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完整後續

2025-03-27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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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時,我和我妹同一個考場。

我故意比她晚幾分鐘出來,我爸看見我,一把推開我妹,笑逐顏開朝我走來。

「好閨女,辛苦了!考得怎麼樣,清北沒問題吧?」

我朝我妹和我後媽看去,她們兩張臉都綠了。

1

我家有礦,我爸是礦主。

礦主五大三粗,沒太多文化,有很多女人。

我媽是原配,在位期間,我爸外面排得上號的有三個,都給置辦了產業,茶樓雜貨鋪什麼的,排不上號的無數。

我媽睜隻眼閉隻眼,說男人都那樣,只要拿錢回家就行。

直到我爸一個小老婆,先後生下一女一兒,腰杆兒硬了,把挑釁我媽當日常。

半夜給我媽打電話,說我爸在她那兒;諷刺我媽生不齣兒子,說秦家產業遲早是她兒子的;到後來,很多個晚上,小老婆直接送上門來……

我爸是真渣。

不但沒把對方趕走,還說我媽小氣,沒點正房風度。

我爸摟著小老婆去客房睡。

我媽在臥室恨得咬牙切齒,小聲罵著狐狸精,給我戴上耳塞。

在我印象中,我媽是委曲求全的。

她的所有爭鬥,在我爸的絕對偏愛下……不堪一擊。

2

他們離婚時,我剛讀小學二年級。

我媽這個沒在外面上過一天班,一向看重家庭財政大權的女人,離婚那天,硬氣的沒要我爸一分錢!

我爸前腳和我媽離了,後腳就和那個女人結婚了。

我記得——

那女人把我和我媽的東西從家裡丟出來,七零八落地散在街上。

她的兩個孩子,女兒比我小半歲,兒子比我小兩歲,當真是年幼無知,在我和我媽的衣服上蹦來跳去……

朝我們吐口水,說我們活該。

我媽帶著我,默默把衣服撿起來,裝進編織袋,再租了套房子。

她沉默了三天,睡了三天,沒掉一滴眼淚,之後找了份賣鞋的工作,說從此不依靠男人,說要活出人樣!

那女人叫張紅,她喜歡到我媽店裡,頤指氣使地叫我媽拿鞋子給她試,喜歡我媽半跪在地上給她穿鞋。

我媽這個曾經的原配,為了賺錢養家,咬著牙給小三服務至上。

這事兒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

我媽每次接待了張紅,回家後都會發脾氣摔門摔東西,會怨我為什麼不是男孩子?如果是男孩子,我爸就不會拋棄她了!

她把希望重重地砸在我身上。

「螢兒,你一定要好好讀書,好好畫畫!男人是靠不住的,能靠的只有自己!」

「一定要把張紅的崽比下去!要給你媽爭氣!」

「你知不知道供你畫畫要花多少錢?你媽連尊嚴都豁出去了,跪在地上給那個狐狸精穿鞋!你要再畫不出名堂,我這麼犧牲有什麼用?」

「怎麼才考了 98?!期末考不到三科 100 別叫我媽!」

「好好畫!一定要拿到全市第一!要給媽爭光!」……

我不是天賦型選手,更不是天生學霸,我壓力很大,我所有的成績,都來源於比其他人刻苦很多倍。

反覆刷題,反覆畫。

別人玩耍的時候,別人睡覺的時候,別人撒嬌的時候……

我從小就知道,我媽對我的愛不是無條件的,我得比周圍所有人更優秀。

我是我媽炫耀的資本。

她半跪著給張紅試鞋時,會語氣矜貴,假裝平常心:

「你女最近怎麼樣?學習不吃力吧?」

「我女又考了年級第一,哎,你回去告訴你女,遇到不懂的題,可以問我女!都一個年級,又是姐妹,我女肯定會不、吝、賜、教!」……

我媽文化不高,「不吝賜教」這樣的詞語還是她專門翻書找的,說得又緩又重。

那天回家後,我媽大笑三聲,獎勵我一個大雞腿,說張紅臉都氣綠了。

我很開心,終於讓我媽扳回一局。

3

扳回一局有什麼用?

卡在我們脖子上的,是錢!

小學六年,我們搬了三次家:從自建別墅到二居室,到一居室,再到更差的一居室。

現實是個巨大的巴掌。

我媽高估了自己的能力,離婚時的硬氣很快化為一杯苦水,她做營業員的「薪水+提成」根本不足以讓她活出人樣。

吃穿住行要錢,教輔雜費要錢,生病住院要錢,逢年過節孝敬老人要錢,學畫更是個無底洞……

過度勞累和貧窮帶來的焦灼,讓我媽的脾氣越來越壞。

她的眉毛永遠擰著,眉間的「川」字越來越深,她動不動就摔洗碗帕或塑膠杯子,說我費錢。

我在家裡大氣不敢出,好幾次給我媽說「我不想學畫」了,她就罵我,說我沒出息,說一旦放棄,前面花的錢就打水漂了。

我咬牙堅持著。

我想逃。

我不知道這樣人生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不知道她為什麼非要打腫臉充胖子……

為什麼他們失敗的婚姻,要讓我承擔……

4

直到——

小學五年級。

我媽得了急性闌尾炎,要做手術。

在醫院跑上跑下交錢取藥的是我,簽手術同意書的人,也是我。

我們家是真窮,窮到我媽專門問醫生,能不能不打麻藥?醫生說不能。

我偷偷去找我爸。

我爸正在牌桌上,一間屋子有男有女,煙霧繚繞。

「爸,我媽病了,闌尾炎要做手術。」

「叫她好好養著。」我爸抽著煙,隨手從桌面抓了一把錢遞給我,「你給她請個護工。」

我估摸著我爸給的錢在 3000 左右,足夠解燃眉之急,還有剩。

我「嗯」了一聲,「謝謝爸」。

這時,其他人開口了——

「老秦啊,這是你大女吧?秦螢?」

「你這個女兒可不得了!成績年年全年級第一!比我家兔崽子強多了!」

我爸露出略吃驚的表情,有人繼續——

「可不是?幹啥啥第一!畫畫也是省一等獎。」

「市三好呢!你這是祖墳冒青煙了!」……

我爸應該是第一次聽到這些。

我媽之前在張紅面前嘚瑟的,沒一句傳到我爸耳里。

我爸這才轉過身,正眼看我:「這麼厲害?」

我沒吭聲,只點了點頭。

我爸哈哈大笑,對那一屋子男男女女炫耀:

「我的基因!優秀!低調!」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我爸脖子上的大金鍊子,覺得他對「低調」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學畫畫很花錢,我早就不想學了。」我小聲說,「我媽很辛苦,累病的。」

我爸再次哈哈大笑,打開牌桌子抽屜,抽一遝錢放到我手裡:

「閨女乖,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以後學畫的錢,爸出!」

「生活費,也爸出!」

「你媽就是太倔,不肯要你爸的錢!」

他上上下下打量我,許是被我不上檔次的衣服褲子刺激到了,再次打開抽屜,抽一遝錢放到我手上:

「去商場買點好衣服,我秦百萬的女兒,就該打扮得漂漂亮亮!」

我捧著 2 萬多塊錢。

第一次真切地體會到,成績好,優秀,是可以換成錢的。

5

我先去醫院交了住院費,我媽還在睡。

再去超市買了個保溫桶,半隻雞,一斤小蘑菇,回到家燉在爐子上,然後淘米煮飯,溫習功課。

等雞燉熟後,我把飯菜分格裝好,坐公交車到醫院。

6

我媽是個極敏銳的人。

從我進病房,到我把保溫桶放在她面前打開,我媽五連問:

「你買保溫桶做什麼?錢沒處使了嗎?」

「燉的什麼?雞?你有什麼資格買雞?!我連麻藥都捨不得打,你居然買雞!你知不知道賺錢有多難?!」

我沉默。

我不是善於撒謊的人,更不善於騙我媽。

我懷裡揣著 2 萬多塊錢,掙扎在「說」與「不說」之間。

我媽見我這樣,語氣不善,臉上儘是狐疑:

「你是不是找你爸去了?你問他要錢了?啊?!」

最後這一句,她的聲音因氣憤而變形。

她盯著我,如一頭母獸。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低著頭,舀一勺湯,吹了吹,遞到她嘴邊,硬著頭皮說:

「媽,您剛做了手術,需要補身體,我們家本來就……」

我的話沒說完。

我媽揚手,「啪」地打掉勺子,湯灑在小桌子和床單上。

「我說了多少次,我就算是窮死,累死,餓死,也不會要你爸一分錢!」

我媽胸口劇烈起伏,她緊緊握著拳頭,竭力控制著摔保溫桶的衝動,我看見她額頭泌出細密一層汗。

我坐在床沿,深呼吸,定定地看著她——

「媽,我知道你有骨氣!你想證明你不需要依靠男人!你已經做到了!你把我養這麼大,這麼優秀,甩秦雪幾條街!」

「但是,媽,你也別忘了,法律規定,父母雙方都有養育孩子的義務!」

「你和我爸生了我,他就應該養我!憑什麼讓你一個人養?累死累活供我吃供我穿供我上學,還要供我讀興趣班!而他就輕鬆快活,摟著小老婆,打著大麻將,養著其他人的孩子!」

「說句不好聽的話,就算你累死了,把我拉扯大,等到他老了,我同樣有贍養他的義務!你想讓他白白撿這個便宜?」

……

我媽沉默了。

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從她離婚至今,爭的不過是一口氣。

病房裡的人紛紛勸她,舉例無數,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核心思想就一個:不要便宜那個渣男!

我見她有所動容,撿起勺子,洗乾淨遞給她。

7

人啊!

有的時候,一旦從死胡同鑽出來,就豁然開朗了!

我媽最缺的是錢,我爸最不缺的也是錢。

2 萬之後,我媽的焦灼好了大半,在她看來,最壞的情況不過向我爸伸手。

張紅再到店裡找我媽買鞋子,我媽不再委屈自己。

張紅看上什麼鞋,她都給拿。

只是——

半跪著穿鞋這種事,對不起,老娘不幹了!

「你這什麼態度?誰家營業員不給穿鞋的?你信不信,我叫老闆炒了你!」張紅拍著凳子叫囂。

「張女士,您已經試了 25 雙鞋了!我現在嚴重懷疑你買不起!」我媽靠著鞋架,一副你愛買不買的樣子。

張紅作為金主,被營業員們吹捧慣了,哪受得了這種閒氣?

大手朝地上一揮:

「剛試過的,全部給我包起來!」

我媽笑著說「多謝惠顧」,拿著計算器,飛快算帳結帳。

「25 雙可以打個 75 折,需要嗎?」

「什麼意思?」

「怕打折有損你富婆形象!說出去別人還以為你為了撿便宜才買這麼多!」

張紅的表情一瞬扭曲了。

我媽給我講這件事的時候,樂得哈哈大笑。

我很久沒見她這樣笑過了。

我問她:「最後打折了嗎?」

我媽說:「打了。不爽是不爽,她又不傻!」

8

不傻嗎?

我看未必。

如果不傻,就不會逼著她女兒學畫畫,妄圖超越我了。

我從幼兒園開始學,秦雪從五年級開始學,基礎本不可同日而語。

何況,我愛畫畫。

勤奮源於興趣,更源於生存。

而秦雪,從拿起畫筆,滿滿都是叛逆。

張紅把女兒送到這個領域,基本就是送來讓我打臉的。

同一場繪畫比賽,我輕輕鬆鬆殺入省賽,她連機構選拔都過不了。

更何況,學習成績這個東西,小學階段,一二年級不分上下,三四年級兩極分化,五六年級天上地下,成績好與成績差隔著鴻溝。

秦雪身上壓著學校成績和畫畫兩座大山。

若不是她趁著課間操或午休時間,把我的書包從四樓扔下,往我水杯里吐口水,偷走我複習資料,以及花錢找同學打我……

我每次看著她怨恨地看著我,幾乎快同情起她了!

身為姐姐,不能眼睜睜看著妹妹誤入歧途,我把她的種種行徑告訴老師,希望老師能幫助她。

老師祭出法寶,一次兩次三次請家長。

我爸死要面子的人,從來沒去過,每次都張紅到學校挨罵。

有一次,我抱卷子去語文辦公室,正好張紅在。

「我保證,絕對沒有下一次!我會好好教育秦雪……是是,道德比成績更重要……」

我低頭,勾唇。

呵,道德……

一個知三做三的人,說什麼道德?!

我餘光看見張紅恨恨地看著我,我放下卷子,假裝不認識她,轉身走了出去。

這一刻,我很清楚:

成績好,才能出人頭地!足夠優秀,才能在有限的環境里為!所!欲!為!

9

至於秦佑,我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他比秦雪還慘。

自從我爸知道我年級第一後,每次聽說學校開家長會,就會專門打扮一番,開著他的大奔,金項鍊擦得埕亮。

他站在我們班教室後面,昂著頭,挺著肚子,雙手交叉在後腰,笑得跟彌勒佛似的。

我媽筆直地坐在我的位置上,矜持的驕傲著。

苦了張紅——

一個人給兩個娃開家長會,樓上樓下兩邊跑。

偏偏兩個成績都不咋地,都是要留下來單獨交流的存在。

我媽每次開了家長會,都特洋盤。

「你爸今天可得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學霸爹!」

「那狐狸精,家長會後揪著她崽的耳朵,罵她崽不爭氣!你爸從他們身邊過,假裝沒看見似的。」

「哼,生個兒子又怎麼樣?還不如我生個女!」

「螢螢啊,你可要爭氣!以後考個好大學,讓你爸後悔去!」……

我爸會不會後悔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媽在意那一家子。

她在爭男人上輸給張紅,於是竭力在養育子女上勝過張紅。

張紅怎肯示弱?

秦佑是我爸的命根子,未來礦業的繼承人,也是她榮華富貴的依傍。

她逼著他學奧數,據說是培養未來的企業家。

然而,奧數是什麼?

是讓牛娃開拓思維,越學越自信,越學腦子越靈光,而普娃卻學起來吃力,越學越懷疑自己的存在。

她成功把我爸的命根子搞得厭學了!

這裡容我不厚道地大笑三聲:哈哈哈。

10

之後幾年,秦雪和秦佑一路吊車尾。

好在我爸有錢,一路高價讓他們進最好的學校,請當地名師單獨給他們輔導,為他們保駕護航。

磕磕絆絆到高中。

秦雪模樣好,會打扮,是校花級別的人物,無論走到哪兒,都是男生眾星捧月的存在。

我無趣很多,除了讀書,就是畫畫。

也曾有人給我寫情書,我都順手疊起來,回家後收進鑌鐵盒子,我不曾回復任何,但我記得有哪些人,

也知道他們不久後會成為秦雪的好!朋!友!

秦雪不光收割喜歡我的男生,也收割和我交好的朋友。

她嘴甜,漂亮,還大方。

那時的我只是十七、十八歲的少女,說完全不在意不可能,我能做到的,是不斷提醒自己:

不重要!

高中不能談戀愛。

人的精力有限,我不是天賦型選手,不能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事上。

人的一生,身邊朋友本就是大浪淘沙的過程,剩下來的,才是金子。

11

高中三年。

我沉默,她耀眼。

我經常有種錯覺,她一生的花期,都攢足了勁兒在那時候開。

12

高考那天,我和秦雪同考場。

我爸和天下千千萬萬普通父母一樣,站在考場外面等。

我故意比秦雪晚幾分鐘出來,一眼看見我媽,朝我媽走去。

再看不遠處,我爸和那一家子站在一起,又是給秦雪擦汗,又是遞水。

我朝那邊笑了笑。

我爸看見我,一把推開秦雪,笑逐顏開地朝我走來。

同款擦汗遞水的動作。

不同款的,我爸聲如洪鐘:

「好閨女,考得怎麼樣?清北沒問題吧?爸給你辦慶功宴!」

無數雙眼睛看過來,帶著不可言說。

我默了默,我爸這炫耀的毛病……

還有,十多年了,我畫畫拿了多少獎,我爸連我想考哪裡都不知道……

「爸,低調。」我小聲,掐我爸胳膊。

「好好,低調,聽閨女的!」我爸一張老臉笑得像一朵大花,聲音小了許多,「閨女,清北清北,你想好到底去哪家沒?」

「爸,你真當考清北像撿大白菜一樣容易?我去美院。」

「美院?!美院做什麼的?」

……

我腮幫子緊了緊,好脾氣地回答我爸的問題。

餘光看向秦雪他們,只見那邊大小三張臉都是綠的。

13

錄取通知書拿到那天。

我爸喝了很多酒,賴在我和我媽家裡,手舞足蹈,大著舌頭叨叨叨:

「我一個大老粗,居然生了個高材生女兒,嗷,驕傲啊!」

後來醉得厲害了,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呼嚕聲長長短短,偶爾會戛然而止,仿佛一口氣提不上來。

我怕他出事,好幾次探他鼻息。

我媽不以為意:「放心吧,這麼多年都這樣。」

14

三天後,我爸給我辦慶功宴。

他在當地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包下整整一層樓。

從酒店門口到宴會廳,巨大的噴繪板,巨大的橫幅,多到數不清的立牌與氣球,隨處可見的我的名字和高校名字,把一樓婚宴對比得黯淡無光。

無論走到哪裡,我都能聽到小聲議論:

「早上開車隊過來的,全豪車!」

「太有錢了!一個升學宴,恨不得全城都知道!」

「秦百萬的大女兒,長公主!之前掃地出門那個生的,後面那個生了兩學渣。」

「秦百萬對這個女兒滿意得很,搞不好原配要歸位!這豪門啊,30 年河東,30 年河西,說不清楚。」……

我默默聽著。

歸不歸位的問題,我曾問過我媽。

——「如果我爸反悔,想和你復婚,你怎麼辦?」

——「復 P!老娘又不是菜市場的菜,隨便他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丟!老娘一個人生活挺好!」

我很放心。

不放心的是張紅。

這天,她做了這一生最蠢的一件事——

就在我致完辭,感謝完所有師長親友的幫助後,她推開宴會廳的大門——

她來了!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來了!

帶著她花期正盛的女兒,既酷又帥的兒子,提著精緻的小食盒,娉娉裊裊地來了!

特別是秦雪,她穿著和我一模一樣的裙子,扎著一模一樣的丸子頭。

不同的是,我穿著小白鞋,戴著眼鏡,普普通通學生妹,而她,畫著淡金色的眼妝,穿著小高跟,美得像個公主似的。

我媽在看見她們那一瞬,臉色就不好了。

我媽也是專門打扮過的,她提前很多天就開始保養臉,敷面膜什麼的,衣服配飾也是選了又選,當天還專門去理髮店做了頭髮,請人化了妝。

可是,常年勞作,油煙對皮膚頭髮的侵蝕,人心對生活的焦慮,以及缺愛,內分泌不調……一點一滴都會累積在人的面貌上,與養尊處優有巨大差異。

「她踢館來的吧?」我媽踱步到我跟前。

我能感覺到她的緊張,對方氣場太大,她的身體有些許緊繃,偷偷拉了下我的手。

指尖冰涼。

電光石火間,我想起 8 歲那年,我和我媽的東西被人從家裡扔出來,七零八落散在地上;想起我媽帶著我,如喪家之犬,把東西一件件收入編織袋;想起我媽為了錢,半跪在地上給那個那人穿鞋……

過往種種,皆是噩夢。

有念頭猛地闖入腦海:原來,不知不覺,我已成了我媽的依靠。

我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嘴唇湊近她的耳朵,脫口而出:

「媽,別怕!」

15

宴會廳不知不覺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看著我們,有人拿出手機,攝像頭對著我們,等待礦老闆家的撕逼。

張紅母子被眾人注視著,他們驕傲著,獨孤求敗般昂著下巴,拿出走紅毯的氣勢,走到我們面前。

「恭喜你啊!周姐姐。」

張紅滿臉堆笑,她朝我看了看,目光復又落在我媽身上。

「生了這麼個好女兒,可給你長臉!今兒這麼大的好事,也不知道給我發個帖子,難不成還怕我搶了你的風頭?」

這話說得……

特別最後一句,頗有 87 版《紅樓夢》中王熙鳳的風采,聲音又清又亮,極富穿透力。

我媽事先沒準備,張了張嘴,正要分辯——

張紅畫風一轉,聲音身段已然婉轉,朝我爸嬌嗔:

「老秦,你也真是的!周姐姐不懂事,你也由著她?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兩口子感情不好呢!」

她把「兩口子」三個字加重音,再炫耀地看過我媽一眼,擺明她才是正房。

我媽咬著腮幫子,朝我爸看去。

張紅這是典型的揣著明白裝糊塗,今兒這慶功宴,40 多桌客人,我媽就請了 2 桌,其他都是我爸請的。

我爸臉色也不是太好。

他不願讓其他人看笑話,順口和稀泥:「好了,既然來了,就都坐下來吧!」

張紅立即上前,大屁股一扭,擠走我媽,嬌嬌俏俏地挽著我爸的胳膊,身體力行地詮釋什麼叫小鳥依人。

秦雪站在我旁邊,用那種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我,小聲嗤笑:

「就憑你,也配和我穿一樣?也不撒泡尿照照,長這麼丑,穿什麼都是山雞!難怪喜歡你的男生最後都喜歡我了!」

巧了,話筒在我手上。

更巧的是,秦雪說第一個字時,我不小心把話筒開關打開了。

她的聲音順著音響傳入每個參加宴會的人耳里。

眾人還沒來得及譁然,我已經介面:

「臉呢?你媽沒教過你『喧賓奪主』是沒禮貌的事嗎?掐著時間點進來,故意和答謝宴的主角穿一樣,就是你的教養?」

「今天在座的長輩,基本是爸爸請的,你知道他為什麼沒通知你這個二女兒嗎?」

我故意頓了下,笑著:

「因為他怕你自卑啊!學渣!」後面兩個字,我說得格外輕,格外諷刺。

「高中三年,所有人都在努力學習,奔前程,只有你,在不遺餘力地學習如何搔首弄姿,如何搶男人……」

說話間,我內涵了張紅一眼。

滿場賓客皆露出瞭然神色,當年,張紅的上位史在我們小城市可謂是熱門八卦。

張紅縱然臉皮再厚,這一刻也有些繃不住。

她小聲喊秦雪的名字,示意秦雪不許說話,快坐下。

秦雪忙走到我爸另一側,和張紅一左一右坐在我爸兩側。

我爸皺眉。

先是對秦雪:「起開!這是你姐的位置。」

再對張紅:「你也起開,不知道今天主角是誰嗎?」

兩人悻悻然,往旁邊讓了讓。

16

這事兒如果只到這裡,一切還好。

偏偏,張紅太貪,她不光想我和我媽丟面子,還想我們實打實的吃上一虧。

她當著眾人,把帶來的食盒推到我面前,說是親手給我做的,慶祝我考上理想的大學,叫我和我媽嘗嘗。

還說趁熱,剛叫服務員用微波爐熱過。

我打開盒子,看見裡面裝著兩個糕點:紅色,梅花形狀,上面有玫瑰花瓣和蔓越莓。

「一點小心意。螢螢,快嘗嘗!」

張紅用熱切的目光看著我,樂呵呵地說,

「叫你媽也嘗嘗!張阿姨以前不懂事,多有得罪,你們可別往心裡去!這兩個小糕點,就當阿姨給你們賠罪了!」

這不黃鼠狼給雞拜年嗎?

吃,意味著從前的恩怨,一筆勾銷;

不吃,顯得不大度,是典型的道德綁架。

我思索著,朝秦雪和秦佑看去,只見秦雪滿臉期待,秦佑滿臉奚落。

我用消毒紙巾擦了手,拈起其中一塊糕點,直接遞到我爸嘴邊,語氣甜美:

「爸爸,我能考上大學,您功不可沒!這塊糕點就當借花獻佛了!」

我爸樂淘淘的,指著我朝眾人炫耀:

「我這個大女兒,孝順!」

眾人鼓掌。

我爸張嘴,一口咬下去——

張紅母子三人的表情,簡直大型翻車現場!

同一時間,我聞到我爸口中傳來的惡臭,他也意識到不對勁,眉頭一皺,嘴巴一張,哇哇狂吐。

服務員忙著遞水。

我爸一邊漱口,拳頭已砸在桌子上,再不顧賓客們會不會看笑話,朝張紅怒吼:

「你 TM 在裡面包了什麼?」

裝滿茶水的杯子朝張紅腦袋砸去。

張紅心虛不敢躲,閉著眼睛,咬著牙,硬生生接了我爸這一砸。

茶水濕了她的臉、頭髮和衣襟。

我爸不解氣,一把抓起剛吐出來的東西,同樣朝張紅臉上砸去,然後是剩下的糕點,統統砸在張紅臉上。

張紅依舊不敢躲。

她依附於我爸,沒有任何生存技能,最不敢得罪的就是我爸,只能硬生生全部受了。

片刻間,她的臉上、身上一片狼藉,發出惡臭。

周圍人都在捂鼻,小聲討論:「這味道,該不會是屎吧?」

我爸比其他人聞得更清楚,不但有嗅覺體驗,還有味覺體驗,怎會沒有判斷?

聽眾人一說,更覺里子面子都沒了,他竭力控制打人的衝動,額頭手背全是青筋,每個字都從牙縫中蹦出:

「你 TM 活膩了!滾!老子不想看見你!」

一個「滾」字,如野獸咆哮而出。

我坐在他旁邊,耳鼓膜震得生疼。

我咬著牙沒動,沒裝白蓮花落井下石,只一隻手搭在我媽手背,安撫似地壓著她的手。

秦雪和秦佑嚇得渾身都在抖,篩糠似的。

張紅眼淚一滾就出來了。

「老公,我知道錯了!」她第一個開口。

她也是豁得出去,眾目睽睽下,站起來,噗通給我爸跪下,跪行幾步。

「我真知道錯了!秦哥,我一時糊塗,你原諒我!」

她拉扯後面秦雪秦佑的衣服,想讓他們給說情。

秦雪沒辜負張紅的期望,站起來:

「爸,你原諒媽這一次吧!她也是急糊塗了,怕你只愛姐姐,不愛我們。」

秦佑緊隨其後,他比秦雪高,聲音還格外洪亮:

「對,包狗屎是姐的主意,她嫉妒秦螢,想給她點教訓,媽沒過腦子就答應了。」

秦雪本就瑟瑟發抖,一聽這話,小臉更是漲得通紅,眼神慌亂,結結巴巴解釋:「不不,不是我,我沒有……都是秦……」

她的話沒說完,秦佑高聲打斷:「怎麼不是你?!若不是為了給你出氣,我們能揉麵糰玩狗屎?!」

說話間,他狠狠瞪了秦雪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秦雪居然真的沉默了!

這一瞬,我的心情是複雜的。

長久以來,我沒有對秦佑投入過多關注,只當他是個小孩子,卻沒想到——

秦雪那麼囂張跋扈的人,居然會因為他一個眼神,嚇得一句話不敢說。

張紅再次找到救命稻草,一把拉過秦佑,乞求我爸:

「秦哥,看在兒子的份上,您原諒我!我知道錯了,您怎麼罰我都行!」

「滾!」我爸臉上全是不耐,「別以為生個兒子就了不起!想給老子生兒子的女人多得是!」

說話間,我爸不經意瞟向不遠處一張桌子。

那張桌子坐的全是女性,有兩三個和張紅差不多大,最年輕的比我大不了多少,有人挺著肚子,有人帶著孩子。

我朝我媽看去。

我媽不動聲色點頭。

是了,都是我爸養在外面的,且越來越多。

「爸……」秦佑還想說什麼。

「滾!」我爸再拍桌子,狠狠瞪著他們,「都給老子滾!老子明天就和你媽離婚!」

那三人離開了。

他們來時驕傲如孔雀,去時狼狽如喪家之犬。

17

好好個慶功宴,被張紅母子鬧得烏煙瘴氣。

我爸一口菜也吃不下,他黑著臉,大馬金刀地坐著,胸口劇烈起伏。

「爸……」我小聲喊他,朝他身側靠了靠,「對不起啊,我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

我雖猜過糕點有問題,卻做夢都沒想到,裡面包著狗屎。

我爸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下巴揚了揚,一頭黑線,故作堅強。

我餘光看向周圍,見賓客們好些在戳手機,猜他們正在發視頻或聊天,與朋友共用秦百萬家的鬧劇。

「螢螢。」我媽小聲喊我名字,眸中盛滿擔心,「會不會對你不好?」

「沒關係。」我笑著搖頭,假裝大度,「弟弟妹妹不懂事,我做姐姐的應該多擔待,不在意的。」

我爸轉頭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似乎想說我當然可以不在意,吃狗屎的又不是我。

我咬牙憋笑,低頭,吸著腮幫子再憋笑。

我不同情我爸,三妻四妾,齊人之福不是那麼好享的!

很多年前,

我和我媽被掃地出門,如今輪到張紅母子了。

所謂「風水輪流轉」,

不,是「善惡到頭,終有報」。

18

網絡年代,消息像長了翅膀。

一頓午飯的時間,「秦百萬吃狗屎」的視頻已登上本地熱門,發酵出來的第一熱門人物是秦雪,第二才是我爸。

「故意和慶功宴主角撞衫,惡毒女配看多了吧?」

「食物里包狗屎,真不是一般腦洞想得出來的!小姑娘得有多壞,不愧是上位的小三教出來的!」

「有一說一,妹妹確實漂亮!姐姐活該,那麼多客人,居然說妹妹搔首弄姿,我要是妹妹,弄死她!」

「這不秦雪嗎?在學校老搶秦螢的東西,只要有男生喜歡秦螢,她都要搶!……學習很差,和秦螢不是一個檔次。」

「我初中和秦雪同班,親眼看見她把她姐的書包從四樓丟下去,還帶著小太妹圍攻她姐,壞透了!」

「百萬富翁吃狗屎,求秦百萬心理陰影面積。」

「弟弟才是沒腦子!可惜了那雙犀利的眼睛,他若不說是狗屎,誰知道是狗屎?」

……

網上議論紛紛。

連著幾天,我每天都在接電話,大多是同學們打來的,80% 的話題是問我那天宴會的情況,他們說秦雪這下社死了。

我儘量不討論:

一是沒那麼多時間滿足他們的八卦欲;

二是當今社會,只要臉皮夠厚,社死又如何?

那天之後,秦雪母子三人還不是該吃吃,該喝喝,還四處旅遊。

19

這個暑假——

同學們大部分在忙聚會,旅遊,互訴衷腸。

我朋友不多,偶爾聚一聚,時間基本留給畫畫。

寫生,又或者去公園擺個攤,給路人花肖像。

暫時不缺錢,賺的錢都買繪畫用品送去孤兒院了,也認識了一些朋友。

這個暑假——

我爸和張紅最終沒離婚。

我媽這個前妻,離異人士,以飽滿的熱情關注他們的婚姻動向。

「你爸怎麼還沒離?聽說住小狐狸精那裡去了!」

「這段時間,大小狐狸精斗得厲害,比電視劇還精彩!」

我媽展開說了許久,我問我媽:

「你怎麼知道?」

「當然是那些失寵的給我說的,她們看你得寵,都來巴我。」

我「嘖」了一聲,建議她聽八卦可以,別給任何人出主意,免得最後惹一身騷。

還有,和我爸保持距離,別因為他耽誤了自己。

這個暑假——

我聽說秦雪被一家專科學校錄取了。

很不巧,和我在一個城市。

同專業。

20

大城市,比我老家大很多很多的城市。

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堪比皇宮的夜店,國際尖端的奢侈品,一順溜的千萬級跑車……都是我們老家沒有的。

我爸那個級別的土豪,在這個城市,估計也就是略高於中產的存在。

我們學校真有開著跑車來上學的。

我無意攀比,卻也在室友薰陶下,取下框架眼鏡,換上隱形眼鏡,第一次塗口紅,第一次穿高跟鞋……

有人說,讀大學堪比整容。

其他人如何我不知道,至少我是真變了,有一次,室友們無意間看到我慶功宴上的視頻——

「這些人有沒有眼光?明明是姐姐更好看!」

「不能怪他們,有幾個人能透過黑框看到亮晶晶的眼睛?那時才高中畢業,螢螢一看就是只專注學習的乖乖女,瞧被她妹欺負成啥了?」

「還好,還知道反擊,不然我們可不認你這個朋友!」

……

至於專業,更是一秒鐘都不敢懈怠。

小時候,我努力學習努力畫,因為我清楚,我所有想要的一切,無論尊嚴,還是活著的權利,都要靠自己。

在這所學校,我最大的感觸是:比你有錢的,往往不光比你優秀,還比你努力!

當年,我在機構學畫時,他們多少人請的私教,請的大學教授,或者直接拜的成名畫家為師,對畫的感悟不可同日而語。

我不是天賦型選手,我需要百倍努力來彌補差距。

大學四年,我不知道談戀愛是什麼感覺,但我知道,凌晨三點的校園多麼安靜,樹影婆娑,月光灑一地。

但我知道,凌晨五點,校園籠罩在晨曦中,天空一點點變亮,雲霞瑰麗,每一秒都是驚心動魄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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