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千雪山解禁出來後,我一眼就看到高高在上的劍尊。
他牽著孩子,語氣無波無瀾:
「若你知悔了,便還是我妻。」
而我舍了半條命才生下來的孩子也面露不滿地指責我:
「本就是阿娘之錯,為何不向雲姨道歉!」
「不必了。」
我看著這面容相似的一大一小,突然笑了起來:
「謝闌,我該回家了。」
回到自己原本的家。
誰也不要了。
1
我沒想到謝闌會親自來接我。
在我被徹骨寒毒折磨得半死不活、形容狼狽之時。
高高在上的劍尊踏雪而來。
手上牽著粉雕玉琢的華服小公子。
哦,身後還跟著一位打扮精緻的仙子。
他們瞧上去才更像是一家人。
「沈絮。」
謝闌止住腳步,垂眸看向我時依舊一副無波無瀾的模樣:
「我來接你回去。」
這話要是放在以前。
我定是欣喜若狂地朝他撲過去,然後絮絮叨叨地跟他說上一堆話。
可現在我只是扯了扯嘴角:
「那麻煩劍尊大人了。」
腳下未動。
謝闌微微皺眉。
他剛想說什麼,卻又被喬聽雲打斷:
「阿絮可還是在怪我那日對那小妖出手?」
被眾人追捧的縹緲仙子嘆著氣,轉而義正詞嚴地說:
「我知曉你同那小妖感情深厚。可她已然入魔,甚至還傷了門中弟子,即便我不出手也會有人除了她。」
「更何況…..」
話沒說完,喬聽雲輕咳嗽了聲。
面色也陡然蒼白。
更何況那天我還用謝闌的劍刺傷了她。
甚至差一點就能殺了她。
我面無表情地在心中替喬聽雲補完了不曾說完的話。
又覺得挺好笑的。
都三年了,謝闌這堂堂劍尊都沒有幫她療好傷嗎?
可這招的確好用。
謝闌偏頭,目露不贊同地對她說:
「這裡的寒氣會加劇你身上的傷,你本不該來。」
我那舍了半條命才生下來的好兒子立馬擔憂地把手爐遞給她:
「雲姨暖暖!」
誰也不曾注意到我衣衫襤褸,面上更是被凍得青白。
而喬聽雲身上還披著厚厚的鶴氅。
又或者說。
他們只覺得這不過是我博同情裝可憐的手段。
喬聽雲朝這對父子笑:「無礙的。阿絮是受了那妖的蠱惑,我應當親自同她解除誤會。」
「沈絮。」
於是謝闌又抬眸看向我,嗓音噙著比這雪還要冷的寒意:
「若你知悔了,便還是我妻。」
這話可嚴重了。
畢竟就連當初我犯下維護魔族、弒殺縹緲仙子的大罪時。
謝闌也只是頂著眾人壓力把我關在這千雪山禁閉思過。
不曾有休妻之意。
看來我不在的這三年內,他們的感情增進了不少。
「本就是阿娘的錯!」
謝久知也擋在喬聽雲的身前。
面露不悅地指責我:「你害得雲姨受傷,是雲姨大度不曾同你計較,你為何不向她道歉!」
一聲「阿娘」叫得我有些恍惚。
自從謝久知被人私底下幾番嘲笑有一個廢物娘親後。
他就不願再叫我阿娘了。
而如今這久違的一聲,卻是為了逼我低頭。
「阿知,」喬聽雲輕拍了下謝久知的腦袋,語氣責備,「不可同你阿娘這般無禮。」
謝久知有些委屈。
於是就梗著脖子瞪我。
我又想起那日,謝久知也是這般擋在喬聽雲身前。
然後向眾人指正沈願的確是入了魔也傷了門中弟子。
而喬聽雲殺她無罪。
可他卻不曾說。
那個從小照顧他的姑娘是為了保護我不受欺負才奮起反抗的。
也是因為要救他才會露出妖形又泄了魔氣。
謝久知不會說。
因為那是一隻人人得而誅之的魔。
而我是他看不起的廢物娘親。
「我不會道歉。若是再來一次,我還是會想殺了她。」
我看著面容相似的一大一小,突然笑了起來:
「你們也不必再委屈自己了。「謝闌,我該回家了。」
謝久知聽得氣憤而又莫名。
唯獨謝闌。
身子不易察覺地一僵。
2
我穿書而來時,系統對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救贖那個未來會黑化成魔的反派。
於是我搶先一步帶回了在凡人時備受磋磨的謝闌。
拜託了這個世界的爹爹親自教導。
又陪著他一步步成長。
直到我真的喜歡上了謝闌。
又直到後來女主出現,謝闌身上尚不曾被毀的天靈根被發現。
謝闌被修真界第一宗門帶走前。
我恐慌他會再度愛上女主而步入原文後塵。
於是用恩情硬逼著謝闌娶我。
沒有黑化前的謝闌是個極為負責的小古板。
我藉此斷了他和女主之間所有的可能。
許是因為這。
後來等謝闌成為劍尊后,那些人嫉妒的同時又更看不起我了。
畢竟我只是一個小宗門裡的廢靈根。
若不是使了手段,哪裡配得上天之驕子的謝闌?
我改變了謝闌入魔的命運。
讓他成為整個修真界受萬人敬仰的正道魁首。
系統說我可以回家了。
可謝久知出生了。
我看著那個幾乎是我用命換來的小生命,最後還是拒絕了。
我原以為我不會後悔。
我還是低估了世界女主的影響。
不管是謝闌,還是謝久知,最後還是會被她吸引。
所有人都覺得謝闌把我關入千雪山禁閉三年是在包庇保護我。
畢竟那算不上什麼實質性的懲罰。
可千雪山萬里冰封。
黑夜漫長,甚至有時候是連日無知覺的黑。
整座山幾乎沒有生靈的存在。
我怕黑又怕靜。
哦,身上還有先前替謝闌療傷時引來的寒毒。
這千雪山於我而言是比死還可怕的存在。
謝闌是知道的。
所以他罰了我整整三年的禁閉。
一分一秒都少不得。
甚至連我爹娘死時,我苦苦哀求。
他都不曾同意我離山去見爹娘最後一面。
「阿絮。」
謝闌抬手拂去我頭髮上的落雪,語氣依舊平靜:「你犯了錯,自當要在此處贖罪o」
我發瘋似的撿起身邊所有的東西砸向謝闌。
他卸去護體靈力。
任由我得他鮮血淋漓。
最後等我筋疲力盡時,謝闌才輕柔地擁我入懷。
可說出的話卻讓我愈發絕望:
「一年後,我再來接你回家。」
我突然笑了起來。
修真界人人誇讚的劍尊最是公平了。
那是謝闌第一次,也是唯——次踏入千雪山。
卻是我無比悔恨的開始。
不過好在我都熬過來了。
解禁前一日,許久不見的系統突然出現了。
【要回去嗎?】
「嗯。」
我點頭,又笑:「但我有些事還沒完成。」
3
被關在千雪山的某一日。
我所在的小宗門被一眾邪修滅了門。
爹娘和同門慘死。
而那天,謝闌因為要陪著喬聽雲去劍島取劍所以不曾及時趕回。
這些都是系統和我說的。
謝闌一直在瞞著我。
他以為我是要回以前的宗門,故而沉默了下來。
好半晌後才避開我的視線,啞聲:
「我帶你回去。」
我沒說什麼。
只是在臨走前又朝著身後叫了聲:
「沈千川,跟你娘走了!」
謝闌轉身的動作一頓。
而謝久知也不敢置信地瞪圓了眼睛。
很快,一道黑色的身影朝著我奔了過來。
和先前在看到我時下意識皺眉不願過來的謝久知不同。
沈千川幾乎瞬間就抱著我不撒手。
又執拗地把我凍僵的手塞到他脖子上取暖。
態度強硬:「你冷!我暖!」
感受著沈千川有些汗涔涔的皮膚,我這才反應過來他先前在做什麼。
無奈地彎了彎唇。
也是在這時,謝闌似乎才注意到我被凍得極為難看的面色。
他下意識從納戒中取出大氅。
我也沒和他客氣。
拿著大氅就蓋在我和沈千川的身上。
緩和了口氣。
又朝著謝闌笑了笑:
「劍尊大人應當不介意我帶我兒子回去吧?」
4
沈千川是我禁閉第二年撿到的孩子。
我不知他為何會破了謝闌布下的層層禁制,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千雪山內。
但他受傷很嚴重。
我看不過去。
再加上我實在需要有人陪著。
於是我把人救了下來。
他醒來後又極為親近我,像是雛鳥情結。
行吧。
看在小孩真的很孝順還會取暖的份上,我就認了這兒子。
又給他取了名字。
謝闌對於這突然出現的孩子倒是不曾多說什麼。
唯獨謝久知在看著沈千川時。
眼底莫名多了幾分敵意。
我也不曾在意。
畢竟在見識過喬聽雲的厲害後,謝久知只會愈發黏著喬聽雲。
至於我這廢物娘親。
反正他不是早就不認了嗎?
但我沒想到,我只是出去的一會工夫。
兩個小孩就打了起來。
院子裡的動靜大得嚇人。
我急忙趕回去,擔心沈千川會吃虧。
「謝久知你不准——」
話還沒說完就噎在喉嚨口。
我愣愣地看著被沈千川壓在身下打的謝久知。那句「欺負人」最後還是默默咽了回去。
謝久知在看到我時眼眶突然一紅。
但很快就別過頭,重重地冷哼了一聲。
手裡還死死地拽著一個東西不放:
「你這個小偷,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沈千川朝著謝久知齒此牙,又高高舉起拳頭嚇唬他。謝久知下意識縮了縮腦袋,仍在嘴硬:
「你就是偷了我的東西!」
我這才注意到兩個人手上正爭搶的東西是一個眼熟的木雕。
千雪山內什麼東西都沒有。於是我只好撿了些木頭。
刻了個兔子木雕送給沈千川當生辰禮物。
而現在,那木雕上多了幾道新鮮的劃痕。
平日裡小崽子對這木雕寶貝得很。
難怪會發這麼大的火。
我安靜地走過去,把木雕拿在了手上。
謝久知趁機狠狠推開沈千川。
他習慣性覺得我會幫他,所以神情得意了起來:
「你這個小偷,等會我就讓我阿爹把你——」
「這不是你的東西。」
我打斷了謝久知的話,把木雕還給了沈千川。
小崽子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他生怕再次被搶走。
乾脆緊護著木雕又躲在我身後瞪著謝久知。
謝久知一愣。
於是我好心提醒:「你忘了嗎?之前那個木雕已經被你親手毀了的。」
有一年我也送過謝久知一隻兔子木雕。
因為工具限制,那只比現在沈千川手上的這隻木雕要精美許多。
木頭是價值連城的接天木。
眼睛是由能夠幫助謝久知修煉的天石做成。
但那隻已經被謝久知毀了。
因為這只會被其他人找了機會嘲笑他有一個只會送些廉價禮物的廢物娘親。
謝久知明顯還沒想起來。
他認定了我是在偏袒沈千川。
聲音都尖銳了起來:「你騙人!你就是在幫他!」
沈千川聽懂了這句話。
他跳出來,得意地對著謝久知做鬼臉。
謝久知這下氣得夠嗆。
那張白嫩的包子臉瞬間漲得通紅。
我眉心一跳:「你要是喜歡,讓你阿爹——」
話還沒說完。
由靈力凝聚成的冰刃狠狠朝著沈千川刺去。
「謝久知!」
我厲聲呵斥,急忙拉著沈千川避開。
冰刃還是打在我的手臂上。
鮮血淋漓。
半邊身子瞬間凍得沒有知覺。
看到我受傷的沈千川愣住。
下一秒就兇狠地朝著謝久知撲去。
「小川,回來!」
我沒攔住。
謝久知或許嚇傻了。
木愣愣地站在那挨了沈千川好幾拳。
我忍著痛想把人拉開。
只是還沒等我出手,沈千川就被一股靈力打得後退了好幾步。
與此同時。
謝久知被突然出現的喬聽雲護著。
她心疼地摸著謝久知的臉。
轉頭看向我時語氣責備:
「分明阿知才是你的親生孩子,你怎可如此偏袒他人!」
「沈絮,」喬聽雲聲音里滿是失望,「阿知只是一個孩子。而你修煉多年,怎麼可能連一個孩子的攻擊都避不開?」
「我原以為你只是因為這三年不見和阿知有些生疏。」
「可我萬萬不曾想到,你如今竟然為了一個外人而讓自己的孩子背負傷母的罪名!你可知這外面有多少人都在盯著阿知的一舉一動嗎!」
謝久知也回過神來。
原先的愧疚和心虛在喬聽雲這一句句話里都轉變成滔天的憤怒。
甚至帶上些許的...怨恨?
我在對上那樣的目光時陡然一愣。
突然就有些記不起來小時候的謝久知是怎麼樣的了。
明明在很小的時候。
他很愛我,也很親近我。
他會在看到我受傷時心疼得直哭。
他又會執拗地說:「我去讓阿爹把阿娘身上的傷都轉移到我身上,這樣阿娘就不會再疼了!」
所以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我也不知道。
只知道從某一日起,謝久知在談到那個厲害又見多識廣的雲姨時會雙眼放光。
再後來,他便不服我的管教。
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便是「你就不能變得和雲姨一樣厲害嗎」。
我只當是小孩子的慕強心理。
和他講著道理說:「但阿娘也有自己厲害的地方啊!」
謝久知不信。
後來也不知謝久知從哪聽來了舊事。
他信了別人的話,認定是我當年用了不好的手段攀上了謝闌。
而和謝闌在一起的,本應是天之驕女的喬聽雲。
謝久知遺傳了謝闌的靈根屬性。
卻又因為我的廢靈根導致他的靈力間歇虛弱。
在某次重要測試中輸給他的對手後。
謝久知就徹底爆發了。
他打小就是個好勝又自尊心極強的性子。
那次謝久知把錯都推到我的身上。
「要不是因為你搶走了阿爹,我就能變得和阿爹還有雲姨一樣厲害了!」
我說不出話來。
謝久知被謝闌狠狠罰了一頓,又被逼著向我道歉。
那日是我第一次在謝久知的目光中看到了對我的怨恨。
就和現在一樣。
「謝久知。」
我沒有去看喬聽雲,只是平靜地和謝久知解釋:「我原本就是廢靈根,在千雪山的這三年里更是靈根受損。如今我只剩一絲微薄的靈力,根本避不開你的攻擊。
旁邊的沈千川正跟個小獸一樣試圖幫我舔舐傷口。
我笑了笑,輕輕推開他的腦袋又舉起手:
「你看,我連止血都做不到了。」
我也說不清為何要同謝久知說這麼多。
或許是因著還留有一絲僥倖的期盼。
可謝久知依舊不信我。
他憤怒地握緊拳頭:
「你還在撒謊!」
「明明我才是你的兒子,就算我今日真的打死了這個野種,你也應該站在我這邊!憑什麼——」
他到底還是一直在讓我失望。
我被氣笑,聲音也冷了下來:「看來先前我教的你都忘了。先不說阿川也是我的孩子不是什麼野種,他身上靈力全無。修行者傷害沒有靈力的普通人,即便你是謝闌的兒子,這事要是傳出去你也得被關進戒律堂廢了修為!」
謝久知自小就懼怕戒律堂。
他聞言有些心虛:「我..」
「普通人可進不去千雪山。況且這孩子受了我的一絲劍氣,卻不曾有大礙,分明就不是普通人。」
喬聽雲皺眉,「沈絮,你這是在為你的偏心找藉口。」
於是謝久知又理直氣壯了起來。
「夠了。」
謝闌出現在門口。
也不知他聽到了多少,只臉上一片寒意。
而謝久知在看到謝闌時陡然委屈地喊了聲「阿爹」。
「尋釁滋事,禁閉一日。」
謝闌語氣警告。
於是謝久知不敢吭聲,只能狠狠瞪著沈千川。
「謝師弟。」
在看到謝闌時,喬聽雲也像是鬆了口氣。
她有些不滿地抱怨:「你快些勸勸阿絮。孩子打鬧本是小事,但若是因此傷了阿知的心就….」
「這是我們的家事。」
謝闌近乎冷漠地打斷了喬聽雲的話:「同你無關。」
喬聽雲一愣,臉上的笑容幾乎掛不住。
「是我多管閒事了。」
她咬唇,語氣里有些委屈。
最後找了個藉口先離開。
謝久知下意識想跟著自己的雲姨離開。
卻被謝闌叫住:「回來。」
「向你阿娘道歉。」
謝久知痛呼,又緊緊抓著自己的手臂。
我雖不知道謝闌到底做了什麼。
但也能猜到這是在懲罰他。
謝闌一向如此。
導致謝久知對自己這個阿爹,一直是崇拜又懼怕的。
只是未等謝久知道歉,我便搶先開口:
「今日之事雖說雙方都有錯,但到底是小川先傷人在先。我替他向劍尊賠個不是,還望劍宗莫要同個孩子計較。」
剛進來時我看得分明。
謝久知雖說是緊緊抓著木雕不放。
可他沒有傷人,反倒是臉上青腫了一塊。
而沈千川下手有多重我是知曉的。
到底還在人家地盤上,一時低頭也沒什麼的。
可我沒想到這話一出來。
謝久知身體一僵,猛地睜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抬頭看我。
眼眶瞬間紅了一大圈。
而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謝闌開口。
一字一句強忍怒意:「向我賠不是?」
「沈絮,你是在為了誰,又是在向誰道歉?」
6
謝闌其實很少同我生氣的。
或者說,在成為劍尊后,謝闌的情緒一直都很淡。
唯獨會在看到喬聽雲時多些其他別的什麼。
我也看不懂。
只知道在喬聽雲再次出現後,謝闌的注意力會更多放在她身上。
他們一起比試、一起去除魔、一起去尋找天靈地寶……
而我只是掛了一個劍尊娘子的頭銜。
我試圖阻攔過。
喬聽雲先開始避嫌。
她當著眾人的面說:「是我失了分寸,讓阿絮對謝師弟產生了誤會。」
那日喬聽雲獨自一人去抵禦入侵魔獸。
雖是擊退了魔獸。
卻也因此力竭差點丟了命。
是謝闌親自過去帶回了重傷的喬聽雲。
我著急向謝闌解釋。
可他只是摸了摸我的頭說聲「我知曉了」後就去替喬聽雲療傷。
我被拒之門外。
此後我善妒的惡名傳開。
不少縹緲仙子的追求者也因此記恨上了我。
之後謝闌繼續同喬聽雲一起比試、一起除魔、一起去尋找天靈地寶。
似乎一切都不曾變過。
不過是謝闌對著我愈發冷淡了而已。
尤其是在喬聽雲面前。
所以如今瞧見他難得生氣的模樣,我倒是有些稀奇。
但僅此而已。
「阿知是你生下來的骨肉。」
謝闌抓住我的手臂。
舒緩的靈力治癒著我手臂上的傷口。
他卻抓得愈發用力,緊緊盯著我:「你如今是在為了別人向你的夫君和你親骨肉
道歉?」
「她才不是我阿娘!」
謝久知突然叫了起來。
他渾身都顫抖,甚至都顧不上疼。
聲音更是帶著哭腔:「阿娘才不會這麼對我!她、她以前都是幫我……她絕對不會是我的阿娘!」
「你看,」我朝著謝闌笑了笑,語氣輕鬆,「他也說了我不是,我總不能強行逼著孩子認我啊。」
而就在此時。
一直都不說話的沈千川突然開口叫了我一聲「阿娘」。
口齒清晰。
他抓著我另一隻手,一遍又一遍。
無比執拗:「阿娘。」
「我的。」
「阿娘!」
這還是沈千川第一次這般叫我。
雖說我認了他當兒子。
可這臭小子卻遲遲沒學會叫我娘。
被我威逼利誘時也只能含含糊糊地叫了聲。
我有些驚喜,當即樂呵呵地應了聲:「誒,乖兒子!」
沈千川仰頭朝著我傻笑。
謝闌身上的氣息冰冷。
謝久知狠狠地抬手抹開眼淚,瞪著我怒氣沖沖:
「反正你肯定不是我阿娘!」
「你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了!」
說完就跑了出去。
這次,謝闌沒有攔著。
他只是低頭看了眼沈千川,對著我語氣緩和:
「既然你這般喜歡他,那改日我便昭告修真界,將這孩子養在我名下。」
「不要!」
沈千川叫了起來,語氣急促:「沒有、爹!只要、娘!」
他著急看我。
「不好意思啊。」
我輕輕掙脫開謝闌的手:
「小川姓沈,他是我的兒子。」
沈千川瞬間鬆了口氣,咧嘴笑。
可謝闌卻像是沒有聽到。
自顧自說了下去:「阿知也是你的孩子,他只是同你有些生疏了。如今他已能照顧好自己,我讓他搬回院子裡來。我也——」
他頓了頓,又說:
「若你不願意回從劍峰,那我便下來。我們一家人,總是要在一起的。」
謝闌素來都是個說到做到的性子。
我臉上的笑意徹底消失。
也就是在這時。
沉寂了好幾日的系統突然出聲:
【謝闌似乎知道了你來自異世。】
7
系統的話讓我有些訝異。
卻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謝闌知道與否,都影響不到我該去做的事。
接下來的幾日裡,經常有謝闌或者是謝久知的東西被送進我住的小院裡。
院子本就不大。
於是謝闌便在旁邊又辟了一處,強行擴大。
我倒是沒覺得什麼。
只是沈千川卻生了悶氣。
東西送來一次就扔出去一次。
我覺得好笑。
乾脆在身子稍微好了一些後就領著沈千川出了門。
一路上難免會遇到劍宗的人。
若說謝闌是劍宗的天,那我便是污了這天的恥辱。
對著這些人嘲諷和看好戲的目光,我習以為常。
偏沈千川跟個小狼崽子一樣。
抓起路邊的石頭就朝著這些人扔了過去,凶神惡煞地齒此著牙。
那些人氣不過找上來。
我笑眯眯:「道友同個孩子置什麼氣呢?若真氣不過,我替這孩子向道友賠罪便是了。」
別說,謝闌娘子這身份的確好用。
至少沒有一個人敢找我和沈千川的麻煩。
於是我帶著沈千川一路平安地走到了一方幽谷處。
身後還跟著一條小尾巴。
我知道是謝久知。
那日謝闌說讓謝久知搬回院子。
可素來很聽謝闌話的謝久知第一次犯了犟,躲在疼愛他的雲姨處不肯走。
有喬聽雲護著,謝闌的確抓不到謝久知。
可我知道謝久知每天都會來院子外偷偷看我。
我也知道他在做什麼。
無非就是想從一些生活習慣中去判斷我到底是不是他的娘親。
或許是因為我沒有能力親自教導謝久知。
再加上我有一段時間莫名身子虛弱,魂體不穩。
謝闌乾脆就把謝久知帶在身邊。
結果後來卻變成是喬聽雲親自教導謝久知。
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
「你分明知道我不喜歡她!」
我去質問謝闌。
可謝闌沉默了一會兒,只是低聲安撫我:
「除我以外,喬師姐是整個劍宗里最適合教導阿知的人。」
謝闌說他很忙。
我也整天見不到他的人。
可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什麼。
忙到連自己的孩子都顧不上教導,甚至還交給了其他人!
但最讓我感到悲哀的。
是謝闌和謝久知都在瞞著我。
謝久知逐漸開始不熟悉我。
他只能從很小時候的那些記憶里費力地試圖挖出一些我不是他娘親的證據來。
我不管他,任由謝久知一個人在那糾結。
「阿娘。」
衣袖被輕輕扯了扯。
沈千川好奇:「這是哪兒?」
我回過神來,牽著沈千川的手走到一棵樹下。
拿出提前做好的板栗餅,輕聲:
「小川,來見見你姐姐。」
8
很多年前陪著謝闌一起下山遊歷時。
我救下了一條小蛇。
後來那小蛇就跟在我身邊,成了我的丫鬟。
說是丫鬟,可我卻把她當女兒養著。
我給她取名沈願。
沈願最愛吃我做的板栗餅,最高興的事就是陪在我的身邊,最喜歡的人就是我。
等到謝久知出生後。
她那個最喜歡的人里又多了一個謝久知。
直到死在我懷裡時,這傻Y頭還在勸我不要怪謝久知。
「我是魔嘛。」
沈願咧嘴笑的時候不斷有血溢出。
我拚命塞丹藥都止不住。
她緊緊抓著我的手,一字一句說得極為費力:「你別生氣了,小公子年紀尚小,他討厭魔才、才是對的。這世道就是這樣的,不怪、不怪他。」
可只有這個謝久知最討厭的魔。
會在謝闌不在時拼盡全力保護著我們。
當初那麼瘦弱的小Y頭。
我不知道喂了多少板栗餅,好不容易才養得壯壯的小Y頭。
死後縮成那么小的一團。
都沒我一個巴掌大。
而謝久知傻愣在不遠處。
跟在那個殺人兇手的身邊。
拋棄了他的阿娘,拋棄了自小照顧他的姐姐。
我哭不出來了。
我只是拿出了謝闌臨走時留給我一把劍。
然後用那把劍刺傷了喬聽雲。
或許她就是故意站在那兒,故意給我機會讓我報仇。
但我也管不了那麼多。
喬聽雲的時間卡得很好。
正好是劍宗長老找了過來。
又正好是謝闌趕了回來。
所有人都看到我想殺了喬聽雲。
他們質問我為什麼。
我說:「她殺了我妹妹,我替我妹妹報仇,有什麼不對嗎?」
喬聽雲說她殺的是魔。
謝久知作證。
於是我被判定有罪。
謝久知大概是有一定賭氣報復我的成分在。
畢竟前幾日我因著他欺負弱小一事狠狠懲罰了他。
可謝久知覺得自己沒錯。
因為他的雲姨告訴他:「修真界就是這般弱肉強食,你不欺負別人就會有別人來欺負你。」
直到聽到那群長老商量著如何懲罰我時。
謝久知才感覺到了害怕。
他慌張地叫著「阿娘」,又試圖走到我身邊來。
像往常那般扯著我的袖子同我撒嬌。
我避開了謝久知伸向我的手。
我懶得看他。
也懶得同他生氣。
生什麼氣呢?
真要氣。
也是氣我沒本事,保護不了身邊的人。
氣我沒教好謝久知,讓他小小年紀便成了忘恩負義之輩。
我只是冷靜地和謝闌說:
「我要帶她回家。」謝闌同意了。
很早之前,我就找到了一處環境極好的幽谷。
想著等謝闌什麼時候不當那勞什子的劍尊了,我們一家人就住在這兒。
結果到了最後也只有沈願回了家。
然後孤孤單單地過了三年。
沈千川是個很聽話的孩子。
沒等我開口。
他便跪在沈願的墓前,實實在在地磕了好幾個響頭。
脆生生地叫著「姐姐」。
半晌後,他驚奇地睜大眼睛。
扭過頭高高興興地和我說:「阿娘,姐姐摸我頭了!」
樹下起了一陣風。
親昵地圍著我。
又吹拂著沈千川的頭髮。
我笑了笑,走過去蹲下身。
「那看來姐姐一定很喜歡你。」
於是沈千川摸著頭傻笑。
我用手挖開了那個小土丘。
沈願入了魔。
喬聽雲下手時毫不留情,連她的妖身都不曾留下。
妖丹化成了灰燼。
我把這些灰燼都收集了起來。
沈千川也不問我為什麼。
我做什麼他便跟著我做什麼。
又叫我過去歇著,他來。
「她曾經入了魔。」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開口。
沈千川挖土的動作沒停。
只是歪頭好奇:「入了魔就不是姐姐了嗎?」
「怎麼會?」
我也笑了起來:「魔不全都是壞的,人也不全都是好的。但不管是人,是妖,是魔,她都是你姐姐。」
沈千川點了點頭。
他若有所思了好一會,又突然說:「阿娘也是!」
「什麼?」
「不管是人,是妖,是魔,阿娘都是阿娘!」
沈千川歡喜地看著我:「小川最喜歡阿娘了!」
周圍的風大了一些。
吹動的樹葉發出歡快的聲響。
似乎也是在附和著沈千川的話。
仿如那Y頭一如既往的活潑:
【我最喜歡小姐了!】
心底某塊地方被撞得破碎又柔軟。
我匆匆低頭以掩飾發紅的眼眶:
「好了,我們一起接姐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