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竹馬吵架了。
因為我偷摸畫了他的小人漫畫,一不小心火了,賣得滿京城都是。
他曾經帶著我遊街、觀花、逛廟會,給我買花燈和糖葫蘆。
我也曾在他練武受傷時,小心翼翼地給他上藥,生怕弄疼了他。
可是大家年歲漸長,便漸行漸遠。
畫他的本子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惜事與願違。
「蕭晴嵐,畫我銷毀了,以後都不會再畫了。」我對他道歉,以及道別,「……我要進宮了。」
他倏然間睜大了雙眼,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向我。
然後咬牙切齒對我道:「楚小五,你敢去試試!」
1
蕭晴嵐是我竹馬。
怎麼形容呢?大抵上是那種在京城西大街上騎馬繞一圈,也能被大街小巷的小姐夫人們擲瓜果盈框的俊俏少年郎。
唯一的缺點是脾氣不好,忒高冷,不愛理人。
看在從小一起長大的份兒上,我忍了。
當然,我忍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給他拉郎配畫 CP 本,往往都賣得特別好……
通常是我畫原稿,再讓書局的畫師拓印。因耗費較多工時,價格不菲,可即便如此,依舊供不應求。
我猜是小姐夫人們自知沒能泡到蕭公子,所以很樂呵地跟著我磕 CP。我已經按照京城世家公子榜,把他和排名二到五位的美少年全部拉郎過一輪了,效果甚佳。
你問我排名第一是誰?自然是他,蕭二少。
但從第六位起我不是很看得上,所以我把魔爪伸向了宮裡的太子殿下。
可能是因為新換的男主角過於勁爆,這個本子一下子火了……
蕭晴嵐來興師問罪那天,我還在給新劇情打草稿,直接被抓了個現行。
他丟下了一句「銷毀原稿,市面上流通的你自己處理」,然後轉身就走。
我拽住了他的袖子,氣道:「你快一年沒登我家門了,此番來就是為了這個事兒?興師問罪完就要走?」
「我還要去巡防營交接。」蕭晴嵐道。
「哦,你領了禁衛軍左金吾衛的職,是大忙人了,多的一句話都沒空跟我說。那你走吧!下次別來了!」
我氣得轉身拂袖,本想著他好歹哄一哄我,卻沒想到他真的直接走了……
把人趕跑之後,我很後悔。
我一個人坐在家裡小花園的石階上,一邊扯那根可憐的狗尾巴草,一邊忍不住想:楚小五啊楚小五,你是楚家的么兒,被慣得無法無天,一生氣就要放狠話。
好了吧,人家真的走了,你又後悔。
真是鬱悶死了。
按理說,我身為蕭晴嵐的青梅竹馬,應當是近水樓台先得月。
不僅我自己這麼認為,我們身邊的人也這麼認為。我每年過生辰,收的禮物能堆成小山,但閨中密友們只會關心「蕭二公子今年又送了你什麼?」;我去街上買胭脂,偶遇打馬而過的蕭晴嵐和他的友人,他身邊的人也會一直打趣他,他亦從不解釋。
小時候,他帶我去逛花市、逛廟會,給我買花燈和糖葫蘆。
他是習武之人,身上總免不了傷病,都是我小心翼翼地給他上藥。
我總以為我們一輩子都能這樣在一塊兒,到了年紀就訂婚——反正我也想不出第二個人選來。
但沒想到長大了,卻是漸行漸遠。
我們很久很久沒有一起出去玩兒了,說是如今不再合規矩。
他領了禁軍的職,日日在巡防營里,更是不再有空來找我。
雖然每逢生辰和年節,蕭府送來的禮物照舊;雖然當年拿糖葫蘆和兔子燈哄我開心的少年,如今早已出落得如清風冷月一般;雖然……
雖然……但是。
但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2
我一個人跑去望仙樓買醉,在二樓的窗邊挑了個雅座,叫小二上酒。
酒剛入喉,忽聞旁邊一桌在討論蕭晴嵐。
一人不滿道:「他蕭晴嵐算什麼東西?就因為有個好爹,上來就是左金吾衛?」
另一人嘲諷道:「還憑那張臉嘍!他一帶人巡防,滿大街都出來看,倒是『秩序井然』得很,呵呵。」
這酒頓時就喝不下去了。
我拍案而起,毫不客氣道:「兩位仁兄,背後嚼同僚的舌根,這樣不好吧?」
「你誰?」一人皺眉回頭。
「你祖宗。」我扯了扯嘴角。
對方被我直接罵懵了,我乘勝追擊道:「建議你們不要隨便裝傻抹黑別人。如果真是鳥一樣大小的腦子記不住事兒,那我來幫你們回憶回憶——去年皇上下令重整禁衛軍,特意將左右金吾衛一職對外招選,凡是有意者,首先需進行文試,通過後再行武試,排名前兩位者得官職。蕭晴嵐實打實地考出來的第一,你們還不服了?」
對方「哈」了一聲,冷笑著反駁我:「你們這群小娘們兒就是看臉,翻來覆去就是車軲轆話,把他誇得跟神仙一樣!怎麼,你親眼看過他考試?他最後武試擂台賽贏了誰、怎麼贏的,你都親眼見到了?你怎麼知道就沒有暗箱操作呢?來來來,你告訴我!我就搞不懂,他又不娶你,你上趕著給他說話做什麼?」
跟我吵架的人嘴皮子和我一樣利索,卻偏偏一句話就戳中了我的軟肋。
我不由得咬緊了下唇。
是啊,他又不娶我。
他還生我的氣。我幹嗎上趕著給他說話。
就在這時,蕭晴嵐的聲音卻忽然從樓下響起。
「冷肅,你是不是在禁衛軍待膩了,先前玩忽職守還沒罰夠,如今就連我的人,你也敢欺負?」
我倏然間轉身,順著欄杆往下望去,蕭晴嵐一身金吾衛公服,腰佩蹀躞玉帶,手平脫橫刀執,目光冷冷。
可我腦袋裡只剩下「嗡」的一聲。
然後就是反覆循環的:我的人、我的人、我的人……
那個叫冷肅的似乎被激怒了,拔了腰間的佩劍就要打架。我心道不好,禁衛軍私下鬥毆,兩個人都要被除名,就算他先動的手,蕭晴嵐也要遭連累。於是我想都沒想就撲了上去。
「你自己惹是生非自己擔著,不要毀別人前途!」我雙手按住了冷肅的劍柄,對他急喊道。
冷肅瞪我一眼,右手用力一揮,就把我甩了開。我一個站不穩,直接從樓梯上摔了下去。
「小五——!」我聽見蕭晴嵐的怒音。
從那麼高的台階上一層層地滾下去,我渾身的骨頭都在疼。
蕭晴嵐衝上來抱住了我,語調焦急:「小五,小五!你怎麼樣?」
我疼得說不出話,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蕭晴嵐的佩刀倏地出鞘,他一隻手摟緊我,一隻手提刀,指向冷肅:「冷肅,你身為天子之衛兵,理應戍守京師,如今卻隨意出手,傷及無辜,我依軍規處理你,你可有異議!」
後來便是一派混戰,蕭晴嵐一個人收拾了冷肅那邊兩人。
而後又有身著戎裝的人趕到,恭恭敬敬地向蕭晴嵐行軍禮,蕭晴嵐讓他們把冷肅和另一人扭送軍營處置,自己卻要送我回府。
此番我雖然摔得疼,但只是青了幾塊,沒什麼大礙。所以在蕭晴嵐蹲下身要背我回去時,我搖搖頭道:「我走回去就好。」
他似乎微愣:「我以前也背過你的。」
我偏過臉:「那是小時候……那能一樣嗎?」
他看了我一眼,神色不明,而後他抿了抿唇,對我道:「那好,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讓你府上叫馬車來。」
「誒——」我一下子拉住了他的衣袖,低下頭,「別叫他們,你送我回去吧,我有話對你說。」
「好。」他點點頭。
我步伐緩慢地往前走,蕭晴嵐並肩走在我身邊。
我背著手,語調有些自嘲:「以前都是你腳步飛快,我在你後面小跑著趕,也追不上你。我說蕭二哥哥等等我啊,你根本不理我。」
「……有嗎?」他似乎有些迷茫。
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那些畫,原稿已經銷毀了,書局也不會再拓印了,外面賣的我也都買回來了。你不用擔心。」
蕭晴嵐頷首,而後對我道:「我今日有很重要的軍務要處理,實在趕不及,才倉促走了。」
我鼻子忽然一酸。
「那你還跑過來找我興師問罪……」
「不是興師問罪。」他頓了頓,「你平時怎麼拿我尋樂子都行,但這次涉及到了太子,我怕宮裡找你麻煩。」
心裡的酸澀感腫脹開來,卻好像泛上了些微的甜,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什麼軍務,那麼著急?」
連多說一句話的工夫都沒有,掉頭就走。
讓我好傷心。
「暫時還不能說。」蕭晴嵐道,「最近可能不太平,你不要亂跑。」
「我當然不會亂跑。」我扯了扯嘴角,「因為我要進宮了。」
「什麼?!」他的瞳孔倏然間放大,而後眉頭緊皺,語調也變得低沉,「小五,你不要跟我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我苦澀地笑笑,「我過了二選,明日就要進宮了,所以才想再見你一面,畢竟也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何時了……」
蕭晴嵐忽然停下了步伐,看向我,目光堅定。
「不要去。就說你今天出了意外,受了重傷,不能進宮了。」
「宮中會派人來看的,我這顯然不是重傷。」我亦看向他。
我偏過頭,目光里似有不解:「再說了,你用什麼立場讓我別去呢?」
蕭晴嵐一愣。
3
我真的進宮了,不是在說謊。
不過這的確是我小小的計謀……
我朝大選,一共得有五六七八輪,不論你是怎樣的天仙國色,也要過五關斬六將,才有可能成為皇家的宗婦。
如今這一輪,便是挑選出百位秀女進宮住上一個月,由嬤嬤們觀其日常行為舉止,一個月後淘汰再一大半。
進宮這個餿主意是我太子表哥李昭給我出的。
李昭蟒袍加身,玉冠束髮,摺扇輕搖,對我笑道:「小魚兒,我給你開個後門,把你選進宮來住一個月,讓蕭二那個呆子醋一醋,保證他直面對你的心意,哭著抱著你的腿不讓你走,開了春就迎你過門。」
我想像了一下蕭晴嵐哭著抱著我的腿的樣子……忍不住抖了抖雞皮疙瘩。
雖然知道蕭晴嵐不可能因為這種事情而一夜轉性,但我確實是想看看他的反應——如果他真的一點兒反應也沒有,那我就有充足的理由死了這條心了。
但我還是不希望,過去的十幾年裡,全是我在自作多情。
不過我很快地就後悔了。
作為京城世家公子榜排行榜榜首,他蕭二少的八卦我就算是進宮了也能聽到——原來我前腳剛進宮,後腳工部侍郎家的夫人就登了蕭家的門,擺明了是要來挖我的牆角。
「誰都別攔我!我要出宮!」我怒吼。
太子表哥按著我:「別衝動啊小魚兒!宮裡不比家中,瞎鬧會連累父兄的!」
「那怎麼辦?我眼睜睜地看著?」
太子面露難色。
「小魚兒,你兄長我漏算了一件事……」
「啊?」
「本來你和蕭二處於相持之勢,誰都不敢輕舉妄動。但如果蕭二本來就不喜歡你,我們這一頓操作,不是正好給了他一個機會嗎?如果是我,我就趁這一個月火速地定親……」
「……???」我瞬間暴起,「你怎麼不早說?!」
把我哄騙進宮、說蕭晴嵐會吃醋的,是我這個辣雞表哥。
而後跟我說蕭晴嵐會火速定親的,又是我這個辣雞表哥。
最後哄我說「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一件好事」「強扭的瓜不甜」「成了怨偶再後悔也來不及了」的,還是我這個辣雞表哥。
辣雞表哥,毀我青春。
我一整晚沒睡好,第二天頂著濃重的黑眼圈,在教引嬤嬤的指點下學習宮規禮儀。
自然,學得東倒西歪。
教引嬤嬤舉著戒尺,不客氣地對我道:「楚姑娘,你這個樣子,是絕對選不上的!」
我心花怒放,十分期待地看著她:「那能現在就把我趕出宮去嗎?」
教引嬤嬤一口氣沒上來,指著我「你你你」了半天。
「不行嗎?」我又蔫了。
課上到一半,忽然又來了一位嬤嬤,一看著裝便知道是貴人宮裡的。
「奉皇后娘娘的旨意,被奴婢叫到名字的秀女,隨奴婢走一趟長春宮。」
皇后娘娘要提前相看,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滿屋子的秀女們立刻伸長了脖子,盼望著被叫到。
我百無聊賴地托腮,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然後就聽見了……自己的名字。
長春宮的嬤嬤一共點了十五六個人,排成一條長隊,我是最後一個。
而順著青石板路往前走時,我忽然被人擄進了旁邊狹窄的巷道里。
對方的大手捂住我的嘴,我驚慌的瞳仁里映出一張俊逸卻冷淡的面孔,正是蕭晴嵐。
他欺身壓上來,把我死死地固定在宮牆上,低聲地對我道:「我問過了,後面還有好幾輪,你這輪結束就給我出宮,知道嗎?」
「能不能出宮又不是我能控制的!」我瞪他。
「你就正常表現,絕對會被刷下來。」他肯定道。
「……!」我要氣死了,「你知道我要去哪兒嗎?眼下娘娘們要提前相看秀女,我被選中了,所以只要我接下來好好地表現,我很有可能直接被內定好吧?萬一當個皇子妃不是很好嗎?大家青梅竹馬一場,你盼我點兒好!」
他聽罷,居然真的放開了我。
「你真的想被選上?」他問我。
我忽然有些心慌。
不是的,我一點兒也不想被選上。
可一想到表哥對我說的那些話,什麼「強扭的瓜不甜」、什麼「提早發現他不喜歡你也是一件好事」……心裡就堵得慌。
最後我還是偏過了臉,低聲道:「……不要你管。」
——我還是會老老實實地在宮裡待一個月,你如果真的不喜歡我,就趕緊趁著這一個月把親定了,我出去後絕對不糾纏你。
蕭晴嵐頓了頓,忽然問我:「你的眼睛怎麼了?」
「……啊?」
「沒睡好嗎?」他的聲音低沉,「也是,你從小就認枕頭。」
「我……」
「你歸隊吧。」
我聽見外面有人喊「楚姑娘」的聲音。
我忙應道「我在這兒!走錯路了!」,便提著裙子往外小跑。
轉角前,我看了眼巷道裡屋檐陰影下的蕭晴嵐。
是我看錯了嗎?我總覺得他的眼神里……有幾分落寞。
皇后娘娘是我親姨母,她就是找個藉口看我兩眼,順便喂我幾塊點心,很快地就把我打發回來了。但這一遭過後,其他十幾個秀女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仿佛我已經被內定了一般……
我心想你們真是想多了,我雖然是同人本訓練師、CP 產糧者、被選剩下的孩子,但本質上我打小的「皮猴」之名傳遍了京城,皇上和皇后娘娘不會讓我禍禍宗室的。
回到秀女居住的宮舍後,有嬤嬤給我送來了一個包袱,但也沒說是誰送過來的。
打開一看,是個……枕頭?
——我在家中常用的軟枕,平平無奇,但是陪伴了我很多年,針腳愈舊,愈是熨帖。
我想到了巷道里,蕭晴嵐對我說的話。
……
「也是,你從小就認枕頭。」
……
不會吧?
可我的心依舊「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不過,作為武將家的女兒,我對各種密信傳遞啊、暗器擺放啊,都很有心得。
而根據我對蕭晴嵐十五年如一日的了解,他絕對不至於細膩到費這麼大工夫,只為給我送一個枕頭。
我把那枕頭拆了,果不其然,在裡面找到了一張小紙條。
上面寫著:「戌時,東宮承恩殿。」
4
蕭晴嵐跟我說某個地點,大機率是那個位置的最高處。
戌時,我換了一身便於行動的胡服,避開了宮女和嬤嬤們,直接躍上了房梁,往東宮而去。
作為定國候家的麼女,我殺人越貨的功夫可比畫畫要好。
我爹擔心我嫁不出去,才壓著我學學琴棋書畫。我彈琴像彈棉花,下棋立刻犯困,書法勉強湊合,就畫畫學了多年,畫技還湊合。
為此我爹已經很欣慰了。還好他不知道我畫畫的樂趣是畫 CP 本,不然肯定會被打死的。
……但我其實只是想找個藉口,多畫點兒蕭晴嵐的畫像。
蕭晴嵐在承恩殿的屋頂等我。想來,他今日進宮是來找太子殿下,不知道和他上次說要保密的事情,有沒有什麼關係。
蕭晴嵐一身月白的長衫,衣擺在月夜下翻飛,腰間的蹀躞玉帶在風中「叮咚」作響。他束著高馬尾,頂部扣著玉冠,的的確確是清風冷月一般的人,讓人看一眼便移不開眼。
「你找我有事?」我問他。
「你自己約我的。」蕭晴嵐垂眸看向我。
「什麼時候?」我有些迷茫。難道不是他給我傳的信嗎?
「上個月,你讓你家的小廝給我遞信,問我有沒有空陪你去乞巧節燈會。」
哦……是了。今天是乞巧節。
宮中的秀女們不過這個節日,我便也沒想起來。
「可是……你當時沒回我的信啊。」我低下頭。
小廝說,蕭家二少爺看了眼信,便疊好收懷裡了,沒有其他的話讓他帶回來。
我便當他是婉拒了。
蕭晴嵐卻反問我:「以前不都是我陪你過的嗎?」
我搖搖頭:「去年沒有。」
「去年我替太子殿下辦事,不在京中。」蕭晴嵐道,「可在那之前,我都陪你了。」
去年……
提起這個時間,我突然就有些委屈。
我們好像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疏遠的。他先是被選作東宮侍衛,然後又進了禁軍,再然後,他便徹底地想不起我來了。
我有些自嘲地笑笑:「我哪能自作多情呢?我都不敢跟你確認啊,被當面拒絕多尷尬啊。而且你也不想我去禁軍找你……」
「我什麼時候不想了?」他皺眉。
「就上次。」我偏過臉。
他升任金吾衛後,我好一陣子沒見到他,心裡著急,還特意準備了點心,乘車馬去堵他下值。
他換防下值後,我立刻掀開車簾,朝他揮手絹。
大約是過於開心了,以至於忍不住脫口而出一句:「蕭小二——」
然後他臉就黑了……
「我知道自己犯了蠢,不該當著你同僚的面瞎喊。」我抿了抿唇,「所以我後來都不去了啊。」
省得他們笑話你,拿「蕭小二」這個名字調侃你。
……可我們明明從小到大都是這麼互相稱呼的。我喊你「蕭小二」,你喊我「楚小五」。
心裡悶悶的,像是被什麼東西絞住了,有些發疼。
確實,兒時再親密,長大了都不再一樣了。
我聽見蕭晴嵐嘆了口氣。
「我後面說過你什麼嗎?」他看向我。
「……沒有。可是你後來就不怎麼理我了。」
「已經不是小時候了,我現在不能老來找你。」
我「哦」了一聲。
「那我回去了。」我轉身道。
也不知道能說什麼了。可能都說明白了。
就在這時,蕭晴嵐忽然攬住我的腰,足尖一點,便運輕功帶我飛往宮外。
我被他的膽大驚呆了:「蕭晴嵐,你私拐秀女出宮,是要掉腦袋的!」
「真被抓了回來,大不了去皇上和皇后娘娘跟前跪一宿。」蕭晴嵐攬緊了我,語調相當得理直氣壯,「正好讓他們賜婚,省得你還要再在宮裡待上兩旬。」
一到街上,蕭晴嵐就給我買了頂紗簾錐帽戴上,擋住我的臉,以防遇到熟人被認出來。
我扯了扯紗簾,自顧自道:「估計等我出宮了,會有一堆人跟我告狀。」
「告狀?」他皺眉。
「說你帶別的姑娘逛乞巧節燈會什麼的……」我小聲地嘀咕。
他白了我一眼:「那你還入宮?」
可下一秒,他卻自然而然地牽過我的手。掌心一下子變得滾燙。
我被他牽著逛燈會,街上遊人如織,道路兩旁掛著各色的燈籠,字畫攤、首飾攤、小吃攤堆得滿滿的,四周喧鬧得很,我卻只覺得時空寂靜,仿佛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
蕭晴嵐是怎麼回事?
他今天……好主動。
他依舊給我買燈,給我買糖葫蘆,而且一式兩份。
「為什麼買兩份?」我左手兩盞燈,右手兩串糖葫蘆,都快拿不下了。
「補去年的。」蕭晴嵐淡淡道,「省得你老是跟我念叨。」
「……」
我生氣地跺了跺腳:「你就不能說點兒好聽的?」
非要那麼嘴硬做什麼?
「我怕你惦記一輩子。」他把糖葫蘆搶了過來,往我嘴裡一送,徹底地阻斷我接著跟他鬧騰的可能性,「怕你七老八十了,還要怪我在你十四歲的時候沒陪你過乞巧節,跟我翻舊帳。我要是多缺幾年也就算了,偏偏你從小到大,我就缺過這一年,你還不得念死我?」
……好像很有道理。
我確實幹得出來這麼小心眼的事兒。
我咬了一口糖葫蘆,甜甜的糖衣包裹著微酸的山楂,確實很像我對他的感情。
咬下去是甜的,內里是酸的,但回味一下,還是甜的。
真好。他還是喜歡我的。
見我似乎在用心地回味,蕭晴嵐問我道:「好吃嗎?」
我點點頭,把糖葫蘆遞給他:「你嘗嘗?」
不知道他能不能嘗出跟我一樣的感情。估計不能吧……
「嗯,我嘗嘗。」
可他卻沒有咬我遞給他的那一串。
他撩開了我的紗簾,吻上了我的唇。
那一瞬間天旋地轉,整個世界仿佛陷入了靜止,只剩下唇上柔軟的觸感。蕭晴嵐撬開我的牙齒,淺淺地和我的唇舌交纏,旋即又放開。
「是挺甜的。」他整理好我錐帽前的帘子。
我木愣愣站在那裡好半天,然後終於反應過來,臉頰也一瞬間燒紅了:「蕭小二,你居然非禮我!」
「我再不主動點兒,你真得跑了。」他似乎有些不滿,「皇宮也是能隨便進的?瞎鬧脾氣。」
「你居然還訓我!」
「……」
蕭晴嵐好像被我的無理取鬧搞無語了,拽著我的手出了長街,找了棵高高的榕樹,輕功一躍就帶我飛了上去。我倆在粗壯的枝椏上坐下,他攬著我的腰,避免我一不留神掉下去。
其實我輕功也很好。
可是該死的,楚小五你就承認吧,你分明很享受這樣的感覺。
我提著燈和糖葫蘆,一板一眼地無理取鬧:「是你先不理我的,是你先不來我家的,是你先跟我疏遠的——你憑什麼教訓我?你都那麼暗示加明示了,我還要上趕著湊上去?怎麼,還不准我另尋良配了?」
「另尋良配?」蕭晴嵐直接被我氣笑了,「哪家良配敢娶你?娶回去挨你的揍,還是挨你哥的揍?」
「你、你你你……」我氣急了,「反正不要你娶!」
他攬緊了我:「小五,別鬧。」
我咬著下唇,偏過頭去不理他。
「我知道你生我的氣,可是能不能換個方式?你真被選上了,我悔一輩子。」蕭晴嵐的語調很低沉、很認真,一字不漏地停留在我耳邊,讓我忍不住委屈了起來。
「換什麼方式?」我垂眸問他。
「給你咬一口?」他伸出手。
我直接用力地咬了上去。
「嘶——!」蕭晴嵐大概是沒做好心理準備,疼得吸了口涼氣,「楚小五,你還真下狠口!」
我委委屈屈地看著他。
「……好了,好了。隨你咬,行吧?再來一口?」
我卻輕輕地舔了一下剛剛的牙印。
蕭晴嵐的手臂微微一顫。
他一下把我整個兒攬進了懷裡,低聲道:「小五,如果到了十六七歲這個年紀,還終日只知道陪你玩樂,不去建功立業,你的父兄們都會看不起我的,也不會放心把你交到我手上,知道嗎?」
我悶悶地「嗯」了一聲。
「是我最近沒顧上你,我的錯。」蕭晴嵐摸了摸我的頭髮,「但是近來不太平,我是真的忙。」
「不太平?」我有些疑惑。他上回跟我說的時候,我沒當回事,可他又重複了一遍,難免讓我開始在意。
「嗯……」他斟酌了一下,仔細地環顧四周,確定周圍沒人之後,還是告訴了我,「懷王可能要造反。」
我的瞳孔倏然間放大。
下一秒,我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避免自己叫出聲來。
「怎、怎麼會?……」
那可是皇上的胞弟,皇上最信任的王爺。
——怎麼會呢?
「而且更麻煩的是,皇上不信,更不准太子殿下提起這件事。」蕭晴嵐的神色嚴肅起來,「我們查到,懷王可能和總兵府勾結,利用總兵府的兵力。我明日便要啟程,去阻止此事。」
「危險不危險?什麼時候回來?」我立刻擔憂起來。
「你還在京城,我拼了命也要回來的。」蕭晴嵐認真地看向我,「小五,出宮,回家,然後等我回來,知道嗎?」
我用力地點點頭,然後撲上去攬住了他的脖子。糖葫蘆吃光了,兔子燈被我隨手掛在了樹枝上,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蕭晴嵐還屬於我,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屬於我。
回應我的是緊緊的相擁。
我好喜歡這個人。想一輩子和他在一起。這是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的事情。
5
我被太子表哥接去了東宮。
同一批的秀女們都覺得我這是要被指給東宮了,有羨慕的也有嫉妒的,我卻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仿佛風雨欲來。
太子表哥收回了他的不正經,頭一次那麼鄭重地對我說:「小魚兒,我知道你武功不弱,替我保護好若若,明白嗎?」
太子妃閨名若若,如今身懷六甲,快要臨盆了。
想到了蕭晴嵐告訴我的事情,我用力地點了點頭,但一個字也不多問。
「好孩子。」太子表哥揉了揉我的頭髮,卻自己嘆了口氣。
我搬進了東宮,日日給太子妃請安,陪她在東宮花園散步,摸熟了以太子妃寢殿為起點,方圓幾十米的每一處地方;更是把東宮裡的每一個人都記了個清清楚楚。
大家只當我討太子妃喜歡,沒有人知道我到底在做什麼。
當然,更不會有人知道,我其實會武功。
而後,我聽聞皇上和皇后娘娘赴京郊清泉宮避暑,帶了煉製丹藥的道人,道人還是懷王獻上的。
皇上邀懷王同去,太子請皇上收回成命,遭到怒斥。
最終懷王去了,太子因不敬長輩,被勒令思過。
清泉宮兵變的那一天,太子妃臨盆。
我知道東宮裡有間諜,懷王選這一天,大機率是有意為之。
那一天,整個世界都變得晦暗,大片大片深灰色的雲在天空中盤旋,沉悶的雷鳴從遠方傳來,炸響在耳畔。
太子被拘在東宮思過,得知消息的時候,懷王的人已經包圍了整個清泉宮,就算太子動作再迅速,也來不及奔赴京郊行宮救駕。
皇上崩天,皇后娘娘自縊。
太子帶禁軍趕到,兩邊的人馬血戰了一天一夜。太子妃難產,亦痛苦地呻吟了一天一夜。
我守在太子妃宮中,用力地握緊她的手。
「嫂嫂,表哥就快回來了,你再堅持一下。」我的語調變得哽咽,「都會好的,都會好的……」
最疼愛我的姨母自縊了。
我父兄都跟太子殿下在清泉宮血戰。
蕭晴嵐音信全無。
怎麼一夕之間,世界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心裡疼痛難忍,我卻反覆告誡自己要堅強。
——楚懷瑜,你是定國侯的嫡女,你母親出自安國公府,你姨母是大鄴皇后!現在太子殿下將太子妃和皇長孫的性命都交到了你的手上,你必須護他們周全!
我等啊等,等到的卻是太子殿下中箭的消息。
我勒令東宮封鎖消息,在太子妃臨盆之前誰也不可以多說一個字。
可太子妃的乳娘還是告訴了她。
那一瞬間,我終於意識到姦細是誰。
可是來不及了,太子妃血崩。
我當著眾人的面,揮劍斬下了乳娘的頭顱,任憑血濺得滿屋都是,然後提著帶血的刀,對著一室跪地的人道:「保不住太子妃和皇長孫,就是這個下場!」
太子妃終於臨盆。
孩子的啼哭聲響亮,可母親卻是再也撐不住了。
太子殿下是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回的東宮。
他背後的箭一直沒拔,只為回來見太子妃和孩子最後一面。
太子表哥對我交代了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