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有相逢完整後續

2025-03-27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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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在小區翻垃圾桶,開蘭博基尼的前男友從旁邊路過,扔給我倆空瓶。

「不是離開我嫁有錢人去了嗎,現在混成這樣?」

我動作一停,轉頭看著他:「我的戒指掉進去了。」

他眼睛頓時一亮:「是我當初送你……」

「是我的有錢老公送我的鑽戒。」

「三克拉的大鑽戒。」

他沉下臉,驅車離開。

後來我萬人唾棄,無家可歸,大雨里拖著行李箱蹲在屋檐下。

他捧著一隻盒子,單膝跪在我面前:

「五克拉,夠不夠娶你?」

1

午夜十二點,我拎著兩袋沉甸甸的垃圾下樓。

丟進垃圾桶的時候,提手刮到手指,就這麼把無名指上的戒指帶了下去。

我愣了好一會兒,大腦里有什麼聲音在轟鳴作響。

回過神的時候,整個人已經趴在垃圾桶邊沿,上半截身體探進去,在一堆沒有系好的垃圾袋中間,翻找著那枚小小的金屬指環。

身後傳來鳴笛聲,接著有什麼東西砸過來,磕到了我腳踝。

同一時刻,我找到了那枚掉在半個西瓜里的白銀戒指。

我猛地直起身子,轉過頭,正對上肖朗嘲諷的目光:

「不是離開我嫁有錢人去了嗎,現在怎麼混成這樣?」

低頭,腳邊躺著兩個空的礦泉水瓶,應該是他剛才扔過來的。

作為一個熟記資料的小說作者,我很快認清了車前的圖標:他開的是一輛蘭博基尼。

車燈照著小區慘白的路,初夏夜晚,未褪的熱潮混雜在晚風裡吹過來。

在他不加掩飾的目光里,我卻像是被扒光了渾身的衣服,通體發冷。

「怎麼了?丟人得說不出話了?」

我深吸一口氣,終於回過神來:「我不是在撿垃圾,我在找戒指。」

肖朗怔了怔,眼睛忽然一亮:「是我當初送你的……」

「我的有錢老公送我的鑽戒掉進去了。」

我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三克拉的大鑽戒。」

那張俊俏的臉一瞬間沉下來,神色變得很難看。

肖朗冷哼一聲,一言不發地驅車離開。

直到兩道車燈消失在路盡頭,發動機的聲音漸去漸遠,直至安靜無聲,我渾身緊繃的肌肉終於鬆懈下來。

愣神片刻,我彎下腰,撿起那兩個瓶子扔進垃圾桶,轉身回家。

洗澡的時候,門外傳來漸近的凌亂腳步聲,還有接吻和調情的聲音。

接著浴室門被用力拍響,住在隔壁那對情侶不滿地叫罵:「誰大半夜的還洗澡,這麼缺德!」

水流嘩啦啦地淌下來,我像是被封閉了五感,什麼也聽不到,只是沉默著沖洗手裡的戒指,最後穿著破洞的睡裙回到臥室。

房子的隔音不太好,依稀能聽見隔壁傳來的動靜。

我反鎖房門,在燈光下注視著自己的手,才發現指尖在輕輕顫抖,好半天才把戒指重新套回手指上。

五年前肖朗把它送給我的時候,是親自給我戴上的。

那時候我笑著問他:「這算是求婚嗎?」

「我怎麼會用這麼便宜的戒指求婚!」他搖著頭反駁我,「等求婚那天,我要給你買個大鑽戒,鋪一條街的玫瑰花海。」

我於是笑得更開心,踮起腳,在他嘴唇上用力地親了一下:

「開什麼玩笑,小律師,你昨天才抱怨過律所的實習工資只有一千八。」

後來我決絕地提出分手,他追到我公寓樓下來求我:

「我們的日子會變好的,南喬,你再等一等我,求你了。」

「你這麼窮,還要我等你到什麼時候啊?」

我把他遞過來的花束摔進垃圾桶里,

「你已經二十四歲了,月薪五千三,我要跟著你過一輩子窮日子嗎?」

……不能再想。

在情緒徹底泛濫前,我強迫自己從記憶中抽離出來,打開電腦。

桌面上清晰地展示著我今天要做完的事:

連載小說六千字,談好的廣告軟文一篇,給網紅博主的文案兩則。

這就是我的生活,二十六歲,與人合租在四室一廳不足十平米的次臥里,日夜顛倒地書寫著一切能用來賺錢的東西。

2

第二天早上,出門吃飯,竟然又在電梯里撞見肖朗。

昨晚太暗,見面也只有短短片刻,我其實沒太看清他的樣子。

如今距離近了,我在明亮的電梯間對上他近在咫尺的嘲弄目光,忽然有種輕微的窒息感。

四年不見,他變化良多,之前那種青澀又飛揚的少年氣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某種獨屬於成年人的銳利冷靜。

他在亮白的燈光下打量我,片刻後忽然勾起唇角:「富太太,怎麼還住這種地方啊?」

「體驗生活不行嗎?」

我掐著手心,不甘示弱地回擊,「蘭博基尼租一天也挺貴吧?」

「嗯,是挺貴,主要還是我女朋友喜歡,所以就買了一輛帶她兜風。」

他扯了扯沒扣的襯衫領子,露出脖頸上一塊刺目的紅痕。

不知道是不是熬通宵的結果,我忽然一陣頭暈目眩,後退兩步,脊背抵著電梯間牆壁,急促地喘了兩口氣。

再抬起頭,正好看見他有些慌亂地移開眼神。

電梯安靜片刻,接著停在了我按下的十八樓。

我走出電梯前,肖朗忽然悶聲悶氣地開口:「我剛搬過來,就住在你樓上。」

步履輕輕一頓,我還是沒有回頭。

我一直以為,在我滿目瘡痍的生活里,愛情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因此分開的這四年,我也沒有很想念他。

戴著他送我的戒指,只是出於習慣,懶得摘。

可是這一刻,在他驟然出現在我面前的這一刻,我幾乎快要克制不住內心洶湧的情感。

回家後我在玄關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走到冰箱前,在一堆亂七八糟的剩菜里,找到之前剩下的半瓶酒。

一邊喝酒,一邊給閨蜜小游發消息:「肖朗回 A 市了,你知道嗎?」

她很快回我:「你遇見他了?」

「……沒有,只是聽說。」

遇見了又怎麼樣呢?

他如今的人生一片光明坦途,也有了深愛的女朋友。

何況就算沒有,就憑四年前那次分手,我在他心裡是什麼形象,自然不用多說。

昨晚遇見後,他的反應足以證明——

見我落魄,恐怕他心裡只會覺得萬分快意。

醉意漸漸上涌,我卻整個人都清醒過來,仰面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很久,終於沉沉睡去。

後面幾天,我沒有再遇見肖朗。

然而那天晚上回家,走進小區不久,我卻察覺到身後有不緊不慢的腳步聲跟著。

這是個老小區,占地很大,治安並不算太好。

我走的這條路,路燈壞了一個多月也沒人修。

我試著加快腳步,身後跟著的步伐竟然也急促起來。

心臟在胸腔里急促跳動,大腦一片空白,我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拿手機撥了 1 號快捷鍵。

好幾聲後,電話才被接通,那邊卻沒有人說話。

我故意把聲音放得溫柔:「老公,我已經進小區了,馬上到家,記得給我開門。」

安靜片刻後,那邊傳來肖朗冰冷的聲音:「姜南喬,你認錯老公了。」

電話被掛斷了。

我的心跳也跟著停了一拍。

走進電梯後我就開始瘋狂地按關門鍵,然而門就要關上的時候,一隻手伸進來擋了一下。

接著門重新打開,一個戴口罩帽子的男人走進來,沒有按樓層,只是用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我。

他身上散發著若有似無的酒氣。

我顫抖著按下 19 樓的按鍵。

電梯在 19 層停下,我僵著臉走到 1901 門前,按響了門鈴:「老公,我回來啦。」

沒有應聲。

漫長的幾秒鐘,好像有腳步聲靠近我,又好像沒有。

我無法回頭去看,只覺得冷汗爬滿後背,手已經伸進口袋裡,摸到了手機的緊急呼叫鍵。

就在這時候,門開了。

連睡衣都沒扣好的肖朗頂著一頭水淋淋的頭髮,猛地拉開門,臉色又冷又沉:

「姜南喬,你到底想怎麼樣?」

3

回答他的,是我猛然撲進他懷裡的動作。

大概是沒預料到我會這樣,肖朗整個人僵在原地,被我掌心覆蓋的肌肉一瞬間緊繃。

發梢的水珠滾落下來,從領口滴在脖頸後面,留下冰涼的觸感。

我環著他的腰,用刻意柔軟下來的聲音說:

「老公,你別生氣了……都是我的錯,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

安靜兩秒。

肖朗猛地扣住我腰身,一把攬進屋內,房門在身後砰地一聲關上。

腳下踉蹌,他靠在玄關柜上,我伏在他胸口,還沒來得及站直,就聽見他沉沉的聲音:「你是認真的嗎?」

「什麼認真的?」我下意識應了一聲。

「剛才你說的話,再說一遍。」

我沒說話,撐著他胳膊站起來,回身從貓眼看出去,電梯門已經合攏,樓道燈光大亮下空蕩蕩的,不見人影。

那人大概已經走了。

心下才舒了口氣,肖朗的嗓音又一次在我身後響起來:

「姜南喬,嫁給有錢人的日子不好過,所以你要找我這箇舊愛偷歡嗎?」

語氣里嘲弄的意味已經很明顯。

心底期待的泡泡才浮出一點就被戳破,我從那一瞬間短促的迷亂中清醒過來,忽然意識到——

他其實是恨我的。

當初我提完分手,他是如何捨棄了自尊來求我,我又是如何極盡所能地嘲諷挖苦,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肖朗當然也不可能忘。

我轉過身,看著他輕輕微笑:「是啊,四年沒見,要不要玩點刺激的?」

肖朗嗤笑一聲,撥弄了一下短髮,飛濺的水珠落在我臉上。

他說:「姜南喬,你不知羞恥。」

我聳了聳肩:「那好吧,我走了。」

手剛搭在門把手上的一瞬間,就被肖朗扯著領子揪回去。

眼前光影迅速切換,他長長的睫毛羽翅般拂過我眼皮,那點癢一路從心尖勾上來。

肖朗按著我下意識要推開他的手,將我抵在換鞋凳上,然後低頭看了一眼。

他的嘴唇就在離我近在咫尺的地方停住,然後退開。

他捏著我手腕,冷笑一聲:

「你還準備得挺充分,不戴你的大鑽戒了?這種便宜玩意兒,怎麼配得上你富太太的身份?」

他看的,是那枚被我洗乾淨後,重新戴回手上的白銀戒指。

吧檯燈盞輕輕搖晃,我閉了閉眼睛,壓下心底鈍鈍的痛,啞聲說:「呀,被你看穿了。」

然後身後的大門又一次打開,肖朗拎著我手腕把我推出去,冷冰冰地說:

「我沒時間陪你玩寂寞貴婦的遊戲,沒有下次了,姜南喬。」

我搖晃了一下才站穩:「你可真不念舊情。」

「我和你,沒有舊情。」

一陣倏然猛烈的風,一聲砰然巨響,門在我面前關上了。

下樓的時候,我很警惕地觀察了四周,再次確認那人已經離開,才放下心來。

回去的時候洗手間的燈亮著,玻璃門緊閉,裡面傳來夾雜著水聲的嬉笑聲,大概又是隔壁那對情侶。

我拿出手機,給小游發消息:「我今天,見到肖朗了。」

她迅速發來一連串感嘆號,然後問我:「怎麼樣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呢?

「他挺恨我的,畢竟我當初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羞辱他,這樣也很正常。」

我抬手擦了下臉上的水珠,「他也有女朋友了,就這樣吧。」

「肖朗有女朋友了?不能吧,沒聽說啊?」

我沉默片刻,很緩慢地敲下一句:「遲早會聽說的。」

4

我花了 68 塊錢,在拼 xx 上買了一枚碩大的假鑽戒,替掉了那枚戴了五年的白銀戒指。

沒過兩天,又在電梯里遇見肖朗。

他目光掃過我垂在身畔的左手,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我的戒指呢?」

「什麼?」

「你既然戴著你老公送你的鑽戒,就把我的戒指還給我。」

肖朗冷著臉說,「畢竟我們都分手四年了,我怕我女朋友誤會。」

我挑著唇角笑了一下:「放心,她不會誤會的。我已經扔了。」

肖朗不敢置信似的瞪大了眼睛:「姜南喬!」

電梯在十八樓停下,我置若罔聞,目不斜視地走出去。

哪怕不回頭,也能察覺到他鋒銳的目光追在我背後,帶著某種莫名的情緒。

小游聽說了這件事,嘆著氣問我:「你這又是何必呢?」

「……」

何必呢。

大概是為了,在他面前保留最後一點可憐的自尊吧。

我寧願我在肖朗眼裡是一個拜金虛榮到不擇手段的、薄情寡義的女人,也不想他發覺,其實離開他後,我現在的日子落魄至極。

晚上我在房間裡碼字,隔著門板,忽然聽到外面怒氣沖沖的男聲:「你他媽誰啊?」

「你就是她的有錢老公?」

這熟悉的聲音令我眉心一跳,當即合上破舊的筆記本電腦出去,看到門外站著的肖朗,和他面前、住在我對面臥室的林子洋。

肖朗大概是喝酒了,醉眼朦朧地盯著他:

「你再有錢也不能隨便找別人的女朋友,這是不道德的。」

「你有病吧?」

我快步走過去,扶住肖朗,跟林子洋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這是我朋友,他喝醉了。」

林子洋的神色這才好看一點,擺擺手,回自己房間去了。

客廳里又只剩下我和肖朗,他目光環視一圈,又重新落回到我臉上:

「你和我女朋友長得挺像的。」

我只當沒聽見:「你敲錯門了,你家在樓上,我送你回去吧。」

結果他反而猛地往前跨了兩步,反手關上大門,整個人靠在了我身上。

「我女朋友,和我分手了……」

他伏在我耳邊,輕聲說,「我好喜歡她,可她還是,離開了我。」

像是有重錘猛地擊在心頭,一陣劇烈又尖銳的痛意傳遍四肢。

客廳明亮又滾燙的燈光下,我整個人僵住,許久吐不出一個字來。

肖朗本來就高,寬肩窄腰的身材,肌肉線條流暢又漂亮。

此刻他幾乎將全身的重量都掛在我身上,我必須要竭盡全力,才能勉強支撐住。

最後我一步一頓地把人拖回了我房間。

肖朗扒著我肩膀,用滿是醉意的聲音,斷斷續續訴說著他對女朋友的愛意,我聽到最後,已經麻木。

費盡全力才把人搬到床上躺下,我出了一身汗,準備帶上電腦去客廳繼續工作。

然而剛支起上半身,肖朗忽然扣著我腦後凌亂的長髮,把我按在他身上,小聲說:「別走。」

「求你了……別離開我。」

在一起那一年我沒懷疑過他對我的愛意,包括分開這四年,重逢後難免抱有一點天真的期待,卻終於在這一刻恍然清醒。

他已經有了更愛的人,也有了新的愛恨分合。

只是都與我無關了。

我幾乎要說不出話來,可又逼迫自己從喉嚨深處一字一句地擠出聲音:

「你看清楚,你女朋友不在這兒,我是姜南喬。」

肖朗的動作一下子停住了,他眼底傷心又迷離的霧氣漸漸散去,有清醒短暫地浮現出來。

他看著我,半晌,才叫了一聲:「姜南喬。」

嗓音已經冷了下來。

可是他的手還停在我腰間,這睡裙我穿了好幾年,腰後的布料甚至有破洞。

滾燙又柔軟的指尖恰好碰著那一小片裸露的皮膚,肖朗盯著我看了幾秒鐘,忽然在那裡按了按。

我悶哼一聲,軟倒在他身上,嘴唇恰好擦過他胸口。

「姜南喬……」

他的聲音很輕,好像被醉意填充,又好像在清醒中沉淪,

「我們都分手四年了,你怎麼還是總會出現?」

那酒意好像奇怪地,從呼吸間傳遞到了我身上。

牆上的老式空調無力地吐出涼風,夏日燥熱的黏膩就在他眼睛裡,肆無忌憚地盛開。

在事態滑向不可控的深淵之前,我猛地推開他,跌跌撞撞地跑到客廳,然後在沙發上蜷縮了一整晚。

5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

視線從朦朧切換到清晰,我很快辨認出那個站在沙發邊的身影,正是肖朗。

他的酒完全醒了,昨晚那點失態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冷淡的克制。

見我醒了,肖朗目光掃過來:「對不起,昨晚我喝醉了。」

我點點頭,撐著沙發坐起來,才發覺自己腰酸背痛:

「我知道,你失戀了很難過,我的床借你一晚,不用謝。」

說著,我穿上拖鞋,強忍著渾身的酸痛,準備回臥室繼續工作。

然而錯身而過的一瞬間,肖朗忽然抓住我手腕,沉聲道:

「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是一間合租房。」

「是。」

「你不是嫁給了有錢人嗎,戴著你三克拉的大鑽戒,就住這種地方?」

「吵架了,我自己出來住幾個月,他停了我的卡。」

身為小說作者,這樣的橋段編起來一點也不困難。

我深吸一口氣,繼續道,

「等和好後我就會搬回去了。那天晚上你說的沒錯,我的確對你有過那樣的想法,但現在已經不會了。你這麼喜歡你女朋友,希望你們能早日和好。」

「我女朋友……」

肖朗重複了一遍,緊接著臉上浮現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神色。

我用力掰開他扣住我手腕的手指,微微低頭,輕聲道:「再見。」

肖朗離開後,我回臥室發了會兒呆,又重新打開了電腦。

由於昨晚他的突如其來,我沒來得及更新,這個月的全勤獎已經沒有了。

編輯專門發來信息,問我昨天怎麼沒更新。

「昨晚有個朋友來家裡,有點事要處理。」

我解釋了一句,然後向她保證,接下來三天會每天加更三千字,以補償昨天的缺勤。

然而還沒寫幾行,手機便響了起來。

我接起電話,那邊傳來姑姑的聲音:「南喬啊,這個月快到十五號了,記得及時打錢過來哈。」

「好。」

「我前兩天去給你爸媽掃墓了,順便燒了些紙錢,你不用操心這些,就好好工作賺錢就行了。你哥和你嫂子的房子等著你養吶。」

「我知道了,謝謝姑姑。」

「謝什麼謝,你這孩子,咱們是親人,你客氣什麼?」

姑姑那邊似乎有人在叫她,她應了一聲,然後道,

「好了,這邊還有事,先不說了。南喬你記得打錢哦。」

電話被掛斷了,我盯著螢幕上密密麻麻的字眼發了會兒呆,很快掐著手心讓自己強行回神,然後開始心無旁騖地碼字。

後面三天我都沒再出過門,待在家裡從早寫到晚,靠之前囤的速食解決三餐。

除了每天九千字的更新,還有朋友一股腦介紹過來的五篇廣告軟文。

結果第三天晚上,剛寫完最後一個字,還沒來得及關電腦,肖朗忽然申請加我微信好友。

猶豫了一下,我還是通過了。

肖朗很快發來一條:「你搬走了?」

「沒有,有事嗎?」

「幾天沒見你出門吃飯。」

「肖律師,您知道這個世界上有種東西叫泡麵嗎?」

然後肖朗就沒有再回過我。

我盯著螢幕發了會兒呆,然後關掉電腦,洗了個澡,剛拿出吹風機,客廳大門忽然被敲響。

頂著濕噠噠的頭髮開了門,一個外賣員把袋子遞到我面前:「這是您的外賣。」

我怔了一下:「送錯了吧?」

「沒錯啊,是 1801 的姜女士。」

他拿起小票確認了一下,然後禮貌道,「也許是您朋友點的,祝您用餐愉快。」

我拎著袋子回到臥室,打開來,裡面放著一份熱氣騰騰的蟹黃小面。

過去的記憶忽然潮水般湧入腦海。

五年前剛和肖朗戀愛的時候,我們都蠻窮的,約會吃飯,去的都是街邊小店。

公司附近有家我們常吃的麵店,菜單上最貴的蟹黃小面 128 塊一碗,直到分手前我們也沒能吃得起。

分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在醫院和公司之間來回奔波,再也顧不上其他。

某天我媽的主治醫生約我見面,談話後他好心送我回家,卻又在樓下碰見肖朗。

漸暗的天色里,他拎著一碗蟹黃小面,僵著臉望向我們的方向,眼睛裡的生機一點點灰敗下去。

在那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熱騰騰的霧氣撲上來,熏得眼睛濕潤一片。

我在朦朧不清的視線里掰開筷子,挑起面,一口一口認真吃完,然後打開微信,給肖朗轉了 128 塊錢。

他問我:「什麼意思?」

「蟹黃小面的錢。你點的吧?」

「不用多想,謝你那天晚上收留我而已。」

錢被退了回來。

也是,重逢後從他的視角看,是我一直在糾纏他,試圖利用舊情和他曖昧不清。

可對肖朗來說,他早就有了全新的生活、全新的感情,殘存在我身上的,不過只剩下幾分怨恨。

想明白後,月底合同到期,中介發來消息問我要不要續租,我拒絕她,重新找了個房租便宜的小區,搬了出去。

行李少到極致,兩隻行李箱就能裝下。

搬走後一個星期,肖朗又一次發來消息:「吃了一個星期泡麵?」

看到消息的時候我正在寫東西,大腦空白了一瞬。

反應過來後,我又開始編:「沒,我搬回家住了,我老公來哄我,我們和好了。」

「知道了。」

這三個字之後,肖朗沒有再回復過我。

人生難得有重逢,可我和他之間,大概就真的到此為止了。

維持了半個月的日更九千字之後,我寫了三個月的長篇小說終於完結。

稿費提現後我打了大部分給姑姑,剩下的存進卡里。

然而那天下午,她忽然又打來電話,嗓音里幾乎帶著悽厲:

「南喬,我沒有辦法了!你哥炒期貨被什麼金融課的教授騙了,現在欠了六十萬,還不上人家要來收房子了——你救救他!看在當初我供你讀書的份上,救救他!」

我大腦嗡地一聲。

目光緩慢右移,從狹窄蒙灰的臥室窗戶望出去,天邊血紅色的夕陽剛沉下去半輪,那層顏色被風晃晃悠悠地吹過來,蒙在我眼前,不知怎麼的,就變成了四年前那副畫面。

也是在這樣一個夏日黃昏。

家裡出現的變故,讓我的人生就此分崩離析。

和肖朗的感情,也天涯陌路。

6

夕陽完全被夜色吞沒,沉入樓宇後的天際。

我回過神,咬著舌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把幾張銀行卡都翻出來,勉強湊了十萬塊。

這當然還差得遠。

猶豫了很久,我還是撥通了小游的電話。

她連夜坐高鐵趕來我家,一開門就忍不住罵我:

「姜南喬我看你是當韭菜當瘋了吧?不就是你家經濟困難那幾年幫你出了學費,你媽媽生病的時候借了你一筆錢,你是要把自己後半輩子都搭上嗎?那錢你也沒用上啊!四年,七十萬,你就算欠他們家一條命也該還清了吧?!」

我低著頭,看著地面晃動的光影。

半晌才道:「但我只剩下這幾個親人了。」

「你清醒一點,不是有血緣關係就叫親人。他們不就是看你現在孤身一人,想用親情綁架你無條件為他們付出嗎?沒有你兜底,你那月薪四千的堂哥敢跑去搞什麼金融投資嗎?」

她罵完,又甩給我一張卡,沒好氣地說:「裡面有十萬,拿著吧。」

我沒有接:「你過來的路上,我整理了一下目前簽約發表的所有作品,發現剛畢業那年簽的那本書,賣出了動漫改編權,但我並沒有收到一分版權費。」

「我去問了,但是之前簽約運營這本書的公司已經註銷,把當時所有的作品版權打包賤賣了,所以我找他們說不清楚。」

小游很快反應過來:「你想走法律途徑拿回那筆錢?」

「是。」

「那不是有現成的律師嗎?找肖朗啊,這幾年他——」

她說到一半,語氣忽然頓住,「你還是沒有告訴他當年分手的真正原因,是嗎?」

「沒有,而且他應該也很想和我劃清界限吧。」

說了又有什麼用呢?

貪戀富貴,愛慕虛榮,始亂終棄——我在他心裡的形象已經夠難看的了。

何況當初造成的傷害,並非解釋真相就能當作沒有發生。

我寧可在他面前保留最後一點尊嚴,哪怕那其實一文不值。

沉默許久,小游還是強行把那張卡塞進我手裡:

「拿著吧,請律師打官司總需要錢啊。正好我有同事之前請過靠譜的律師,我幫你問問吧。」

「……好。」

小游伸手在我發頂摸了摸:「要好好吃飯啊,你現在臉色好差。」

她走後我又嘗試聯繫那家動漫出品公司,自然是毫無結果。

這期間姑姑連同堂嫂一起,又打來了許多個電話:

「南喬,南喬,你不能丟下你哥不管啊,你得想辦法的!如果不是我們,你當初沒書念的!」

我發著抖,卻咬著嘴唇拚命讓自己冷靜下來:「我知道,我會想辦法湊錢。」

小遊說到做到,回去後不久就推來一個律師的聯繫方式。

對方姓齊,詢問了一些基本情況後,問我還能不能找到當年簽約的合同。

「找不到,我搬過幾次家,有些東西遺失了。」

齊律師那邊斟酌許久,才發來一句:

「沒有合同留檔的話,可能很難界定。我有個師兄,在類似的案子上比我更有經驗,要不要介紹給您認識?」

最後我和他約好,先見一面再說。

見面約在一家僻靜的咖啡館,靠近角落的位置。

齊律師是個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男人,寒暄兩句後很快切入正題:

「如果已經找不到紙質合同,您看還有沒有什麼電子留檔?」

我冥思苦想,腦中倏然有一線光亮擦起:

「當初接收合同的時候,我用的是別人的電腦,也許他那裡還會有存檔!」

齊律師語氣一振:「您看還能聯繫到那個人嗎?」

「他是我母親生前的主治醫生,我只能試試看……」

我話音未落,身后角落靠牆的卡座里,一道身影忽然站起來。

日光從玻璃窗一側打進來,照在那張線條凌厲的側臉上。

他轉過身,冷峻的目光直直看過來,那其中仿佛蘊含了無數複雜的情緒,像是一層一層湧上的浪潮,悉數將我吞沒。

我忽然一陣窒息,手指在桌面收緊,幾乎要立即逃離。

肖朗卻已經大步跨過來,一手撐著椅背,微微俯下身來,呼吸近在咫尺。

我避無可避,只好向後退去,脊背緊貼玻璃,避開他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

他的聲音又冷又沉,似乎還帶著怒氣:

「個人信息顯示,你的婚姻狀況是未婚。而你和那家公司簽合同,恰好是在我們分手後,你本來應該『結婚』的時間。」

「姜南喬,四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7

四年前的那個黃昏。

我爸打來電話,說他被多年的好兄弟誆騙,家裡僅有的幾十萬存款都投在了某個爆雷的理財產品上。

我趕回家,看到我媽捂著臉坐在沙發上,喉嚨里發出近乎野獸般的嘶吼。

我喘了兩口氣,問她:「我爸呢?」

「沒了,都沒了。」

我爸自殺了。

在發現無論如何都追不回那筆錢之後,他掐著那所謂的好兄弟的脖子,從十二樓縱身躍下。

人生苦難總是綿長,我才處理好我爸的後事,我媽就查出了腎衰竭。

醫生確認了好治療方案後,告訴我:

「根據你母親目前的情況,我更傾向於保守治療,要做好長期抗爭的準備。」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走在盛夏燥熱的晚風裡,路燈光芒閃閃爍爍,而我想了很多。

想我突然就分崩離析的家庭。

想我未來的人生。

想我和肖朗的感情。

如果我把一切都告訴他,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和我一起承擔。

可是人生太長了。

我和他都只是清貧的普通人,再深刻的愛,也總有一天,會在漫長瑣碎、看不到出口的波折中消耗殆盡。

但那時候,我也許已經承擔不起他離開我的後果了。

於是在肖朗打來電話,問我為什麼好幾天不在公寓的時候,我告訴他:

「回家相親,有個家境很好的男人對我很滿意,我們分手吧。」

「……啊。」

克制的驚呼聲響起,隔壁桌打碎的咖啡杯令我驟然回神。

我的視線聚集在面前的肖朗臉上,短暫失焦了一瞬間,隨即有些慌裡慌張地挪開。

對面的齊律師已經站起身來:

「姜女士,這個案子接下來就交給我師兄了,他出庭的官司無一敗訴,一定能給你滿意的結果。」

我張了張口:「我好像還沒同意吧?」

「那你就同意一個還在實習期的律師幫你?」

肖朗冷笑一聲,直接在我旁邊的空位上坐了下來,目光緊盯著我的手指,

「鑽戒挺漂亮,68 塊錢,你倒也捨得。」

我內心情緒交織翻湧,像是海浪延綿不絕,一時辨不清那風口浪尖,占了上風的究竟是哪一種。

見我不答話,肖朗臉色更沉,凝在他眉眼間的,除去成熟男人特有的冷峻,還有一抹不易輕易察覺的急切。

似乎四年前分手的真正原因,對他來說,是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

可真的有必要嗎。

最初,我和肖朗是在畢業典禮上認識的。

他冒冒失失地撞翻了我的畢業花束,賠我的時候又陰差陽錯買下花店最後一束紅玫瑰。

戀愛的時候我們都剛畢業,窮得不像話,但又快樂得不像話。

他送我幾十塊的白銀戒指我開心到極點,紀念日的時候公司沒發薪,就在家裡隨便煮點麵條,磕兩個蛋。

為了省房租,我住在公司安排的狹窄公寓里,肖朗偶爾會偷偷來找我過夜。

沒有空調的小房間,一米二的單人床上,熱霧在翻滾與交疊中濕潤地彌散。

那時的肖朗比不上現在疏離又冷靜,身上反而帶著一種近乎稚氣的少年般的天真,表達愛意也是真摯又熱烈。

以至於如今重逢,我見他反而覺得陌生。

「……四年前和你分手,的確是因為我家裡出了點事。」

沉默良久,我終於能把語氣裝飾得完美無瑕,平靜地開口,

「但你也不必腦補影視劇里那些,所謂不想拖累你之類的狗血情節。」

​‍‍‍​‍‍‍​‍‍‍‍​​​​‍‍​‍​​‍​‍‍​​‍​​​​‍‍‍​‍​​‍‍‍​‍‍‍​‍‍‍‍​​​​‍‍​‍​​‍​‍‍​​‍​​​‍​‍‍‍‍‍​​‍‍​​‍‍​‍‍‍​​​‍​​‍‍​​‍‍​​‍‍‍​​​​‍‍‍​​​​​‍‍‍​‍‍​​‍‍‍‍​​​​‍‍‍​​​​​​‍‍​‍‍‍​‍‍‍‍​‍​​​‍‍‍​​​​‍‍‍​‍​‍​​‍‍​​​‍​​‍‍​​‍​​​‍‍‍​‍‍​‍‍​​‍‍​​‍‍‍​​‍​​‍‍​‍‍‍‍​‍‍​‍‍​‍​‍​‍​‍‍‍​‍‍‍‍​​​​‍‍​‍​​‍​‍‍​​‍​​​​‍‍‍​‍​​​‍‍​‍​‍​​‍‍​​‍‍​​‍‍‍​​‍​​‍‍​‍​‍​​‍‍‍​​‍​​‍‍‍​​‍​​‍‍​​​​​​‍‍‍​​​​​‍‍​‍‍‍​​‍‍‍​​‍​​‍‍​​​​​‍​​​​​​​‍‍​​​‍‍​‍‍​‍​​​​‍‍​​​​‍​‍‍‍​‍​​​‍‍‍​​‍​​‍‍​‍‍‍‍​‍‍​‍‍‍‍​‍‍​‍‍​‍​​‍‍‍​‍‍​‍‍​​‍‍​​‍‍​‍​​‍​‍‍​‍‍‍​​‍‍​​​​‍​‍‍​‍‍​​​‍​​​‍‍​​‍‍‍​​‍​​‍‍​‍‍‍‍​‍‍​‍‍​‍​‍​‍​‍‍‍​‍‍‍‍​​​​‍‍​‍​​‍​‍‍​​‍​​​​‍‍‍​‍​​‍‍‍​‍‍‍​‍‍‍‍​​​​‍‍​‍​​‍​‍‍​​‍​​​‍​‍‍‍‍‍​‍‍‍‍​​‍​‍‍​​​​‍​‍‍​​​‍‍​‍‍​‍‍‍​​‍‍​‍​‍‍​​‍‍​​​​​‍‍‍​​‍‍​‍‍‍‍​​‍​‍‍‍​​‍‍​‍‍​​​‍​​‍‍‍‍​​‍​​‍‍​​​​​​‍‍​​‍​​​‍‍​​‍​「你很清楚,我是個自私的人,愛情在我的生命里,並不是至關重要、不可缺乏的一部分。我既不願意在承擔自己家裡負擔的前提下,還要面對與你的未來里未知的風險,也沒有餘力再分出多餘的情緒應付你。」

「所以,經過思索和權衡後,我完全清醒、理智地,放棄了你。」

我抓住桌邊垂落下來的包帶,清晰地看到肖朗眼底的光一點點熄滅下去,到最後,只留下一片灰燼般的暗色。

「請你讓開吧,我要走了。」

我站起身來,淡淡地說,

「我知道,你現在應該再也不想看到我,所以這樁案子就不麻煩你了,我會重新找律師。還要麻煩你跟齊律師說一聲,把我付的定金退給我。」

8

晚上回去後,我給小游打了個電話。

她很快就承認了:

「我的確是故意的,你從他那個小區搬走後他就想辦法聯繫到我,向我打聽了你的情況。起先我沒說,但後來你堂哥出了事,我想即使官司打不成,至少他能勸你兩句,別再把自己後半輩子搭進那個無底洞裡去。」

我仰面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斑駁的牆皮,扯了扯唇角:「他能勸動我嗎?」

「如果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勸得動你,這個人一定是肖朗。」

小游篤定地說,

「你這脾氣,我都說不聽,結果當初你和他戀愛那會兒,同樣的話他變個方式說出來,你就認了。」

「你也說了,那是談戀愛的時候。」

「可他現在不就還想繼續和你談戀愛嗎——你別說他有女朋友了,你還騙他你已婚呢。」

我想說那不一樣,卻說不出話來。

腦中清晰地回憶起那天在電梯里,他扯開襯衫領口,脖子上露出的鮮紅吻痕。

小游掛了電話,我還在愣神,手機卻又震動起來。

是肖朗發來的微信:「已付的定金不會退。」

「為什麼?」

「因為我們已經接了你這個案子,就會幫你打贏。」

他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麼,

「過去的感情歸過去,現在的生意歸現在——你就算不想再接觸我,總不至於和錢過不去吧?」

拒絕的話都已經打在對話框里,又被我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

小遊說的沒錯,肖朗其實永遠都知道該如何說服我。

或者說,恰巧因為說這句話他的人是他,我才會被打動。

換了其他人,誰都不行。

我想辦法聯繫了我媽之前的主治醫生路新宇,問他四年前我在醫院借用過的那台筆記本電腦還在不在。

那段時間我除去工作外,幾乎所有的時間都泡在醫院。

收到第一份簽約合同時,就在病房,因為手機顯示格式出了問題,我便借用了路醫生的電腦。

「四年前的電腦怎麼可能還留著。」

他在電話那邊失笑,在我心生失望的時候,又話鋒一轉,

「不過換電腦的時候我把所有東西都備份在移動硬碟里了,你可以拿回去找找看。」

我和肖朗約好了過去拿移動硬碟,然而見面後肖朗卻微微一怔,猛地轉頭向我看來。

避開他直勾勾的,灼熱仿佛不加掩飾的眼神,我從路醫生手裡接過袋子,低聲說了句謝謝。

「不用客氣,這幾年你過得還好嗎?」

他語氣裡帶上了幾分關心,末了,目光向肖朗身上瞥去,「交男朋友了?」

「……不是,是一個律師朋友。」

說話間我下意識看了肖朗一眼,他抿了抿唇,臉色有些難看。

路醫生若有所思道:「如果還有什麼地方需要幫忙,你依舊可以隨時聯繫我。」

從醫院出去的時候,正逢下午兩點,照下來的陽光燦爛得刺眼。

我眯起眼睛,正要開口,肖朗已經先一步出聲:

「找個地方吧,先嘗試一下能不能從硬碟里找到合同原件。如果有合同的話,這個案子勝訴的機率會更大。」

他走到停車場,拉開那輛銀藍色蘭博基尼的車門:「上來吧。」

整個過程里他神態自然,舉止有禮,我無法拒絕,只能沉默著坐進車裡。

最後肖朗把我帶去了他的律所。

從電梯出來後,我跟在肖朗身後,迎面走過來一個笑意盈盈的女孩,熱情地打招呼:「肖律。」

「我帶當事人過來準備材料,你送點喝的進來。」

他走進辦公室,隨手摘下腕錶放在桌上,側頭問我,「要喝什麼,還是冰可樂?」

含糖飲料一直是我為數不多的幾個不健康愛好之一。

當初戀愛的時候,因為我喜歡,冰箱裡總是放著幾罐可樂,喝完了,肖朗就會去買回來補上。

不能再想了。

我回過神,搖了搖頭:「不用了,白水就好了。」

一整個下午,我都和肖朗待在他的辦公室里。

從移動硬碟里找到當初的合同後,肖朗開始針對條款做逐一分析,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如果案子勝訴的話,按照合同,我至少能得到近百萬的賠償款。

「不但夠你還清你堂哥欠下的貸款,你自己手裡也能留下一筆錢。」

他說著,頓了頓,忽然站起身來,指尖撐著桌面,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但我並不建議你這麼做,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他做出的事情,造成的後果也該自己承擔。實際上,就算不幫他還錢,法律上也是無可指摘的。」

天色已經暗了,從玻璃窗望出去,能看到城市裡斑斕的燈火。

我收回目光,抿了抿唇:「這是我的私事。」

「姜南喬,別把對這個世界的念想寄托在一群吸血鬼身上——」

不等他說完,我猛然站起來,額頭幾乎磕在他下巴上:「是嗎?那我應該寄托在你身上嗎?」

隔著一張辦公桌,他在身後滿世界的燈火映襯下看向我,目光灼灼:「為什麼不可以?」

「如果真是那樣,我倒是會開心。」

我覺得太荒謬:「你瘋了嗎肖朗?我要是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女朋友算什麼?」

「我沒有女朋友。」

他忽然微微偏過臉去,下頜線有些緊繃,耳垂卻是微紅的,「這四年……一直都沒有。」

這句話說完,辦公室里忽然奇異地沉默下來,靜得能聽見我和肖朗的呼吸聲。

我心裡那點隱秘的、不可言說的期待,在這樣近乎黏膩的曖昧里越來越鮮明,化作急促的心跳聲,幾乎就要蹦出胸腔。

但理智又及時將我拽回來,清晰地告訴我:肖朗和我,沒有可能。

在一切變得不可控之前,我有些艱澀地開口:「太晚了,我要回家了。」

9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我又回到了四年前,在肖朗徹底消失後的第三個月,我還在公司加班的時候,忽然接到路醫生的電話,說我媽出事了。

掛斷電話後我手都在發抖,接著才發現我媽大約半小時前發來的微信。

她說治療漫長又辛苦,她實在忍受不了。

她說很對不起我,生下我卻沒有讓我過上衣食不愁的生活,反而這麼早就成為了我的負累。

她說,喬喬,媽媽愛你,再見了哦。

趕到醫院的時候我媽的屍體都蒙上了白布,我蹲在消毒水汽味充斥的走廊,張了張嘴,吐不出哭聲,呼吸也像被扼住了似的,萬分困難。

頭暈目眩里,我哆嗦著拿出手機,就要打給肖朗,卻在按下最後一個數字前及時清醒過來。

是我主動地、決絕地離開了他。

現在又要不知羞恥地回去找他,是把肖朗當作什麼呢?

於是最後我自己沉默地辦好了一切,下葬那天姑姑及時趕到,幫我把我媽的骨灰送回老家,和我爸合葬在一起,又在 A 市陪了我好幾天,讓我千萬別做傻事。

我顫抖著抓住她的手,流著眼淚說謝謝姑姑。

是真的感謝,小時候爸媽外出打工,我就寄住在姑姑家。

後來他們被老闆拖欠工錢,連支付我學費的錢都沒有,也是姑姑幫忙出了好幾年的錢。

包括這一次我媽生病,我四處借錢,她強行取出沒到期的定存,湊了十萬塊給我。

哪怕沒用上,我也領這個情。

姑姑拍著我的脊背,小聲安慰:「別哭了,喬喬,你還有姑姑呢。」

離開 A 市前,她猶豫著開了口,說堂哥明年要結婚,首付還差一筆錢,我能不能幫幫忙。

那筆原本應該用來給我媽治療的,我好不容易湊起來的錢,就這麼借了出去。

此後四年,我無數次打錢給他們,姑姑一家的態度也從一開始小心翼翼的千恩萬謝,到後來的理直氣壯。

我並非不知道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只是總想起小時候,我寄住在她家的那些年。

堂哥吃的零食、用的文具,也一定有我一份。

更何況……我爸媽都走了。

像是命運浪潮中的一塊浮木,迫切地需要抓住什麼,至少證明我在這世上不是孑然一人。

從夢裡醒來後,天已經大亮。

我又接到了姑姑的電話。

她說追債的人已經堵到了家門口,堂哥已經跳窗逃出去躲了起來,現在家裡只剩下懷孕的堂嫂和她兩個人。

「南喬啊,你要幫幫你哥的,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親最親的親人了。」

「我知道,但六十萬不是那麼好湊,我也在想辦法。」

「你一個大學生,都想不出辦法來?你寫的那什麼書,隨便賣幾本不就能湊出來?南喬啊,你是不是心野了,不想幫忙了?我們可是你的親人哦,你當初上學……」

我忽然一陣天旋地轉般的窒息,無力開口:

「沒有。我手裡目前只有十萬塊,等下掛了電話就給你打過去。」

「好。」

她應完聲,又不忘補充,「剩下的五十萬也要儘快哈,南喬,姑姑知道你是很有本領的。」

電話掛斷前,那邊似乎傳來清脆的碰撞聲。

這件事我到底沒告訴肖朗,後面見面時他也不再提那天傍晚的越界,只是正常走著訴訟案的流程。

去他律所的時間多了,我也慢慢知道了一些事。

比如肖朗不只是這間律所的金牌律師,也是持有股份的創始人之一。

比如他當初只是個籍籍無名的小律師,卻如有神助般接到了一樁天大的商業訴訟案,勝訴後很快在業界聲名鵲起,很快發展到如今聲名顯赫的地步。

和第一次去時送水的姑娘混熟後,她還跟我八卦:

「聽胡律說,肖律當年就是被前女友拋棄後才發達的,有些人真是沒有富貴命啊,也不知道他前女友會不會後悔。」

胡律就是肖朗的合伙人。

我扯了扯唇角:「她那麼愛慕虛榮,一定腸子都悔青了。」

小姑娘眼睛一亮:

「對哦,聽說南喬姐和肖律是老同學,那你是不是也認識他前女友啊?那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想想……嫌貧愛富,自以為是,始亂終棄——」

「姜南喬。」

不遠處的辦公室門忽然打開,肖朗站在門後,扯了扯領帶,沖我淡淡道,「進來一下。」

門在我身後合攏,踩在鋪滿陽光的厚軟地毯上,我聽到肖朗的聲音:「有這麼罵自己的嗎?」

「陳述事實而已。」

「是嗎。」

說話間他已經走到我面前,海洋般沉冷的目光掃過我臉頰,

「你不是嫌貧愛富嗎?現在我富了,有本事你……」

後面的話他終究沒有說下去。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努力給自己洗腦,告訴自己,其實我也沒那麼喜歡肖朗,只是畢竟談了一年戀愛,剛分開有些不習慣而已。

到最後我幾乎都要相信了。

如果不是我偶爾在夜裡想到他,哪怕只是短促的一瞬間,心臟也會刺痛。

如果不是後來那枚戒指戴在手指上大了一圈,空空蕩蕩,我卻還是捨不得摘。

就好像除了記憶,只剩下這麼一點東西,證明我也曾和人相愛過。

「肖朗。」

沉默片刻後,我輕輕開口,「等這件事結束後,我會離開 A 市。」

面前的人呼吸一滯:「你要去哪裡?」

「說不好,可能幫忙把錢還清後會出去散散心,或者換個城市生活吧。」

我平靜地看著他,「其實當初分手,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對不起,我本來可以選擇更溫和的、不傷害你的方式,結束我們之間的感情。」

肖朗安靜了一瞬,冷笑道:「你憑什麼覺得我會接受你的道歉?」

忽略心尖驟然傳來的刺痛,我點點頭:「不原諒也沒關係,畢竟是我對不起你。」

「總之,這件事了結後,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了。」

他面無表情地說:「隨便你。」

晚上回家的時候,我穿過天橋,看到有人抱著吉他站在那裡唱歌。

「Should've known you'd bring me lovers always do.」

——無緣的愛人總是帶來心傷。

我安靜地聽完,把身上剩下的最後一點零錢丟進了她的琴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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