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有姐姐,下有弟弟。
長相平平,成績不好,是家裡最不起眼的人。
可偏偏暗戀太陽一樣的沈冬野。
追光般追了三年,在查到高考分數後,我鼓起勇氣訴說了愛意
讀書時,你們班上有沒有像我這樣的普通人?
成績不上不下,相貌平平無奇。
性格內向,不善交際,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才藝。
我本來也考不上一中。
可那年建分校擴招,錄取線比往年低了十幾分。
我擦邊進去了。
媽媽看著錄取通知書唉聲嘆氣:
「你姐姐明年就要讀大學,你弟馬上也要考高中..」
姐姐成績很好,是爸媽的驕傲。
弟弟是兒子,是爸媽的根。
我嘛……
就像是去菜場買幾斤上好的五花肉,老闆總要給你搭二兩賣不出的豬頸肉。
我就是,那一塊不招人喜歡的搭頭。
那天下著大雨,室內像是蒙了塊塑料布,悶熱異常。
他們無聲看我,希望我自己放棄。
唯一的好友沈嘉怡風風火火敲開我家門:「聽說你也考上了,咱們能一起念高中,真是太好了。」
與我不同,嘉怡長得好看,成績好,是閃閃發光的女孩。
要不是住在一棟樓,從小一起長大,我應該跟她成不了朋友。
我牽住她的手,仿佛在她身上汲取力量,一字一句道:「爸,媽,我想繼續讀。
一整個暑假,我都賣力地幫爸媽揉面,捏包子做包子。
姐姐在瘋狂補課迎接高三,弟弟每天都跟朋友瘋玩,拿著零花錢去黑網吧上網。到了開學前夜,媽媽把手裡的錢數了三遍,不情不願:「我們對三個孩子都是公平的,你既然想讀就去讀吧。」
可是媽媽…..
如果你心中的天平沒有傾斜,又何須格外強調。
我跟嘉怡分在一個班。
還有年級第一沈冬野。
嘉怡很快就認識了很多新朋友,她也帶著我一起去參加女孩們的聚會。
她們都跟我勾肩搭背。
叫我李琳琳,周琳琳……
我偶爾糾正:我叫黎琳琳。
她們大感抱歉,下次依然叫錯。
不是什麼大事,我已經習慣了。
十五六歲的年紀,正是青春悸動。
沈冬野個子高,長得帥,成績好,籃球打得棒,唱歌也很好聽。
buff疊滿,備受關注。
下課後,許多女孩都會湊在窗前嘰嘰喳喳,其實就是為了看他。
但我沒有感覺。
除了被嘉怡拉去社交,我就是在看書做題。
那時我沒有夢想,讀書更像是一種本能。
直到那一次體育課。
我一向不愛運動,自由活動時便躲在樹蔭下看書。
看得太入迷,壓根沒聽到有人在喊。
結果一個籃球「嘭」地砸在我頭上,把我砸翻了。
很快沈冬野飛奔過來。
他的臉懸在我頭頂,午後的日光透過玉蘭樹寬大葉片的間隙漏下來。
將他鼻尖的汗珠折射出晶瑩的光澤。
他一臉歉意朝我伸手:「你沒事吧,黎琳琳?」
啊。
他記得我的全名。
他沒有把黎音發成李音。
我腦子那一瞬是短路的,他見我沒回應,便順手幫我撿書。
「體育課還學習,這麼認.…」
我總算回過神來,一把撲過去。
然而已經遲了。
他看到了,那本用報紙整整齊齊包著,封面上寫著數學二字的書,其實是我從外面書店租來的懸疑小說。
東野圭吾的《白夜行》。
而此時,我這邊的動靜也已經驚動了體育老師。
他走過來,邊問我情況,眼睛朝著書本看去。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要是被發現看課外書,罵一頓寫檢討是輕的。
書肯定會被沒收。
借書時老闆就說過,這書他就一本,要是丟了得十倍賠償。
我心內哀嚎,以為必死無疑。
沒想到沈冬野眼疾手快,「啪」地把書合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做個數學題你都能這麼投入,真有你的。」
體育老師被糊弄過去。
他離開後,沈冬野將書還給我,促狹道:「想不到你還對懸疑小說感興趣,我以為你只愛學習呢。」
「這本書我上次看到一半,你回頭看完告訴我結局行嗎?」
我緊緊捏著書皮,心跳得很快。
還不等我回答,他就被同伴叫走打球了。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窩裡,熬夜用手電筒看完了結局。
久久不能入睡。
一時回想故事情節,一時又想起他那句:我以為你只愛學習。所以,他有在關注我對吧?
他會不會..
我用被子將自己纏成一條蟲,在床上滾來滾去,不敢再往下想。
那就是暗戀的萌芽吧。
會將對方的一個眼神一句話反反覆復回憶分析。哪怕其實,他只是隨口一提而已。
第二天課間操,我鼓起勇氣去找沈冬野搭話:
「那本書我已經看完了,我告訴你結局..!
這句話在心裡演習了不下百遍,然而我剛張嘴,體育委員就攬住了他的肩膀:「走,打球去!」
沈冬野被拽地走了幾步,回頭看我:「黎琳琳,你有事嗎?」
3
我搖搖頭。他不記得了。
又或許昨天他就是為了緩解氣氛,隨口一說。
而我卻傻傻當真了。
當你開始在意一個人時,一切都變得不同了。
明明操場上幾百個人,我總能在樓上一眼瞧見他。
食堂的紅燒牛腩和番茄雞蛋味道真不錯,難怪他經常點。
每周二中午他會去廣播站廣播。
他清唱《三年二班》,比原唱周杰倫還好聽。
有時他朝我淺淺一笑,我得芳心亂跳一整天。
我買了一個帶鎖的筆記本,裡面寫滿了少女心事。
那天暴雨,我跟嘉怡坐公交車去學校。
車子開到棉麻二廠,沈冬野和幾個男生從後門上車了。
天色陰暗,暴雨傾盆。
他揚起手打招呼,笑容像是一道閃電,破開無邊的陰霾。
「黎琳琳,周嘉怡,你們也在啊!」
嘉怡大大方方回笑,而我緊張得連面部表情都調配不好。
像是僵硬的小丑。
他們幾個男生就站在我們身邊,沈冬野的手抓著我椅背,壓住了我一綹頭髮。
但他渾然不知,還在跟人聊NBA。
我心跳得飛快,呼吸似乎都停滯。
一動也不敢動,滿腦子胡思亂想。
我的頭髮是不是很油?
我昨天應該洗個頭的。
發尾都毛躁了,會不會摸起來粗粗的?
家裡明明有護髮素,我為什麼偷懶不用。
嘉怡一直跟我叭叭叭,見我半天沒反應,她朝我看來,狐疑問:「你臉怎麼這麼紅?」
我緊張極了,低聲道:「可能車裡太悶了。」
嘉怡瞧了瞧我,拍了下沈冬野的手:「沈同學,你壓著琳琳頭髮了。」
沈冬野一怔,馬上鬆開手,連聲道歉。
那股牽扯頭髮的力道鬆了。
我的心也跟著空了空。
到了地方,幾個男生先下車。
我跟嘉怡落在後面。
她明明有傘,卻偏要跟我擠在一把傘里,摟住我的腰,暖昧發問:「你是不是喜歡沈冬野?」
4
我慌張地看了前面一眼:「你小聲點,別胡說。」
嘉怡噗嗤一笑:「怕什麼,雨這麼大,他聽不到的。」
她伸手撓我腰上痒痒肉:「你還瞞我,你拿不拿我當朋友?」
我手忙腳亂抵禦她攻擊,反問:「那你喜歡他嗎?」
從小到大,在家裡,我是姐姐和弟弟之外的影子。
在學校,我是嘉怡身邊的綠葉。
初中時,有個挺好看的男生對我不錯。
人人都說他喜歡我。
我也一度小小開心。
後來才知道,他接近我是為了嘉怡。
如果嘉怡也喜歡沈冬野,我想我永遠都不會承認自己的心意。
嘉怡緊緊摟住我的腰,擲地有聲:「我不喜歡他那個類型,他有什麼好的。」
我高懸的心落了下來,紅著臉小聲反駁:「他還不好嗎?成績好,會打球,歌也
唱得好聽..!
嘉怡捂住耳朵:「嘖嘖嘖,你這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從那天后,我養成了看天氣預報的習慣。
天天期待下雨,每天都會洗頭。
日子過得很快,期中考來了。
縱使我有努力學,也只進步了十個名次,在班裡依然是倒數。
排名表拿回去,媽媽正在調餡。
她就著我的手瞧了一眼,很嫌棄:「這成績,簡直是浪費我給你交的學費。」
沒一會,姐姐下晚自習回來了。
媽媽問起她的成績,得知她數學只有130分後,媽媽愁容滿面:「珍珍,要不給你報個班吧?」
姐姐拉著臉:「不用,我下次會考好的。」
她進了自己房間,媽媽吩咐我:「你幫我攪著,我去給你姐泡牛奶。」
她泡了兩杯。
一杯是姐姐的,一杯是弟弟的。
每次都這樣,她總是會忘記還有一個我。
嘉怡考了班級第二,年級第五。
被賈姨狠狠訓了一頓。
她是獨女,賈姨離異後全心全意愛她,對她要求很高,只要沒拿到第一,就是失敗。
我用過年的壓歲錢給她買了一條德芙,寬慰她:「第一本來就很難,你已經很厲害了。」
嘉怡苦笑:「琳琳,有時候我真美慕你,叔叔阿姨從不逼你。」
你看。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你美慕旁人,卻也有人在美慕你。
期中考後,班主任老張按慣例,根據成績來編座位。
沈冬野第一個選。
他選了個靠窗,能看到外面籃球場的位置。
嘉怡第二個,她沖我眨眨眼,選了他當同桌。
等所有人都選好了,嘉怡笑眯眯來找我:「黎琳琳同學,我很喜歡你這個位置,我們交換一下吧。」
我很愕然。
我成績不好,輪到我選時,已經沒剩下幾個了。
所以,我是第三排倒數第三個。
她拽我書包:「愣著幹嘛,換啊!」
我抱著一大摞書,一寸寸朝著沈冬野挪過去。
心跳得飛快,像是奔向我心中的光。
然而就在我要將書放上去的那一剎那,一隻手拉住我的手腕。
是文藝委員李浪。
她跟沈冬野住一個小區,小學初中都是一個班,關係很親近。
都是女孩,我一眼就能看出:她也喜歡沈冬野。
她皺著眉:「黎琳琳,你們這樣不合適吧。」
「如果周嘉怡放棄這個位置,那也是第三名往前輪。」
她就是班級第三。
「這個位置我想坐。」她微笑著看向沈冬野,「阿野,咱們當同桌唄。」
5
午後日光燦燦,照出他青春帥氣的臉。
他不耐煩看向李浪:「你能不能別給我媽當間諜啊?」
又轉而朝我笑了笑:「黎琳琳,你坐吧。對了,那本書你看完了嗎?」
那一瞬,心似是盪鞦韆般高高飛起。
原來他一直記得。
李浪咬著唇紅著眼圈走了。
從那天起,我跟沈冬野就成了同桌。
他抽屜里隔三差五就會有粉色的信封。
他極少拆,更不會回。
那次體育課,因為下雨被物理老師占用。
大家都在唰唰做題。
他的左手肘碰到了我的右胳膊。
熱度源源不斷傳來,我渾身就像是過電,心跳得飛快,寫題的手一動也不敢動。
他壓根沒發現異常,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
直到下課鈴響起,他起身離開,我才終於敢大聲呼吸
班上的衛生都是我們自己打掃的。
兩個一組。
這天,勞動委員早早就將我們的名字寫在黑板的左下角。
沈冬野,黎琳琳。
並列一處。
我浮想聯翩:如果我們以後結婚,請束上的名字是不是也是這麼排列。
它們看上去,真是般配呀。
天公不作美,四點多開始,烏雲滾滾而來,沒一會電閃雷鳴,暴雨傾盆。
同學們都已經走光了。
教室里只剩下竹掃把觸地的沙沙聲。
塵土在寂靜的空間裡高高揚起,像是無數探頭,在掃描著我的少女心事。
現在只有我們兩個,我應該說點什麼。
像是嘉怡那樣,大大方方。
可我在腦中搜索了幾萬遍,還沒找到合適的話題,打掃就已經結束。
天像是被捅了個窟窿,大雨還在繼續。
我站在教學樓下,看著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也被家長接走了。
沈冬野摟住一班男生的脖子:「周大壯,你帶我到公交站。」
他回頭看見我,問:「黎琳琳,你家裡人會來給你送傘嗎?」
不會的。
高一在分校區,跟姐姐所在的本部不在一處。
爸爸會去接弟弟,媽媽會給姐姐送傘。
至於我,從來都是自己想辦法的。
我手指蜷入掌心,輕輕笑著:「會吧。」
我撒了謊。
因為不想被心上人知道,自己總是被遺忘的那個。
沈冬野點點頭,勾著周大壯踏入大雨里。
五分鐘後,整個教學樓只剩下我一個,雨卻並沒有變小。
我默默嘆口氣,用書包頂在頭上,沖入大雨中。
出了校門,一輛公車從我面前呼嘯而過。
暗沉的天色里,我看到黎珍珍坐在靠門的位置,埋頭做著試卷。
而媽媽則將手扶在她座椅後背,用身體給她撐開一小片安靜的天地。
短短一瞬後,公車離開,揚起高高的水花,鋪天蓋地朝我砸來。
我都忘了躲。
眼看就要濺我一身,一把黑傘猛地擋過來。
我回頭,迎上沈冬野燦爛的笑顏:「怎麼樣,哥的手快不快,準不準?」
他居然把周大壯送上公交後,拿著傘又折回來了。
我心裡發澀,眼眶通紅:「沈冬野,有沒有人說過..你像是太陽?」
下雨天,公車上人特別多。
我被擠得東倒西歪。
沈冬野握住扶手,拽了我一把:「站這吧!」
像媽媽為姐姐所做的那樣,他也用身體為我擋出一片小小的天地。
沈冬野先下車,他堅持把傘留給我。
「哥是男人,這點雨怕什麼!」
回到家,媽媽正在抖傘上的雨水。
看到我,她神色閃過一絲尷尬,很快又道:「我正準備去接你呢,沒想到你自己回來了。」
我頭髮衣服到底還是濕了。
已經是十月底,身上冷颼颼的,我想沖個熱水澡。
爸爸帶著弟弟回來了。
他大著嗓門:「你要上廁所就快點,你弟弟褲腳濕了,得洗個熱水澡。」
我回想起沈冬野剛才說的話。
「黎琳琳,不是我像太陽,是你太膽小了,你應該學著表達和反抗。」
我深吸一口氣:「我頭髮衣服都濕了,我要先洗。」
「你弟弟身體不好...」
我一字一句:「我要先洗,我會快點。」
我關上了浴室門,擰開閥門。
熱水拍在冰涼的皮膚上,我打了個寒顫。
五分鐘後我就出來了。
媽媽皺著眉:「你弟弟比你小,你也不知道讓讓他。」
「我比姐姐小,也沒見媽媽你來接我。」
媽媽張了幾次嘴,找到理由:「你姐姐上高三。」
我靜靜看她:「以前也沒有。」
那天半夜,我起來上廁所。
隔著門板聽到媽媽跟爸爸抱怨:「琳琳現在怎麼回事,越大越不聽話了。」
「算了,別管她,咱們還有珍珍和聰聰。」
說出來,情況也不會有改變。
但至少我心裡舒坦一些。
第二天我去找嘉怡一起上學,賈姨卻說她早走了。
等我到學校,她卻不在教室。
李浪在。
她把我叫了出去。
雨後初晴,鼻間都是濕潤的泥土氣。
她咄咄逼人:「你是不是喜歡沈冬野?」「沒,我沒有...」
「別以為他給你打傘就是對你有意思,他一向同情弱者。你成績要是繼續吊車尾,下學期你們也不會再是同桌。」
7
回到教室,沈冬野已經來了,他蹙著眉看了李浪一眼。
李浪笑眯眯摟住我:「我跟琳琳是好朋友,你這麼看著我幹嘛。」
真虛偽。
我擼開她的手,回了座位。
沈冬野鼻頭紅紅的,一直打噴嚏,他扔給我一盒香蕉牛奶:「去給哥打杯開水,這是好處費。」
李浪眼睛瞪大:「沈冬野,你把我給你的牛奶給別人喝。」
沈冬野把牛奶扔回給她:「那就還你。黎琳琳,牛奶先欠著。」
李浪差點氣死。
我給他打了開水,泡了一包感冒藥。
沈冬野怕苦,但我灼灼盯著他,他還是喝下去了。
他逼著我也喝一杯:「好兄弟,有苦同享!」
藥很苦,但我的心很甜。
早自習快結束,嘉怡姍姍來遲。
她隨便編了個理由,因為成績好,班主任沒有苛責。
下課後,我追問她這幾天神出鬼沒地去了哪裡。
她臉色緋紅,雙目放光:「琳琳,我遇到真愛了。他超帥的,我下次帶你認識。」
我告訴她:「嘉怡,我決定好好學習了。」
「你不是一直在學嗎?」
「不一樣的。」
從前我學習,像是完成任務。
現在我學習,是為了能一直站在沈冬野的身邊。
我真的在拼盡全力。
我經常問沈冬野題,他有時嘆氣:「黎琳琳,這個題你前幾天做過類似的,你要學會觸類旁通啊。」
對。
我得舉一反三,不能讓他覺得我是個笨蛋。
不能浪費他太多時間。
我背單詞總是很刻板,效率低。
沈冬野看著我在紙上一遍又一遍地寫加強記憶,搖搖頭:「你得找到其中的規律,這樣死記硬背很快就會忘的。」
「找一找獨屬於你的記憶密碼..」
後來,我真的找到了辦法。
從前那些單詞,像是水裡撈不上的滾珠。
如今,它們卻爭先恐後跳入我的托盤中,縱使有顛簸滾動,也不會輕易墜落。
沈冬野很好奇:「你的密碼是什麼?」
天氣已經轉冷,他說話時哈出一團白氣,氤氳了他的五官。
我的密碼是你啊,沈冬野。
我將一切的記憶,與你扯上關係,它們就此,牢牢定在我的腦海里。
我做了小卡片,夾在自行車頭。
去學校的路上,也能記下一串公式。
幫媽媽揉面調餡時,我就把所有相關的英語全部回憶一遍,也可鞏固記憶。
我不再跟著嘉怡一起去社交。
反正那些朋友,到現在都記不住我的全名。
天氣越來越冷,期末考試很快就來了。
我跟沈冬野分在一個考場,李浪在另一個。
語文考試前,她遞給我一封信:「黎琳琳,幫我轉交給沈冬野唄。」
粉紅色的信封上,布滿了桃色的愛心。
少女心事,昭然若揭。
8
要學會拒絕啊,黎琳琳。
我深吸一口氣:「還是你自己去給比較合適。」
李浪的閨蜜看不下去了:「大家都是同學,你怎麼這點小忙也不願意幫?」
「既然是小忙,那你也可以幫!」
說完,不顧兩人難看的臉色,我進了考場。
我全力投入每一場考試,三天下來,整個人像是褪了一層皮。最後一場考試結束,一群人圍上去找沈冬野對答案。
爭論聲、嘆氣聲不絕於耳。
我默默收拾著自己的文具,看著冬日裡即將落幕的夕陽,將最後一點柔光灑落在男孩的臉上。
襯得他神采飛揚。
我看得入迷,他猛地轉過頭時,我視線一時來不及躲閃。做賊心虛,神色慌亂。
他卻朝我璀然一笑:「黎琳琳,等會我們一起走啊。」回去路上,他話很多,我只淺淺回應。
其實我無數次想問他:「沈冬野,下期我們應該就不是同桌了,你還會記得我嗎?」
可到底還是沒有勇氣。回到家,奶奶來了。
我不喜歡她,因為她也不喜歡我。
媽媽懷我時,爸媽找大神瞧過,我是個兒子。
所以爸媽和奶奶滿懷期待。
沒想到我卻是個女兒。
他們一開始是想把我送走的,是爺爺堅持留下了我。
爺爺很好,可惜爺爺不長壽。
奶奶曾說過很多次:「你要是個兒子,你爸媽也不至於為了生你弟弟罰那麼多款。」
或許爸媽也這麼覺得。
如今的苦日子,都是因為我不是他們想要的兒子。
晚飯桌上,奶奶果然開始發言了:「琳琳,要不你這高中別讀了。」
「你爸媽每天起早貪黑,身上都是舊傷,你也不是讀書的料,趁早別浪費時間。
「以後就跟著你爸媽學做包子,減輕他們的負擔,還能學一門技術在手上,也不怕嫁不出去。」
弟弟大口吃飯,姐姐皺眉:「琳琳才十六。」
奶奶眼睛一瞪:「那怎麼了,我十六歲都已經嫁人了。」
爸媽全程沒說話。
沉默,就是默許。
從小到大,無數次都是這樣,他們用沉默逼著我一讓再讓。
我辯解:「我一直在好好學的。」
奶奶提高聲調:「用功有什麼用,你就不是讀書的料。你怎麼這麼不孝順,一點也不體諒你爸媽。」
媽媽也輕聲開口:「你們三個一起讀書,我跟你爸負擔是挺重的。以你現在的成績,的確是沒希望考個好大學…...」
9
又是我,
總是我!
多年積攢的委屈,在這一刻如海浪一樣翻湧而來。
「都是爸媽的孩子,為什麼每次犧牲我?過年沒有新衣服,下雨天不來接我,只有我沒有自己的房間,現在連孝順也是我一個人的責任……憑什麼呀!」
憑什麼,我就是那個最不受寵的。
面對我厲聲哽咽的質問,爸爸放下筷子,不耐煩道:「是你自己腦子不頂用,還怪我們。」
「這樣吧,我要求也不高,你這次能進班級前二十,你就接著讀吧。」
期中考試,我排班上四十。
也就是說,我這一次要上升二十名。
哪是那麼容易的事。
萬般煎熬中,到了拿成績單的日子。
我在校門口遇到了李浪。
她開開心心從私家車上下來,一抬眼見我後,笑容立馬凝住。
眼底浮出濃濃的一層嘲諷。
「你之前借著問問題,三天兩頭纏著沈冬野,這次成績一出來,他肯定就知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黎琳琳,就你這樣的吊車尾,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好嗎?」
李浪的朋友上前:「算了,反正下學期她就不會是沈冬野同桌了。」
不管是家人還是同學,他們都不相信我在努力學。
我和李浪到得很晚。
落座後,老李掃了一眼,道:「行,人基本到齊了,現在就把成績單給大家發下去。」
「成績退步明顯的同學,一定要在假期好好思考原因,調整態度。」
退步的,不會是我吧!
我下意識緊緊握住沈冬野的袖子。
他吃痛,偏頭看我:「放心吧,你一定是進步的,至少十個名次!」
如果我只進步十個名次..
下學期非但不能做你同桌,甚至連做你同學的機會都會失去!
總算,成績單發到了我手裡,我焦急地尋找著自己的名字。
從第一名迅速往下掃。十七名,不是我。
十八名,也不是我。
十九依然不是我……
10
終究,還是不行啊!
我已經很努力很努力了。
我的心沮喪到了極點:或許,這就是命中注定吧。
我看向身側低頭看成績單的沈冬野,勉強擠出一個笑,輕聲說:「沈冬野,我考得太差,可能要退學了..
他猛地抬頭,指著成績單:「你考了班上二十,比期中考試進了二十個名次,這樣的進步你要退學?」
「你不是腦子發燒了吧?」
我腦子一懵:「什麼,你說我考了多少?」
「班級二十,年級一百九十二!」我迅速低頭,看向序號二十。
那右側,黎琳琳三個字,似乎在發出灼灼金光。
眼淚不受控制「唰」地流了下來。我做到了。
我居然真的做到了!
我哽咽開口:「沈冬野,謝謝你一直輔導我!」
他噗嗤一笑:「這就哭了?那以後你進了年級前五十,不得叫我一聲爹?」我收了眼淚,狠狠瞪了他一眼。
媽媽拿著成績單左看右看:「這不會是你造假的吧,兩個多月時間,你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進步?」
爸爸抽完最後一口煙:「我給你班主任打個電話。」他拿出諾基亞,先問過賈姨才拿到班主任老張的電話。
老張在電話里對我讚不絕口:「黎琳琳底子差,但是好學,這一次進步也是她該得的,但寒假期間不能鬆懈……
爸爸打斷老張的長篇大論,應付兩句後掛斷電話,他瞟了一眼我:「琳琳,爸媽
現在顧這個店實在是累,你跟著我們學一門技術不也挺好的….」
我捏緊拳頭:「我要讀書,你們答應我的,要說話算話。」
媽媽板著臉:「你這孩子,怎麼就不體諒下我們?這麼多年,都白養你了嘛!」
我紅著眼跟他們大吵一架。
氣得晚飯都沒吃。
晚上,姐姐下晚自習回來。
媽媽給她做宵夜,還跟她抱怨,說我不聽話,鬧脾氣,任性。
姐姐淡淡的:「那媽你給她也做一份。」
媽媽一怔。
姐姐邊吃面邊說:「我念大學後可以做兼職,學費也能貸款。」
「琳琳既然想讀,就讓她讀吧。」
爸媽妥協了。
我站在姐姐房間門口,低聲道謝。
她在做題,頭也沒抬:「不用謝我,對你自己的人生負責就好了。」
我這邊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
嘉怡那邊卻出了岔子。
她這次考砸了,掉到班級第十,年級九十八。
張老師點的退步的學生,其實說的是她。
賈姨震怒。
嘉怡來找我時,眼圈通紅,臉上還有兩個紅紅的巴掌印。
她拖著我往外走:「琳琳,你陪我去逛逛吧。」
她找了個公用電話撥出去。
沒一會,隆隆的轟鳴聲響起。
一個染著金棕色頭髮的男孩騎著摩託過來了。
他叫梁平,在東茅路的技校上學。
嘉怡熟練地爬上他的摩托,一手攬住梁平的腰,一手來牽我。
「琳琳,上來啊。」
摩托車在冬日的大街上飛馳,迎面的冷風像刀子一樣刮著我的臉。
嘉怡尖叫著發泄內心,而我腦子已經被吹懵了,緊緊抱著她,唯恐被甩下去。
摩托車停在一家撞球廳門口。
裡面的男孩女孩都跟梁平一個打扮,幾乎嘴裡都叼著一根煙。
我被嗆得直咳嗽,可嘉怡卻如魚得水,甚至還就著梁平手裡的煙吸了一口。
她將嘴裡的煙吐我臉上,朝我咯咯笑。
氤氳的煙霧裡,明明是同一張臉,可她卻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陽光天使。
梁平的朋友嚼著口香糖過來,甩了甩遮住眼睛的劉海。
「妹妹,你也是一中的好學生啊?」
「我教你打桌球啊!」
他說著,伸手就來按我的腰:「你得先俯下身…」
我嚇了一跳,連退幾步。
嘉怡的球桿隔著桌子敲在他身上:「一邊去,別動手動腳的。」
我如坐針氈,梁平大約也看出我不自在,打完兩輪,他放下球桿。
「我先送你妹回去吧。」
我不敢再坐摩托,跟嘉怡沿著河邊往回走。
嘉怡很激動:「梁平帥不帥?他就像漫畫里的痞帥男主。」
我遲疑了幾秒,決定如實作答:「嘉怡,我覺得他跟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這次考得差,是不是也是因為他?」
嘉怡眼角的笑意淡下來:「琳琳,你不懂。我媽天天逼我學,只要我沒拿到第一在她眼裡就是廢物是垃圾,我真的..
她伸手遮住自己的臉,語氣變得哽咽:「我真的,承受不起她的期待。」
「我覺得自己會窒息,梁平才能給我自由和開心。」
那天,我們沒有就這個問題達成一致。
寒假期間,嘉怡跟賈姨吵了無數次。
有時我夜裡出去扔垃圾,看到賈姨大冷的天,繞著小區大門口打轉轉。
她說自己吃多了,出來消消食。
但我想她應該是在等嘉怡回家。
過小年那天,沈冬野居然來我家買包子了。
我當時頭髮凌亂,被蒸鍋的熱氣熏得一臉汗,還穿著老紅色的格子圍裙。
難看得要命。
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他穿著白色羽絨服,戴著灰色針織帽,蹬著紅色運動鞋。
簡直是灰暗冬日裡最亮眼的風景。
他笑著跟我打招呼,呼出一團白氣:「街上好多早餐店都關門了,我走了十幾分鐘才找到這裡。」
我把他需要的包子遞給他,堅持不收錢。
「就當謝謝你給我講題。」
「我記得你有姐姐和弟弟,怎麼就你一個人在這?」
「我姐高三,我弟很懶。」
他皺起眉:「那就揍一頓,他就會幫你了。黎琳琳,你別總當老好人。」
那天收攤後,我琢磨了很久。
趁著爸媽不在家,我拿著擀麵杖拍了拒絕幫忙的弟弟一頓。
他都驚呆了。
因為一直以來,都是他踩在我頭上作威作福。
他氣得快哭了:「等爸媽一會回來,我讓他們打你。」
「你是小學生嗎,碰到事情只會告狀!」我舉著擀麵杖,「咱們來打一架啊。」
他沒打過我。
從那天起,他也乖乖在店裡幹活,為我爭取了不少的學習時間。
寒假過後,座位要重新調整。
12
這次年級第二是學委張超,沈冬野邀他拼桌了。
但我,選到了他前面的位置。
那個位置靠窗,外面過道吵,而且老張時不時就趴在玻璃上偷窺。
我才撿的漏。
我放下書本,正想著要怎麼打招呼才自然流暢。
後背被人用筆點了下。
一回頭,對上沈冬野的笑臉:「黎琳琳,好巧啊,又見面了。」
不是巧。
這是我不斷努力,精心策劃,才換來的…
離你近一點。
李浪坐在沈冬野後面。
看著我倆互動,她快氣死了。
課後找到我:「黎琳琳,期末算你運氣好,期中考試我不信你還能瞎貓撞上死耗子。」
座位半學期換一次,我不能鬆懈!他那麼好,身邊那麼多優秀的女孩。
如果不天天在他眼皮子下晃,他肯定馬上就會忘記我。
我拿著好不容易攢的零花錢,偷偷把頭髮拉直了。
買了很多漂亮的髮飾。
去超市聞過每一種洗髮水的香味。
我克服懶惰,每天都用護髮素。
換過洗髮水後的某天,學委張超的狗鼻子使勁吸:「什麼味兒,好香啊。」
沈冬野伸長脖子,最後把鼻子湊到我的發尾,笑了:「是黎琳琳的洗髮水,梔子花香的。」
天知道那一刻,我的心跳得多快。
不只是緊張,更是隱秘盛大的歡喜。
因為自己偷偷做的一切,對方終於知曉了。
李浪第二天故意甩著馬尾掃到沈冬野臉上:「聞聞,我也換洗髮水了。」
沈冬野一臉嫌棄:「一邊去一邊去,熏死我了。」
這期間,我一直沒有放棄學習。
為了能在最短的時間達到最好的效果,我不斷探索屬於自己的最佳學習辦法。
有時沈冬野不在,我會拿著題去問嘉怡。
然後我發現,嘉怡解不出來的題越來越多了。
我很為她憂慮,勸過她多次。
可她沉浸在愛情里,無法自拔。
四月底,學校三十年校慶,準備好好操辦一下。
邀請了很多已經畢業的校友過來,每個班都要出兩個節目。
李浪點了沈冬野的名:「你表演個唱歌吧。」
沈冬野轉著筆:「獨唱沒什麼意思,弄個女生跟我合唱唄。」
幾乎一瞬間,我跟班裡的其他很多女生一起,豎起了小雷達。
李浪笑眯眯:「那我跟你合唱。」
沈冬野瞟她一眼:「你不是要跳舞?」
李浪學過好多年的芭蕾,這次是一定會大展身手的。
沈冬野言下之意,如果她又唱歌又跳舞,太占名額。
他已經定下了曲目。
是范瑋琪《最初的夢想》。
非常符合高中生身份,積極陽光向上。
李浪原本是想讓嘉怡上,可嘉怡每天放學就想去見梁平,壓根對這事不感興趣。
那天晚上,我在洗澡時哼哼這首歌,唱著唱著,嗓門就大了。
等出來時,發現姐姐靠在門邊。
我問她:「是不是唱得很難聽?」「還好,多練習應該能上台。」
第二天放學後,李浪問:「你們誰想表演合唱啊?」
很多女生躍躍欲試,可又不願做出頭鳥。
如果我落後一步,這個機會就絕不會落在我頭上。
一念至此,我舉起手:「我想試試!」
13
幾乎所有同學都驚住,就連嘉怡都詫異看我,暗暗朝我豎起大拇指。
沈冬野輕笑一聲:「行,就她了。」
李浪眉眼冷冷的:「從來沒聽過她唱歌,萬一不好聽...!沈冬野挑眉:「不存在的,有我帶,能不好聽?」
他那時,還有少年未褪的輕狂。
我跟沈冬野會抽時間一起排練。
午休,放學後,又或是體育課…...
一開始我很緊張,被他盯一眼,小心臟就撲通通。
完全跟不上節奏。
沈冬野很抓狂:「我大話都放出去了,黎琳琳你可不能掉鏈子.」
除了合體練習,我自己在上下學途中,在洗澡時,在睡前,也會輕聲哼唱。
「把眼淚裝在心上
會開出勇敢的花
可以在疲憊的時光
閉上眼睛聞到一種芬芳。」
這首歌,真的很適合我呢。
像是專門為我寫的一樣。
很快,校慶來了。
學校專門給我們租了衣服,還請了化妝師。
化妝的時候,我一直忍不住去看旁邊的沈冬野。
小姐姐湊到我耳邊笑:「原來是這樣,放心,我一定讓你大變樣。」
我紅著臉小聲辯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化好妝,換上白裙出來那一刻,沈冬野恰好回過頭。
人間四月天,白玉蘭開得正好。
他一身西服,朝我璀然一笑:「黎琳琳,你像是變了一個人。」
全身鏡映出我緋紅的臉,以及…
我眼底,他含笑的倒影。
我從後台走出時,李浪呆了下。
嘉怡更是誇張驚呼:「琳琳,你好美,你像是森林裡逃出的仙女。」
李浪不服氣:「都是妝化的。」
嘉怡懟她:「那也是我們琳琳有這個底子。瞧瞧這細腰,瞧瞧這長腿..!
沈冬野也看了過來。
是穿得太厚吧,他臉熱得有點紅。
我渾身熱浪滾滾,推了嘉怡一把:「差不多行了。」等著上台那一會,我腦子是空白的。
沈冬野鼓勵我:「沒事的,你就把下面的觀眾當成一群大頭蝦就行!」
但還是出狀況了。
唱到一半,音響突然沒聲了。
沒了伴奏,我的原聲猛地暴露出來。
那一刻眼前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響,我的聲音開始打顫。
連歌詞都記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