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時養的金絲雀鬧到我面前時,我提了分手。
他眉眼冷淡,一副吃定我的樣子:「隨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可他沒想到,我當晚就搬離京兆。
一年後,圈裡那位祖宗新婚,給顧家下了請帖。
他在台下看著穿著婚紗的我,徹底崩潰。
01
推開長安會所的包廂門,屋裡確實熱鬧。
五個姑娘東倒西歪,跪的跪坐的坐,將顧淮時和他的好友們圍在中間。
陰暗中,光束打在顧淮時白皙的臉上。
他的金絲眼鏡反著光,我聽見一人開了口:
「最近那個女大學生纏得緊?你也不怕箏箏姐知道了生氣。」
清脆的碰杯聲嘎吱作響,那人矜貴又清冷,在這慾望橫生的靡亂之地也只是紅了眼角。
「小孩兒而已,要是這也生氣也太沒胸襟了。
「不過萱萱真的,怪嫩的。」
男人的悶哼聲響起。
葷話就著嬌響此起彼伏,我關上了門。
顧淮時的私生活,我從不過問。
從前是不屑,如今是不能。
早有過無數個萱萱,可這個萱萱似乎很不一樣。
我咬著牙,擦去臉上的淚。
大衣不自覺滑落,露出了我脖頸上的紅痕。
雨停了。
02
我回了家。
這間公寓算是顧淮時給我留的家。
屋裡的陳設都是他一手選的——
按照我大學時的喜好。
保姆打量著剛剛送來的旗袍,跟我打招呼。
「凌小姐你回來了,先生送給您的紀念日禮物到了。」
旗袍是金線密織,做工精良,說不盡的繁華富貴。
我想起那年在他懷裡撒嬌,他把玩著我細軟的髮絲。
那時我是不知世事的大小姐。
指尖的戒指閃著光,我聲音驕縱:
「訂婚時我就要穿旗袍,國外的東西有什麼好。」
受母親的影響,我格外偏愛中式的一切。
「等到結婚時,我要明制婚服,八抬大轎三拜九叩,少一步你都娶不上我。」
他那時眉眼彎彎,笑得寵溺至極。
我伸手摸了摸絲綢面料的大紅色旗袍,說不定,他真的想訂婚了呢。
他對我大概也是有情的,我想。
心裡密密麻麻地扎著,我咬著唇瓣,換上了那件旗袍。
保姆站在一邊彎腰,開口勸我:
「顧先生心裡是有凌小姐您的,您看這旗袍,足足定製了一年呢。」
輕鬆地套在身上,鏡中高挑瘦弱的身體上掛了一件紅袍。
——大了。
腰身肥了,旗袍卻短了。
這不是給我準備的。
指甲深深攥進掌心,眼淚掛在腮骨上。
我嗚咽著,唇邊的紅痕泛著血腥。
「你去問問,紀念日他不回來跟我過嗎?」
保姆神色瑟縮,良久才開口。
「他說,讓您去長安會所找他過。」
03
長安會所縱情聲色,美女無數。
我氣得發笑,卻很快被我按下來。
等我換完衣服走出衣帽間時,已是一臉的溫順。
凌家失勢後,我已經將低眉順從學得很好。
時隔幾個小時再站在包間門口時,滿屋侍候的年輕女孩已經不在。
顧淮時的好友們帶了各自的女伴來。
屋裡的薰香似有若無地浮動,我看見顧淮時的唇泛著水澤。
虛汗打濕了白色的襯衫,他的手指順著女孩的脖頸向下。
一個悠長的吻才停下。
有人吹著口哨:
「時哥帶來長安會所玩兒大冒險,還是第一次當眾接吻呢。」
「是啊,就連嫂子那回也是喝了酒。」
「時哥疼你呢。」
……
我的腳步停在門口。
眼前瞬間重現了那年我家失勢後,第一次見他的好友。
那局膚淺的大冒險也是如此。
「接吻與喝酒二選一。」
我滿懷期待地抬起臉,閉上眼睛,只等著親吻落下。
可顧淮時只是淺笑,然後連喝了三杯高度數的洋酒,當晚就進了醫院。
我只當他顧念我的面子,卻沒想到,原來是我不夠格。
04
還沒等我進門,就見那位「萱萱」嬌羞著跑出來。
手中的小包是我從前最愛的那個品牌,可如今我早已消費不起。
顧淮時一手撐著沙發,饒有興致地看向剛剛撲向他的姑娘。
兩人纏在一起,兩花爭奇鬥豔。
她並不比剛剛走出門的萱萱難看。
我甚至沒了對質的勇氣,快步閃進了洗手間。
可萱萱卻笑著,拽住了我的手腕。
「箏箏姐吧?」
她拿出口紅補妝,花掉的口紅是剛剛顧淮時的傑作。
萱萱似笑非笑:
「我勸你好自為之,不要惹了顧少爺不高興。」
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圈:
「京兆第一美人,我見也不過如此。
「如今你也算個情婦,不知道端莊是正宮的標識嗎?」
萱萱甩了甩手上的水,雙臂往後一支:
「身段不放得軟一點,你怎麼能拿捏住男人啊。
「你猜猜,他昨晚要了我幾次?」
目光像是要把我吃掉,她的臉上寫著饜足:
「沒有男人滋潤,是真的可憐可悲。」
我愣在原地,盯著她故意露給我看的,渾身的紅痕。
聽見她的聲音如鬼魅一般在我身後響起:
「你以為威脅他有用嗎,不然你就試試。
「要賭一把嗎?」
我回頭,她無辜地攤手:
「我晚回去十分鐘,你儘管試試?」
我的目光鎖在她的紅痕之上。
咬緊牙關。
我不是和她賭,我是賭他最後的情。
05
我躊躇兩次,終於推開了包房的門。
濃烈的煙酒味熏得我直咳嗽,我皺緊眉頭沖了過去。
顧淮時單手托腮,衣領崩開,鎖骨處布滿唇印。
心尖處的酸澀尖銳已經變成鈍痛,渾然不覺之間已經滿臉淚痕。
周圍好友看著我的表情帶上了些憐惜:
「嫂子別哭啊……你哭得我直心疼。」
「時哥不樂意,我借你個肩膀靠靠怎麼樣?」
「真漂亮啊,哭成這樣也漂亮。」
……
渾話越說越難聽,我滿耳轟鳴,只在顧淮時面前停下。
他無所謂地拍了拍身邊的位置,讓周圍女孩滾一邊去,然後向我招手:
「坐這兒。」
像是吃定了我一樣。
「顧淮時,我們分手吧。」
顧淮時連眼皮都沒抬。
聽他們說我掉眼淚了才不經意地看我一眼:
「隨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
我突然就不想再挽回了。
巨大的淚意再也抑制不住,我轉身向外。
撞上晚歸的萱萱時,我聽見她嘲諷的笑聲。
06
那裡,不算是我的家了。
我沒有行李,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
身上的大衣是我最後的遮擋。
京兆的冬雨夾雜雪花,冰冰涼涼地落在我身上。
風吹得我渾身細細密密地疼,我咬著牙想在寒風中繫緊銅質的紐扣,可直到指尖紅腫也還是系不上。
我抱著膝蓋在路邊蹲下,眼前發黑支撐不住,就在馬路邊上壘砌的磚上重重坐下去。
忍不住大哭出聲。
就在這時,一把黑色的傘頂在我的頭頂上方:
「凌小姐,系不上的扣子證明不合適,不如直接換掉。」
還不等我說話,一件厚重的羊絨大衣落在我身上。
木質的紐扣輕鬆合上,發出吧嗒一聲。
我抬起頭,撞進了他的眼睛。
「還冷嗎?」
07
「冷不冷的,重要嗎?」
我咬著牙關,儘量讓自己的聲音不那麼顫抖。
男人輕笑一聲:
「這可不像是我認識的凌小姐。」
這人我認得。
傅光霽。
人如其名,風光霽月,說不盡的清雋偉岸。
港城來的祖宗,誰也不敢得罪的人物。
向來想不通他為何會和顧淮時他們廝混在一起,如今我也不在意。
傅家鐘鳴鼎食,指縫裡露出一點就夠我活上好幾輩子。
聽說這位爺是在港城太過狂妄得罪了人,出於面子,特意跑到京城來躲些日子。
他抬手遞給了我一隻小小的保溫杯:
「薑糖茶,喝了暖暖身子。」
雨夾著雪花越下越大,那把黑傘穩穩頂在我頭上。
這樣冷,情緒似乎都能在寒風中宣洩而出。
不再矯情。
我伸手接過,擰開。
只聽見頭頂上方,男人的聲音輕得要命:
「還不到時候——」
每個音節都落在我耳朵里,像煙花一般炸開。
「凌箏,你缺錢,我剛好能給你。
「想做你的提款機,給個機會?」
傅光霽的語速極快,快到我神色飄忽。
就在我再次抬起頭的瞬間,他也收回目光。
不知哪裡來的火氣,剛剛打開的保溫杯被我隨手一揚。
深紅色的溫熱液體大半落在了傅光霽的身上。
他的長睫上掛了茶珠兒,竟連眼睛都沒眨。
傅光霽冷峻的眉目浮上晶瑩,打濕了的稜角添了幾分男人的性感。
「脾氣這麼大,還要在顧淮時那裡委曲求全嗎。」
我抬手去解身上的木質紐扣。
膠著之間,我身上暖了不少。
「誰給錢就跟誰走,傅光霽,你當我是出來賣的嗎?」
他低下頭,輕輕拂開了我解大衣扣子的手:
「抱歉,阿凌。」
傅光霽第一次對我彎了唇角:
「是我沒說全——
「我娶你。」
08
我晃了神。
傅光霽與顧淮時完全是兩個氣場的人。
二人眉眼皆是精緻俊美,可傅光霽身上卻無白面書生的文弱氣。
他低頭看我,像蠱。
清俊,狂野,卻深邃凌厲。
我向來不是個乖巧的。
從小到大,世間好上天際的東西都會擺在我眼前。
我驕縱,肆意,似乎沒什麼拿不到的。
顧淮時那樣的高嶺之花,京兆多少貴女的心上人,也被我收入囊中。
可這不是愛。
凌家大勢已去,想著母親的遺言,我收起所有的脾氣跟了顧淮時。
以為他念著往日情分,會給我一個歸宿。
可沒想到,他留我在身邊只不過是為了名聲。
乖順太久了,驕縱的底色就在這樣的雨雪夜猝不及防地被掀開。
我不能再大膽一把了嗎?
不論我如何胡鬧,那把傘依然穩穩替我遮蔽風雨。
傅光霽臉上的表情依然溫潤,卻帶著難掩的依戀。
我不知這份情感如何而來,但它確實在冰天雪地為我點燃了一盞燈。
鬼使神差地,我抬手擦掉傅光霽眉眼上的水漬。
「你花多少錢娶我?」
一張頗有重量的金卡置於我掌心。
「這是見面禮,我的家產都在別院,回去簽字。」
依舊是漫不經心的語氣,卻平白多了認真。
我抬起臉,蹭了蹭傅光霽的掌心。
「你敢娶,我又有什麼怕的。」
09
真情也好,做戲也罷。
我半推著傅光霽進了房間。
起了一瓶不知能買我幾棟宅子的洋酒,我大口吞咽著。
辛辣甘甜划過我的喉間,也順進傅光霽的齒間。
他的輕吻落下,淺嘗輒止,似乎我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藏。
細腰被掐住。
他高大的身子隨手一用力我便被捧在掌心。
近乎信徒拜倒在神明之下的虔誠,他的指尖細細密密地落下,勾勒著我的身形。
我媚眼瞄著,他喉結滾動,像是動了情。
臉頰已然在發熱,我向來知道自己皮膚白,此時不知是怎樣的風情萬種。
男人的腮骨翕動著,我已然閉了眼睛,等待唇上的吻落下來。
飲食男女,後續不必多言。
可關鍵之處,他驟然拉開距離。
雙臂撐著看我,眼眸忍得發紅,卻是替我拉好了衣領。
掖好被子,站直身子,即將離開之時,被我拽住手腕。
還未等傅光霽反應過來,我的耳光堪堪落在他修長白皙的脖頸上。
這一掌力氣極大。
我的眼淚撲簌簌地流,怎麼也止不住。
滿腦子都是那年大冒險顧淮時寧肯罰酒也不願吻我,如今的傅光霽亦是。
我看到他蓬勃難掩的慾望,可他甚至不願伸手碰我。
嫌髒的話,又為何要來招惹。
「混蛋!」
他停了下來,蹲在我身前看我。
「傅先生怕不是因為隱疾才能拔腿就走。」
兩句話的時間,他白皙的頸間已然泛起紅腫。
見我落淚,向來不可一世盡在掌握的傅光霽慌了神。
他細細地替我擦拭眼淚:
「明兒去領證,領完我再來討帳。」
10
我推拒他的手驀然僵硬。
在顧淮時那兒浪費一整個青春沒換回的兩個字,就這樣出現在我耳畔。
「阿凌,我是真的甘願疼你。」
傅光霽的眸色深深,指尖划過我的顴骨,最後停在頰上。
「只要你這次別丟下我。」
這次?
還有上次嗎。
酒精侵占我本就不清晰的大腦。
熱烈與溝壑縱橫,奪去了我回憶的思緒。
他的聲音又放輕了,溫柔清潤,像是羽毛般撩撥我的心弦。
許是酒氣上頭。
我攬著他的脖頸質問:
「若不是隱疾,便證明給我看,倒也不用非要等到明天?」
我為狂妄與清雋並存的男人剎那心動。
酒精攪亂了我的觀感,傅光霽喉結滾動。
恍惚間聽見手機響,男人隨手一按。
我見螢幕亮起正想抬手掛斷,卻被封住氣息,嬌嚀響了半聲。
完整地被收音。
最後的光亮打在傅光霽臉上,他唇角一彎,一副得逞的模樣。
燈滅了。
11
電話那頭的人怔愣在原地,半晌都沒有回神。
那聲音,熟悉又陌生。
嬌嬌軟軟的,又帶著玫瑰的肆意張揚。
就像是他幼時養過的那隻高傲的布偶。
只有在它聞見主人身上其他野貓的氣息時,它才會撒嬌似的蹭蹭他。
凌箏,就是那隻高傲的布偶。
顧淮時知道,那邊發出嬌媚欲滴聲音的就是他同床共枕多年卻不曾碰觸過最後一道線的大小姐——
凌箏。
肯定是她的新把戲。
這麼多年,拿走那樣多的錢。
她和她母親一樣骯髒,她一定是在誘自己吃醋。
好吧。
他甘之如飴了。
顧淮時看向枕邊熟睡過去的萱萱,年輕的容貌,睡顏也帶著幾分嬌嫩。
是嫩。
可到底不如她美。
顧淮時回憶著下午的話。
一定是自己那句話說得有些重了。
這次,主動出面哄一哄也沒關係的。
畢竟她也曾是大小姐嘛,肯定不會一味乖巧順從。
就像那隻布偶,生氣了定是會亮爪子的。
可閉上眼睛,被他刻意忽視的那道男人動情的悶哼卻一遍一遍響起。
就在他耳邊迴蕩波瀾,如魔音穿耳。
顧淮時煩躁地披衣起身,指尖處的香煙明滅,燒到了他漂亮修長的手指。
倒抽了口氣,萱萱還是四仰八叉地睡著。
他皺緊眉頭。
若是凌箏在,一定會迅速起身替他處理傷口,然後心疼地看著他。
顧淮時想。
就這一次,他去哄哄她。
凌家失勢後他也算是她的唯一了。
鬧這麼大一場戲,不就是想要他給個家嗎?
真想結婚的話,也未嘗不可。
他如釋重負。
12
再睜開眼睛,儼然日上三竿。
傅光霽不在。
我酒量奇差,記憶卻又好得出奇。
分明是撒酒瘋,可卻樁樁件件記得清楚。
我是如何拽掉那件襯衫的紐扣的,如何親手抽掉那條皮帶的。
那隻手如何在我身上作亂,為攪亂春池服務的。
又是如何交纏的。
……
天光大亮時他仍在攻城掠地,明艷嬌軟的嗚咽和哀求被盡數封住。
荒唐恣意。
一切的一切,我竟一件也忘不掉。
我踮起腳,又蹲在地上去尋遮身蔽體的衣服。
那可憐兮兮的布料一條一條,拼接都成了難事。地上那件羊絨大衣倒是完整。
木質紐扣啪嗒一聲,我攬緊衣服向外走。
卻撞上了堅硬的胸膛。
「想跑?
「傅太太不打算負責了嗎。」
13
和從前認識的不可一世相比,此時的傅光霽像是被附體了。
眼尾處暗暗發紅,眼睛泛著水光,平白惹人憐惜。
和高嶺之花掉落神壇一樣,誰不愛看英雄柔情。
他低下頭,溫柔地觸碰我的腮骨,憐惜地撫過一次又一次:
「不是說好領證去,這麼晚也不起,起了就想跑。」
我揚起頭看他,在他的眼睛裡,我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嬌憨放縱,美艷似玉。
是幾年來未曾有過的飛揚驕傲。
傅光霽卻在四目相對那一剎,瞬間眸色深沉下去。
他有一雙黑紫色的眸子。
水光瀲灩處,璀璨奪目。
我順著他的目光向下,發現未曾注意過的大片風光。
「你說什麼是愛?」
他將我騰空抱起,我只看見他短粗的發,倔強地立著。
男人的手指順勢向下——
那裡有一條蜿蜒順暢的河流,清澈無比,泛著甜香。
涓涓潺潺,四季不廢。
激進間,光彩照人的容顏和聳落搖盪的軀殼,傲慢地,肆無忌憚地跳躍。
光芒在幽暗中移動,舒展,屈伸。
自由而坦蕩。
午間暖暖的陽光落下來,傅光霽低頭看向如玫瑰般嬌艷欲滴的至寶。
這是少年舊夢,是他甘願皈依的摯愛。
我看著他動情的樣子忍不住環住他的脖頸。
去尋找那處放肆與至高無上的愛戀。
他的聲音喑啞迷人。
這時才在兩股之間響起:
「看見她們,就會想起你——」
沒頭沒尾的話,平白勾起我的醋意。
而下一句就那樣綻開:
「看見你,就會忘掉一切。」
我臉上大概掛上淚珠兒。
就讓明朗和含蓄的都到來。
讓粗獷和細膩的,昂聳和蕩漾的,全部向他開放。
……
再也不會有一人會說出這樣認真的情話。
他的指尖把玩著我的髮絲。
「我是你最後的資本,箏箏。」
語調繾綣馥郁,他替我拂去淚珠,躍躍欲試。
「再來。」
14
不知多少次糾纏過後,終於沉沉睡去。
我再醒來。
我睜開眼睛。
虛無頃刻消散。
我看見傅光霽,看見世界。
眼前的男人清雋俊美,也是睡眼惺忪,卻帶著興奮和期待。
見我醒來,傅光霽連忙起身。
像是想得到老師誇獎的孩童,小心翼翼地拉開了整面牆的衣櫥。
裡面不知道存了多少私人訂製的服裝和配飾。
但最大的一面,是各種各樣的漢服和旗袍。
他知道我喜歡。
腳尖點地的瞬間,溫暖和柔軟的地毯牢牢包裹住我。
在他鼓勵的目光中,我邁出一步一步。
直至站在他的身前。
鏡子裡,男人半跪在我身前。
選中了最精緻的那件紅色旗袍替我換上。
這件旗袍我認得。
當年我母親便是京兆最著名的旗袍定製師,這件旗袍便是出自她的手。
我家失了勢以後,這些衣服全部被拿去變賣。
許久不見了。
金絲盤扣,他的指尖飛舞,妥帖地替我系好。
旗袍料子重工,在我身上頗有分量。
我眼眶酸澀,看著早已精心打理好的傅光霽輕聲開口:
「是不是要找化妝師?
「這樣太不襯你。」
他的指尖拂過我的眉眼:
「我來。」
出乎意料。
他的手出奇的巧。
濃淡相宜,貴氣無雙。
我們穿著相配的「情侶裝」,很合身很漂亮。
傅光霽的手緊緊牽著我的,替我扣緊安全帶才自己上了車。
搖搖晃晃間,我又醒來,才發現車已經開了這樣久。
這不是民政局!
推開車門,是紅牆白雪。
我夢裡的永祚寺。
他牽著我的手進了寺廟。
我說不出話。
只見他鬆開我的手,珍寶似的替我搓熱,方才在菩薩殿前跪下。
眉目虔誠,香火高高舉到額頭高度,而後深深拜下。
走出寺門口我才開口:
「隻手遮天如傅先生,也有願望向菩薩求嗎?」
恰逢我們走出寺廟門,看到了滿園被供暖設施催著開了的牡丹。
他單膝跪在我面前,手中的戒指瑩瑩發亮:
「我向菩薩許願,卻是箏箏才能實現。」
我眼含淚珠。
「你願意,嫁給我嗎?」
任由他替我戴好戒指,我才抽著鼻子問他:
「都說好結婚了,為什麼還要這樣麻煩?」
傅光霽春風得意,哼著的小曲兒停下,驕傲開口:
「我娶箏箏是大事,儀式當然不能少。
「我可不能讓箏箏受半點委屈。」
……
我逼回眼淚,笑著拍完登記照片,拿著小紅本出來時傅光霽還在傻笑。
我心尖上酸酸澀澀:
「傅光霽,你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他笑而不語。
「我在等小白眼狼看清自己的心。」
15
韓兆臨的未婚妻叫姜思蓁,是國風婚禮策劃和服裝設計師。
這天聚餐時,有人問起最近大設計師在忙什麼,她突然溫婉一笑,柔聲開口:
「傅先生在京兆最著名的老手藝人那裡定製了一件重工婚服,婚期比較趕,特意從我這兒借了幾個人去趕工。
「婚禮有些細節我也去幫了忙。」
聽到傅光霽的名字,顧淮時下意識煩躁。
她喃喃自語,說這尺寸倒是很像箏箏姐的。
「只不過——好久不見箏箏姐來定衣服了。」
顧淮時沒由來的心虛,卻很快被壓下去。
是啊,他好久不曾給她太多錢了。
一個什麼也沒有的孤女,也需要富貴把她捧起來嗎。
他憑著那所問題孤兒院把她牢牢困在身邊,她自然不會主動開口。
就連包包……
還是幾年前的舊款。
更別提高定了。
餘光瞥見了萱萱放在身邊的手提包,他想起。
似乎這個牌子是凌箏素來喜歡的。
凌箏……凌箏。
好像自己確實對她,太過分了。
她怎麼都是驕傲的大小姐啊。
他決定這次一定要好好哄回來,和箏箏好好過日子。
顧淮時真的,不能沒有凌箏。
「她離開長安會所那天,我還打過電話,但似乎箏箏姐那個號已經不用了。」
姜思蓁的聲音柔柔的,但卻一字一句,重重敲在顧淮時心上。
「再喜歡,一直被背叛也會累的。」
顧淮時抬眼睨了一下左擁右抱的韓兆臨,一股噁心從喉間湧上來。
韓兆臨冷著臉,更用力地揉了一把左邊女孩的肩膀。
不知道這話到底是說給時哥聽的,還是說給他這個未婚夫聽。
「砰!」
顧淮時甩了酒杯到陽台去抽煙。
這已經是顧淮時找不到凌箏的第三個月了。
他想起昨天晚上,去找姜思蓁給凌箏定製求婚旗袍的時候,曾經遙遙見了傅光霽一面。
傅光霽沒有說話,卻在看見他時,露出了滿含深意的笑。
讓他心慌——
顧淮時倏地瞪大了眼睛。
最後一次撥通凌箏電話時,除了嬌嚀,剩下的那道悶哼……
16
持證上崗以後。
我被傅光霽帶著去見了很多人。
這座遠離鬧市的海邊別院,安靜祥和。
半頭華發的老婦人神態溫和,卻帶著幾分孩童的純真。
她欣喜地摸著我的臉:
「箏箏,好。
「箏箏,漂亮。」
明顯颯爽的姐姐走出門,從我手中接過老婦人:
「箏箏吧,拿上這個。」
一個精緻的小木匣被塞在我手裡。
「早該去見見箏箏的,只不過要照顧母親。」
傅光霽褪下外套去井邊壓水。
本來抗拒和緊張的心妥帖下來。
她們都是頂頂好的人。
溫柔似水的母親,爽快俐落的姐姐。
這兒沒太多的傭人,大部分活計是姐姐親力親為。
我被完全地接受。
姐姐笑著摸了摸我的發:
「若是傅光霽欺負你,儘管來找我。」
她說,她要給我撐腰。
我的心怦怦地跳著。
眼前的婦人看著熟悉,平白讓人心生親近。
姐姐去做飯時,老婦人看著我笑,把手腕上的玉鐲褪下,替我戴好:
「箏箏,媳婦。」
我想不通。
是為什麼,她們看我除了喜歡,還有一些難以明說的情緒。
我暫時歸因於傅光霽替我說了好話。
見她唇角有涎水,我下意識伸手替她擦乾淨。
被遠遠走來的姐姐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