大婚夜,他連我的蓋頭都沒掀。
只涼涼道:
「宋芝,侯府中饋可以交由你,但我的心只屬於蔓娘。」
本來已經決定擺爛的我,一怒之下摔了茶碗:
「呸!什麼中饋啊?還要本公主親自執掌?」
1
意識到我會因蕭灼而死時,我已經和他拜完堂了。
紅燭燃盡,蕭灼卻一夜未來。
直到天亮時分,他才牽著一個姿容絕色的女子出現。
他的聲音冰冷。
「長公主,你千方百計逼我娶你,如今目的達到了。
「你我成親之前,我已經將蔓娘迎進府中。雖你為正妻,蔓娘為妾,但我心中只有蔓娘一個,容不下你分毫……」
他的聲音仿佛隔著一層簾幔傳來,我沒聽太清。
腦子裡還浮現著昨夜夢中的畫面。
夢裡,蕭灼有一個救過他性命的心上人——沈蔓玉。
他同我拜堂成親之前,先一步將沈蔓玉接進府里,就連新婚夜也宿在她房中。
而我因為妒忌,對她接二連三地陷害和針對,致使沈蔓玉數次命在旦夕。
令原本就厭惡我的蕭灼,一怒之下設計我與外男私通。
不僅毀我的聲譽,他還設計了綁架,讓人剜去了我的雙目,將我丟給乞丐賞玩。
還因此生恨,以「天子治女無方何以治天下」為由,起兵殺了我父皇與胞弟,顛覆宋家江山。
原本我以為,大婚之夜,蕭灼宿在別處只是巧合。
但瞧見他身後,那張和夢中一模一樣的臉。
我的心卻如被一盆涼水澆下。
寒了個徹底。
2
我與蕭灼從小一同長大,算得上青梅竹馬。
因年幼時,他在上元燈節於馬足之下救我一次,我便一直心儀他。
為了接近他,我裝病,偶遇,做過許多荒唐事。
甚至讓父皇賜婚,不惜違抗祖制,放棄公主殊榮也要下嫁於她。
對於我的主動,他雖然冷淡,卻也從未拒絕。
我以為只要成親,他遲早能看見我。
從來沒想過,他心裡一直裝著別人。
「姐姐,請喝茶……」
女子如黃鶯出谷一般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回過神來,就見沈蔓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跪在我面前,端著一杯茶,恭敬地要奉給我。
我目光掃了她一眼,沒有立即接。
視線落在一旁的蕭灼身上,皺眉問:
「以前怎麼從沒聽說你有心上人?」
似乎沒料到我的語氣會如此平靜。
他有些意外:
「我說了又如何?說了你就會改變心意?」
「你不說又怎麼知道我不會?」
被我一噎,他的表情有瞬間的凝滯。
隨即惱怒:「巧言令色!事已至此,你說這些又有何用?」
的確!
事已至此,再說這些已經沒用。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晚的那場大夢。
看著眼前表情隱隱不耐的蕭灼。
我竟沒有像從前一般擔心他動怒,對我生厭。
反而感覺自己從前對他的喜歡,是我中邪了。
這般想著,我便不再看他。
目光露在沈蔓玉身上,隨手抬了抬:
「拿走吧,這茶我可不敢喝。」
3
我不清楚夢中的場景,現實中會發生幾分。
原本以為,只要我不主動招惹,應該就能避開那個結局。
但仿佛我的話有千鈞重一般。
話音才剛落,就見沈蔓玉身形微晃,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淚眼盈盈、泫然欲泣的臉:
「姐姐,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身子弱,舊傷未愈,侯爺昨夜也不會惹惱姐姐……」
她這句話,既提起舊傷,讓蕭灼記起她的救命之恩。
又提起昨晚大婚之夜,蕭灼宿在她那兒,想激我動怒。
這些手段,宮中六歲的稚童都不用了。
對我自然沒用。
但明顯,蕭灼心疼。
他上前將沈蔓玉扶起,攬進懷裡,沉眸望向我,語氣微冷:
「宋芝,蔓娘體弱,你卻故意讓她跪那麼久,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他這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讓我有些想笑。
也實在沒忍住,笑出了聲:
「去年我被父皇罰跪,那次跪了多久?」
我回身問身後的侍女青蓮。
青蓮很上道:
「公主跪了整整六個時辰,不吃不喝,也不曾動過半分呢。
「可憐那次您墜馬斷了一條肋骨,傷還未好全,便被罰跪……」
我朝二人冷笑著聳聳肩:
「瞧,人沒你想像的那麼脆弱。
「還有,她這傷都這麼久了還沒痊癒,你不應該對我動怒呀,應該問問你自己,是不是沒用心治?」
4
我在蕭灼面前,從來都是笑臉盈盈。
為了讓他也心儀我,就算他大庭廣眾之下拂我的面子,我也不曾對他冷臉。
今日我幾次三番嗆聲,似乎出乎他的意料。
他的呼吸一凝,表情瞬間沉了下來。
「宋芝……」
他咬牙切齒。
但大約也想起我去年秋獵墜馬,是因他負氣朝我射來的那一箭。
他又強迫自己冷靜。
胸膛劇烈起伏許久,面色才漸漸緩和下來:
「宋芝,只要你安分守己,這侯府主母的位置便永遠是你的,府中中饋也可由你掌管。」
似乎以為掌管中饋是什麼美差一般,他的語氣高高在上。
「只要你不為難蔓娘,侯府永遠……」
話還沒說完,我已經氣笑:
「什麼中饋啊?還需要本公主親自掌管?
「是想讓我累死累活替你們操持家務,你們什麼都不管,只管花前月下,風花雪月嗎?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原本我還以為,只要避開沈蔓玉,井水不犯河水,就能避開那悲慘的結局。
看來,麻煩不是我想避開,就不找上門來的。
既然這樣……
「和離吧。」
我起身,看向將沈蔓玉護在身後的蕭灼:
「雖然成親第二天就和離,說出去不太好聽。但我還沒那麼大度,能容許自己還沒進門,夫君就將另一個女人接進府里。」
說完,輕嗤一聲。
也不再看他們二人,徑直離開。
可還沒走出大門,手腕卻被人捉住。
「宋芝,你又在玩什麼把戲?」
我聞聲抬頭。
只見蕭灼微微皺眉,語氣似有探究,眉眼間也帶著不解:
「欲擒故縱?以為我會上當?」
可我卻沒看他,目光落在他抓我的手上,緩緩勾唇:
「哦?你不想和離?那一定是想讓我休夫了……
「可以啊,本公主成全你。」
5
休夫一事,我說到做到。
趁蕭灼震驚愣神,掙脫他的桎梏,回房便親自寫下一封休書。
青蓮不愧是我身邊從小帶到大的心腹。
不用我吩咐,便開始著人搬運嫁妝,收拾行李。
她向來幹練,動作很快。
蕭灼聞訊趕來的時候,嫁妝已經抬到永安侯府大門口了。
大門敞開,零零散散圍了好些瞧熱鬧的人。
似乎沒料到我來真的,蕭灼的表情陰沉得嚇人。
他上前幾步,掐住我的胳膊:
「宋芝,你可想過今日你走出這個大門,會有什麼後果?」
我心中冷笑,卻明知故問:
「什麼後果?」
他抬眸看了一眼門外聚在一起瞧熱鬧的人,壓低聲音:
「你身為女子,和離尚且名節受損,更何況休……」
「休夫」一詞,仿佛難以啟齒。
他語氣微滯,頓了頓才繼續道:
「自古以來,女子出嫁從夫,你既與我成婚,和離與否,應當我說了算。」
他話還沒說完,我已經笑出了聲:
「身為女子又如何?誰還沒個眼瞎走錯路的時候?」
我掙脫他的鉗制,將休書拍在他胸前。
餘光瞥見長廊拐角處,淚眼盈盈的沈蔓玉,又忍不住輕嗤一聲:
「若非我當初心儀你,為了讓你不被駙馬身份桎梏,無法參與政事,你以為你有什麼資格納妾?又有什麼資格同我講『和離』?
「還說什麼女子和離名節受損,不就是覺得『休夫』二字丟臉嗎?
「我是大梁的公主,整個大梁最尊貴的女子,我親自寫的休書,天上地下獨一份,你應該感到榮幸才是。」
說完不再看他。
也不再管看熱鬧的人是如何竊竊私語,轉身登上馬車。
我昨日出嫁,金陵城萬人空巷。
今日帶著嫁妝回公主府。
熱鬧程度,比起昨日也惶不多讓。
馬車外,人們都在談論方才侯府門口的那一出「休夫」。
青蓮甚至興致勃勃:
「公主,您今日好威風啊!您不知道,以前您追著安寧候伏低做小,像是著魔了一般,奴婢都想不通……」
別說她了。
大夢一場後,回過頭來看,我自己也想不通。
畢竟,就算夢中蕭灼韜光養晦,富有謀略。
但今日的他,除了那張臉,也並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了。
可金陵城中,比他容貌俊俏的兒郎比比皆是。
他唯一特別的,不過是年幼時偶然拉了我一把而已。
大約我真的是著了魔吧。
我忍不住輕嘆。
6
我在永安侯府前休夫一事鬧得沸沸揚揚。
還未回到公主府,宮中的父皇便得到消息,派人來傳話,讓我進宮。
我料想父皇得知此事定然會生氣。
果然,剛走到御書房門外。
還未出聲,一塊硯台便朝我飛來。
我自然沒被砸中。
那塊硯台摔在距我一臂之外的門框上,「嘭」的一聲碎成好幾塊。
下一瞬,父皇暴怒的聲音接踵而至。
「你瞧瞧你!這才出嫁一天,就鬧出這麼大的陣仗!
「知道外面怎麼傳嗎?說你跋扈囂張,視忠臣良將為玩物,你聽聽,這是要氣死朕?」
他嘴上說要「氣死」了,眉毛緊緊擰在一起。
可我卻絲毫不懼。
他早年常駐軍中,百步之外便可一箭取了敵方將領首級。
以他的準頭,想要砸中我,輕而易舉。
這硯台離我那麼遠,一看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您都要氣死了,怎麼不把硯台往我腦門上砸?
「既不想砸到我,又鬧出那麼大的陣仗,糊弄誰呢?」
被我拆穿,父皇的面子有些掛不住。
他猛地一拍書案,聲音也帶著幾分惱意:
「混帳!朕平日裡當真對你驕縱慣了,再不給你給教訓,怕是要騎到朕頭上!」
他說著,命隨侍取來鞭子,又揮退了所有下人。
可那鞭子被他甩到屏風上。
聽見「轟隆」一聲響,屏風倒地。
他才解氣一般,扔了鞭子:
「外頭都傳你驕縱跋扈,可朕知道,你不是胡鬧之人。說吧,今日鬧劇,究竟因為什麼?」
7
我早就猜到父皇捨不得對我動手。
我是他的第一個女兒。
因為與母后有五分相似的容貌。
從小他便嬌寵我。
母后去世後,這份嬌寵不減,反而越來越盛。
可他畢竟是個帝王。
帝王之術,最重權衡。
裴家是軍將世家,世代忠良。
雖然不知道夢中裴灼為什麼會謀朝篡位。
但目前為止,他表面仍是忠臣。
我此番公然「休夫」,無論原因為何,總歸傷了蕭灼的顏面。
就算是演戲,他也要演給滿朝文武看。
「休夫」的原因,我自然沒有隱瞞。
我將蕭灼成婚之前納妾入府,新婚之夜夜宿妾室房中,以及今日他同我說的話那些話,都原原本本同父皇說了一遍。
甚至將夢中那些驚人的巧合與事件,也一五一十複述。
可他仿佛聽不見「夢中蕭灼或許會造反」這些話一般。
只對蕭灼未娶先納一事憤怒。
他拍案而起:
「朕的女兒,他姓裴的竟敢如此欺辱?」
罵完,又恨鐵不成鋼地剜我一眼:
「當初這門親事朕就不同意,是你要死要活的非他不嫁。
「如今你嫁便嫁了,婚姻大事又不是兒戲,豈容你說反悔便反悔?」
他皺眉:
「自古以來,女子出嫁從夫,你是大梁的公主,應當給天下女子做表率才是,怎能這般由著性子?」
父皇自然是為大局考慮。
可我卻不服:
「憑什麼只准男人休妻?不准女子休夫?明明是男人的錯,卻要我忍氣吞聲受著。」
說到後面,我已然生了怒:
「你們都說出嫁從夫,可嫁人又不是女子一生的全部。」
8
父皇似乎也沒料到,我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他怔怔地看著我。
嘴唇翕動,半晌忽然輕嘆一聲,喚我的乳名:
「杳杳,你和你娘真像……
「可如今時代如此,世人的觀念根深蒂固,爹爹雖為天子,卻也改變不了,都是爹爹無能……」
父皇說這話的時候,表情頹然。
每每提及母后,他都是這副神情。
他與母后相識于軍中。
那時,父皇還是個不受寵的皇子,而母后只是個隨父入營的醫女。
聽說,他們相知於微末。
也聽說,父皇曾許諾母后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父皇登上皇位後,雖然力排眾議,立了母后為皇后。
但終究還是食了言。
為了制衡朝臣,入宮的妃嬪一個接著一個,從未斷過。
母后被那些禮儀教條困住,退無可退,不得不扮演識大體的「皇后」,做天下女子的表率。
可「皇后」二字,也要了她的命。
此時,瞧父皇的模樣,我心中一擰。
自覺說錯了話,我下意識想寬慰。
但才出聲喚了一聲「父皇」。
便見他朝我擺擺手。
「回去吧,這幾日,朝堂之上少不了口誅筆伐,你暫且避一避……」
他語氣頹然。
頃刻間,仿佛突然老了十歲。
9
我是被父皇攆出宮的。
不出所料,回公主府不到一刻鐘,外頭便開始傳我休夫一事惹得天子大怒,於宮中對我大打出手。
緊接著,申斥的聖旨便送了過來。
聖旨中說我大婚次日休夫,有損皇家風範,罰我禁足三月。
其餘半點不提。
明面上雖然罰了。
卻也默認事實已定,這樁婚事就此作罷。
父皇對我向來溺愛,禁足三月於我來說不痛不癢。
這個懲罰,我絲毫不意外。
只是沒料到,他竟也罰了蕭灼。
青蓮帶著消息回來的時候,我剛用完午膳。
她隱隱激動:
「公主,皇上方才也下旨斥責永安侯了,說他賜婚之後,未及大婚便納妾,公然藐視皇威,也被罰禁足三月呢。
「聖旨就在侯府門口宣讀的,這下金陵城的百姓都知道,是他負公主在先了。」
她興致勃勃地說著坊間傳聞。
那小嘴跟倒豆子似的,一連說了半個時辰,連口水都沒喝。
坊間如何談論,蕭灼接到聖旨後如何處理應對,我並不關心。
只寫下一封書信,讓青蓮秘密送去督察院。
確認信送達之後,才靜下心來細細思索夢中的內容。
眼下雖然我主動避開蕭灼和沈蔓玉。
但我不確定,後面還會不會發生他因恨謀反篡位這些事。
謀反篡位一事時間尚早,還有時間細細查探。
在那之前,得先解決幾件大事。
比如四年後的楚軍壓境。
比如明年的科考舞弊案。
比如半年之後的江源郡水患。
10
自古以來,天災人禍必會引起朝堂動亂。
外敵壓境自然不必說。
夢中,蕭灼便是選擇那時候散布謠言,起兵造反的。
而明年的科考舞弊案,牽涉到許多世族子弟。
案子查清的同時,金陵各大世族也元氣大傷。
只有肅清朝堂有功的蕭灼,民間聲望自會水漲船高。
半年後的那場水患也不例外。
夢裡,江源郡在遭遇連夜暴雨之後,河岸決堤。
因決堤一事發在夜裡,百姓都熟睡。
等發現的時候,洪水已經來了。
那場洪水摧毀了江源郡大半個城池,死了超過半數的百姓。
河岸未修,洪水不退,百姓無家可歸,屍體也隨處可見。
腐爛的屍體未及時處理,沒多久便引發了疫病。
夢裡,蕭灼主動請命前去平水患。
而原本應該安分待在侯府的沈蔓玉,也悄悄跟著去了。
他們一人親力親為帶人修堤分洪。
另外一人則研製防疫治病的良方,拯救死傷無數。
等我帶著賑災銀和米糧前去支援的時候。
他們已經是人人稱頌的神仙眷侶了。
那場水患,幾乎掏空了大半個國庫。
可換來的,卻是他們二人的感情越發如膠似漆。
蕭灼更是初步俘獲民心。
連日後造反篡位,也被人宣揚為一心為民,天命所歸。
我不確定,會不會和夢中一樣,有這麼一場傷及國家根本的水患。
但我不敢賭。
原本打定主意,等解禁之後,便進宮尋父皇旁敲側擊商議。
可解禁那日,我才剛走出公主府的大門。
就見蕭灼長身而立,站在門口。
11
早春尚冷,蕭灼不知道等了多久。
他嘴唇微微泛著白,耳朵也凍得通紅。
休夫一事,我絲毫顏面沒給他留。
本以為他是來找我晦氣的。
沒想到見我出來,他上前兩步攔住我的去路。
眉頭雖然微微皺起,但語氣卻算得上輕柔:
「宋芝,我們談談。」
「宋芝?」我挑眉,「誰給你的膽子,直呼本公主的名諱?還用這般命令的語氣同本公主說話?」
他大約已經猜到我會這般態度。
表情沒有絲毫意外。
但還是怔了怔,才啞然開口:
「長公主,可否同我談談?」
從前都是我追在他身後,忍受他的冷言冷語。
何曾見過他如此低聲下氣?
這一幕我覺得有些好笑。
忍不住輕笑一聲:
「不談,本公主的時間金貴得很,沒興趣聽你廢話。」
說完徑直繞過他,上了馬車。
可他卻不依不饒:
「我知道你容不下蔓娘,我可以將她遣散出府。」
他大約以為,只要像從前那般對我和顏悅色幾分。
我便能像從前那般回心轉意。
因此,語氣帶著幾分倨傲:
「我也可以向你承諾此生再不納妾,身邊再無旁人,只真心待你一人,只要你……」
他話還沒說完,我已經聽不下去。
我掀起車簾,淡淡瞥他一眼,冷聲打斷:
「蕭灼,三個月前你口口聲聲說,此生心中只有沈蔓玉一人。若你今天不來說這番話,我還能敬你重情重義。
「如今看來,你的真心也不過如此。
「你我已無干係,你納妾與否也與我無關,別在這兒丟臉了,滾吧。」
12
被我一通譏諷,蕭灼的面色霎時便沉了。
他牙齦緊咬,眸中厲色一閃而逝,胸膛也劇烈起伏。
直到我放下車簾,馬車漸漸走遠。
他都沒再說出一句話。
我沒有給蕭灼好臉色,青蓮似乎很高興:
「公主,您方才那番話也太解氣了。
「男人都是這樣,越得不到就越香,失去才知道後悔。您若是早些這般冷著蕭侯爺,說不定他早就明白自己的真心呢……」
真心?
若放在從前,大約我也會這麼想。
可大夢一場,瞧見他將沈蔓玉小心翼翼護在身後的情形。
我怎麼可能還會自作多情?
我了解他。
他突然轉變姿態,可不是什麼突然明白自己的真心。
只是有所圖謀而已。
13
我進宮時,早朝還沒有散。
在御書房中等了兩個時辰,父皇才下朝回來。
他一進門便開始數落:
「今日禁足才解,你不老實在你的公主府待著,進宮來做什麼?」
我笑吟吟地替他斟上一杯茶:
「三月不見,兒臣想您了不行嗎?」
父皇聞言,輕哼一聲:
「朕還不知道你?你這個皮猴子哪裡是想朕了,分明是有求於朕。說吧,什麼事?」
他話雖然這麼說,但唇角微牽,一直緊皺的眉也鬆了些許。
「還是父皇了解兒臣。」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我也不拐彎抹角,從袖中拿出一封書信:
「前些時日,我收到一封秘信,信中有人告發江源郡守貪污受賄,私吞朝廷撥下去的水利銀。
「再有幾個月便是雨季,若此事屬實,一旦遇暴雨突襲,滄源江決堤,後果將不堪設想……」
聞言,父皇的眉頭又狠狠皺起。
卻還是狐疑:「什麼秘信不送去大理寺,反而送去你那裡?」
14
信沒有送去大理寺,自然因為不是旁人送來的。
而是我託人調查的。
夢裡,江源郡水患平息之後,父皇派人徹查。
一查之下才發現,江源郡郡守貪墨已久。
不僅連續幾年私吞朝廷撥下去加固堤壩的銀兩。
還派人秘密追殺帶著證據上金陵告御狀的百姓。
是否能找到告御狀的江源郡百姓,我原本並不確定。
可一封書信送往督查院不久,竟當真找到這麼個人。
經此一事,徹底證實夢中內容會一一發生。
我原本還想找機會再說與父皇聽。
但夢中內容我試著同青蓮講過數次。
無論是說還是寫,表達得再隱晦,青蓮都像父皇那般。
要麼完全聽不見。
要麼聽見了,轉瞬便忘記。
仿佛有什麼神秘力量,在阻止干預。
好的是,雖然無法說與旁人,但我暗中調查一事,卻並未受阻。
所以我猜,若我出手干預,或許也不是不可以。
思及此,我穩了穩心神,望向父皇:
「現在重要的不是信怎麼到我這裡的,而是如何查證此事。
「父皇,我想去江源郡。」
15
自古以來,女子不得干政。
我的提議,父皇自然沒有答應。
但我今日進宮,並不是徵求他的同意。
只是知會一聲,權當提個醒而已。
被父皇訓斥一頓回府後,我藉口身體不適,讓青蓮去宮裡請來資歷最深的御醫。
然後趁著夜色收拾行李,拐了御醫,帶著她和兩個身手出眾的侍衛便出了城。
父皇嘴上說不許我插手此事。
但他嘴硬心軟。
我前腳剛到江源郡,後腳他便秘密派人來了。
來人我很熟。
正是督察院中助我尋人的副都御使——衛青寒。
督查院是父皇直接管轄。
若無父皇吩咐,任何人不得擅自辦案。
衛青寒以為只是簡單幫我找個人。
沒想到被我擺了一道,對我自然沒什麼好臉色。
見面之後,連禮都未行,便冷聲問:
「說吧,這案子你想怎麼查?」
16
江源郡郡守貪污一案,板上釘釘。
差的只有證據。
但我此番來,卻並不只是為了查案。
而是想先儘量避開洪水肆虐,屍殍遍野的人間慘劇。
「秘密查,你就以欽差身份帶著郡守巡查水利,找藉口讓他加固河堤就行,尤其是這一帶。」
我在江源輿圖上指給衛青寒看。
他雖有疑慮,對我也還有氣。
但辦正事從來不拖後腿。
沒有多問,第二天一早,便利落地整裝帶人去了府衙。
他是正三品副都御使。
又是當朝「寵妃」衛氏的侄子,金陵四大家之一——衛家的嫡出公子。
身份擺在那兒,江源郡守不敢得罪。
幾乎沒花什麼工夫,便唬得那郡守忙不迭地加固了堤岸。
我也沒閒著。
躲在租來的小院裡,帶著拐來的御醫,一邊研製預防和治療疫病的方子。
一邊請來六十里地外,君也山上雲會寺中的高僧,每隔七日於城中講一次法會。
那高僧德高望重,平日裡大多都在閉關修行,一偈難求。
每次講佛都座無虛席。
因此,在得知他會在六月十二那日,於雲會寺開壇,為每一位到場的人祈福的時候。
江源郡的百姓幾乎都去了。
剩下一些沒去的,也被衛青寒借郡守之名,調去附近早已備好物資的地勢高處。
六月十二那日,如夢裡父皇奏報中描述的那般。
天空烏雲密閉,如魔軍壓城。
傍晚,暴雨突至。
17
這場暴雨一連下了幾日。
江源百姓被困雲會寺,等雨停回城,洪水已經退了。
河岸決堤我早已料到。
畢竟江源郡守貪墨水利銀不是一年兩年。
那些被河水慢慢侵蝕的堤壩,就算傾盡整個江源之力,也無法在不足三個月的時間裡,修復到萬無一失。
好在因提前加固過,此次洪災並不嚴重。
雖然也損毀了一部分房屋。
但比起夢中的大半城池被毀,屍殍遍野的情形好上太多。
百姓無恙。
剩下的就是解決被淹死的牲畜屍體,和預防疫病。
有衛青寒相助。
災後重建和防疫之事都有條不紊。
百姓們都在感嘆雲會寺祈福會靈驗,天佑大梁。
唯獨衛青寒看透一切似地問我:
「你知道會有洪災?為何不明說?」
我沒回答,朝他翻了個白眼:
「製造一場恐慌,不如製造一場祥瑞。」
「如今塵埃已定,時候該收尾了。」
18
江源郡守被衛青寒帶人抓起來那天,府衙外面站滿了圍觀群眾。
他貪污一事有目共睹。
不等定罪,臭雞蛋和爛菜葉就砸到他腦袋上頭。
人們咒罵不斷。
可即便如此,他還在垂死掙扎。
他還是狡辯:「決堤一事與我無關,衛青寒你一個黃口小兒,既無證據,又無陛下詔書,憑什麼捉我下獄?」
衛青寒此番前來,的確沒帶詔書。
可是……
「誰說沒有證據?」
我從人群中出來。
看見我,那郡守眼中閃過一絲輕蔑。
可他視線落在我身後,那一箱箱被抬上來的銀子上時。
臉色又登時一白。
他的確有些小聰明。
若不是夢裡蕭灼花了一個多月,在他妾室娘家的院子裡找到這些帳本和銀兩。
我也不可能那麼快找到證據:
「用這些證據抓你,你說夠還是不夠?」
我將帳本扔在他臉上。
他掙扎著想去搶,可被人押著,半分動彈不得。
只得大喊:「誣陷!誰知道你們從哪裡找出這些東西!
「你是什麼人?誣陷朝廷命官,是要殺頭的!」
他話剛說完,便被衛青寒一腳踹倒,「撲通」一聲趴在地上。
「參見長公主。」
衛青寒跪下,難得地對我恭敬地行了個禮。
聞言,郡守表情震驚。
就連人群中也爆發一陣哄鬧。
「這便是傳聞中那位囂張跋扈的長公主?」
「應該吧,咱們大梁還有幾個長公主?」
「她怎麼會在這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