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妹說,是因為我太蠢,所以太子才會選她做太子妃。
我盈盈一笑,垂眸不語,太子錯把魚目當珍珠,橫豎也該是太子蠢。
最終她如願被抬進東宮,整日與太子的鶯鶯燕燕周旋。
我嫁與溫柔沉穩的六皇子,花信之年便成了酈國的皇后。
1
又是一年盛夏,灼日酷烈,綠柳周垂。
我坐在院中的合歡樹下,聽蕭承瑾說著我庶妹多麼地溫順聽話,與我相比是如何地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心生倦意,仍好言相勸:「太子殿下當真覺得一味順從便是好?」
太子瞧了我一眼,重重地在桌前石凳上坐下:「清雪溫柔體貼,我往東她絕不會往西,我若要娶個得宜的女子為妻,她再合適不過。」
「殿下乃一國儲君,若有朝一日文官諫言,殿下也這般不耐?」
看到我淡漠的神色,他眉心緊蹙,繼而一揮衣袖:「你總是這般清冷無趣,倒不像個閨閣女子,更像個說教先生。」
我心思重,不像蘇清雪喜形於色,他越發覺得無法忍受我,此行就是來與我商量退婚事宜。
我無可奈何,抬眸望向一樹合歡,十六年的光景,如今花朵已密密層層。
我出生那年父親親手為我種下,希望我歲歲平安,年年歡愉。
若我執意困住蕭承瑾,只怕下半輩子都不會再感到歡愉了。
「你是丞相嫡女,身份不凡,又深得父皇母后喜愛,那麼多皇子任你挑。清雪生母出身低微,自小受盡冷眼與欺凌,她與你不一樣……」
我心中怒意翻騰,母親從不苛待府中姨娘,連下人都甚少責罰,蘇清雪母女受誰的冷眼,又受誰的欺凌?
「何必為了裝可憐把嫡母說得十惡不赦。」
蕭承瑾欲開口為她辯解,我抬眸望向他,心中失望更甚:「殿下可思慮周全了?」
「是。」蕭承瑾的神色有些不自然,目光躲閃,「我已決定娶清雪為妻,明日便求父皇下旨。」
「既如此,便也不用等明日了。」
我起身理了理裙擺,吩咐侍女若煙去備馬車。
「既然太子與我相看兩厭,那今日便退婚,還彼此清凈。」
2
其實,我與蕭承瑾自小一起長大,並不一直都是如此地針鋒相對。
我是丞相嫡女,他是賢妃之子,丰神俊逸,性子洒脫,是一眾皇子中年紀最大的,幼時的我最愛跟在他身後。
十三歲後才漸漸有了分歧,他鐘愛騎馬射箭,蹴鞠打獵。
我偏偏喜歡詩詞歌賦,女紅書畫,每每與其他皇子公主談古論今,回過頭都會看見蕭承瑾不耐的眼神。
我時常勸他,身為儲君要內外兼修,能上戰場的同時也要看得懂兵書。
每到這時,他置若罔聞,仿佛自己有柄紅纓槍便能成為蓋世大英雄。
他常說我與他的六皇弟一般乏善可陳,是整日埋頭苦讀的書呆子。
實際上,我與六皇子蕭承予當真十分投緣,有時只消一個眼神,他便懂我在想什麼。
蕭承予雖不會舞槍弄棒,可年紀輕輕便沉穩內斂,為皇帝解決了不少的難題。
一年前,鄰國皇子方之延不遠萬里來到酈國,說是要求娶公主,卻陋習不改,整日酗酒。
這下沒有公主敢嫁他不說,還把皇城鬧了個天翻地覆。
第一日,蕭承予一口咬定自己的貓跑進了皇子的住處,要皇子給他一個交代。
第二日,皇子的臉色難看極了。
他到哪兒蕭承予便跟著到哪兒,他剛端起酒杯,蕭承予便皮笑肉不笑地盯著他看,那笑容陰惻惻,實在瘮人。
第三日,皇子臉色已經煞白。
蕭承予借找貓之名在他住處住下,大有不見貓不走的姿態。
第四日,皇子有苦難言,藉口說酈國的公主太過嬌弱,要回本國找找有沒有合眼緣的姑娘。
我聽聞這事時,頓覺十分有趣,難掩眉梢處的笑意。
蕭承瑾在我身旁重重放下兵書,眉目間焦躁之色甚濃,輕聲咕噥道:「無趣至極。」
3
母親一直與我說,我是將來的太子妃。
所以不管蕭承瑾如何不喜我,我都始終督促著他,望他有朝一日能成為一代明君。
時間久了,我便也認定此生就是要嫁蕭承瑾,事事皆以他為先。
真正讓我與他裂痕漸生是在半年前發生的一件事。
方之延走後不久,祁縣便發了大水,太子奉命前去賑災。父親備好大批藥材隨行,以防大水退去後突發疫病。
臨行前,皇帝與父親千叮嚀萬囑咐,還特意指派戶部官員隨行,讓他一定安撫好民眾,萬不可教百姓傷心。
蕭承瑾隨口應下,卻不顧百姓生死,待他到了祁縣,一路上藥材沒有被妥善安置,早已泡了雨水發霉。
即使如此,他仍不聽勸阻下令入藥,百姓病上加病,霎時間,祁縣一片混亂。
皇帝聞訊龍顏大怒,看著御案上堆積如山彈劾太子的奏章,當即把蕭承瑾召回。
蕭承予起身去往祁縣,太子被禁足東宮。
我失望之餘話說得重了些,那句「眼高手低」
讓他大發了一通脾氣,再也不見我。
此時太子受千夫所指,信心受挫,蘇清雪便是這個時候乘虛而入。
好一番溫言軟語,哄得蕭承瑾更加不知天地為何物。
蕭承予風塵僕僕從祁縣趕回來時,太子已經深陷蘇清雪的溫柔鄉。
饒是蕭承予苦口婆心勸阻,他仍是鐵了心要與我退婚。
4
賜婚的聖旨到達丞相府時,正是夏末初秋之際,花影重疊,香風細細。
蘇清雪第三次撥弄她滿頭珠翠,我終於放下繡了一半的帕子抬頭望她。
櫻唇杏眼,膚白勝雪,當真是個粉雕玉琢的美人兒。
她昨日接到聖旨後又受了父親的責罰,今日便到我處來找回些面子。
「姐姐,若不是你不懂得服軟,這東宮的太子妃之位哪裡能輪得到我呢。」
蘇清雪的手撫上發間的金釵。
一顰一笑間,步搖叮鈴作響。
我順著她的指尖望去,滿頭的珠釵首飾,恨不得把全部家當都戴在身上。
見我一眼不眨地望著她,蘇清雪眸中清波流盼,唇邊滿溢怡愉笑意:
「這支雙鳳銜珠步搖是小娘專門請工匠趕製,就連鑲嵌其間的珠玉也是上好的翡翠,全京城僅此一支。」
一顰一笑間,眼角眉梢皆是得意。
我細細看她,心中冷笑,這趾高氣揚的模樣,哪裡是自小受盡冷眼和欺凌的樣子。
「畢竟妹妹即將成為太子妃,最有價值之物自當給最尊貴之人。」
她以為我在意太子,在意太子妃之位,便故意來氣我。
我揶揄地說完這句話,不管她再如何說,皆是盈盈一笑,垂眸不語。
我的母親是忠臣遺孤,自幼養在太后身邊,與皇后情同姐妹,父親在聖上還是皇子的時候便屢次保他性命。
當年還是三皇子的聖上,被奸人設計圍困深山命懸一線時,也是我父親救了他。
我唯一的舅舅華臻,如今是正一品定遠大將軍,西北領兵三十萬,出生入死,戰功赫赫。
饒是皇帝尊我母親一聲「姐姐」,她也自是擔得起。
母親常說,太子未定,先定了太子妃。
我生來就是鳳命,是將來的一國之母,我若真的想要,根本不必去爭,自有人為我鋪好路。
可如今的太子德不配位,怨聲四起。
太子妃位,焉知是福還是禍?
5
我往窗外看了一眼,樹梢搖曳,蟬鳴涌動。
蘇清雪離開時仍意猶未盡,我小憩了片刻便前往書房讀書。
時值正午,院中將謝盡的合歡枝條忽然延伸到我窗前,在我身前遮下一片陰影。
我微眯眸子,瞧清來人樣貌:面若冠玉,眉目舒朗。
如玉的指尖輕撚合歡遞到我身前,我低眸,望見他袖口銀線織就的竹葉。
「六皇子今日如此得閒,想必是丟失的貓兒已找到了?」我輕一挑眉,揶揄他道。
蕭承予唇邊漾起柔和的笑,忽而俯身,輕輕銜住我指尖未用完的半塊綠豆糕。
側顏如玉,黑髮如瀑,幽淡的冷蘭香縈繞在我鼻息,胸腔發緊,心跳驟然漏了一拍。
「清和。」
他喚我,轉身望向府門外頭,笑容如霽月清風,「走。」
十里荷塘,清香陣陣,我與蕭承予泛舟湖上,悠閒飲茶。
蕭承予正襟危坐,視線輕輕落在我眉間:
「皇兄與你都決意退婚,父皇無奈前日封了清雪為太子妃,聖旨應該已到府上。」
「這些時日,辛苦你周旋了。」
我淡淡道,細呷清茶,茶香在口中蔓延開,微微清苦後回味甘甜。
當日太子執意退婚,蕭承予在殿前與他據理力爭,一向溫吞和煦的人竟也能那麼堅定地分毫不讓。
我站在他身後望他,雍容閒雅,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薄唇一張一翕間便讓蕭承瑾啞口無言。
「你心儀皇兄已久,我恐你多思多慮。」
對面的人這麼說,目若朗星,頰邊那一抹紅如濯清漣而不妖的蓮。
「說謊。」
我輕聲拆穿他。
本也好奇他的話中有幾分真假,可偏偏某個人,自小到大一說謊就臉紅。
我好整以暇地喝著茶:「不必如此試探我,你知我不是會為情所困的人。」
6
天色將暗,餘暉也儘是溫柔。
不遠處夕陽晚唱,視線所及餘霞成綺。
我吩咐若煙拿來一個包裹,輕輕遞與蕭承予:
「我按著你前幾日送來的花樣制了披風,德妃娘娘不喜奢華,九里香清麗素凈,你一併帶回去罷。」
蕭承予望著我手中的披風,眉間微不可尋地輕皺了一下:「當心熬壞了眼睛。」
「無妨。」我知他是憂心我,「閒暇之餘,不費什麼工夫。」
蕭承予點點頭,眸光溫煦,輕輕拘禮:「承予代母親先謝過。」
我望向他腰間香囊,從衣袖中取出一個嶄新的遞予他:
「許久之前贈你的還用著,如今已舊得不合身份了,便換了罷。」
蕭承予是德妃之子,自幼熟讀四書五經,是皇子中最有學問的,沉穩但不老成,是個溫柔清舉的翩翩公子。
以往閒暇時我總愛刺繡,一坐就是一個下午,太子覺得我性子沉悶,不愛靠近我身邊。
蕭承予精通書畫,便搬來筆墨紙硯,他繪蘭花樣子,我來繡制。
如今皇后宮裡的物什,大到屏風披風,小到錦帕香囊,皆出自我與他之手,清雅脫俗。
7
回到府中,正遇母親在庭院的池邊喂魚,側顏如玉。
這些年父親捨不得她受一絲一毫的委屈,不憂心便不顯老,如今我已碧玉年華,她卻仍停留在我幼時的樣子。
「母親,這一尾丹頂錦鯉是今日新到的嗎?」
池中魚兒游得歡快,我清楚記得今日出府前還未曾看見過。
母親望向府門外,笑道:「承予沒與你一同回來?」
「他回宮了。」我捏起魚食,投進池中。
「都是母親不好,為你擇了這門親事,太子朝三暮四,叫你受委屈了。」
母親轉身看著我,面上滿是疼惜之色。
她生我時傷了身子,至今只有我一個女兒,自是心疼得不得了,恨不能事事為我思慮周全。
「無礙。」我握住母親的手,安慰她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這倒也是。」母親點點頭,「太子德行有虧,此前賑災之事就足以見他枉顧人命,非吾兒良配。」
見我不語,母親眉心舒展開:「母親知曉,其實六皇子最稱你心意,你瞞得了別人瞞不住我。既如此,明日便讓你父親與皇上說。」
「母親,暫且擱置罷。」
我望向池中一尾尾自由遊動的魚兒,眼前驀然浮現那個人的臉。
「我與他之間無須多言。」
見母親有些疑惑,我莞爾一笑,「頂峰之處自會相遇,所以,賜婚之事不急。」
8
蘇清雪成婚前夕,父親召我去書房。
他來回躊躇了很久,才輕輕嘆了口氣與我說道:「清和,父親這一輩子,唯獨有愧與你母親。
「我與她成婚十幾載終有了你,她知曉自己再不能生育便做主給我納了你香姨娘,如今,我本不願將清雪嫁與太子,可是她說她已有太子的骨肉……」
說到這裡,父親氣得揮了揮衣袖:「太子失了民心,朝堂內有不少人上奏請求廢黜太子。
「父親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清雪嬌縱,若終有那麼一天,你打得也罰得,父親只有你和清雪這兩個女兒……」
我看著愁容滿面的父親,這段時間他憂思過重,鬢邊已白髮漸生。
父親素來疼我,此時見他憂慮,心裡不免有些心疼。
「清雪未當我是姐姐,可我始終記得有個妹妹,我們姐妹之間的事,父親可寬心了。」
蘇清雪搶我未婚夫婿,卻不能全然怪她,若蕭承瑾是正人君子,她再千嬌百媚又能如何。
若她自此收斂相夫教子,自是惹不上禍端,可若是她仍心思不純,我身為長姐,自當打得也罰得。
我回到院子中,見若煙懷中抱著幾支光禿禿的樹枝一臉的茫然。
說是剛才府外來了個小廝,要將這枝條送予我。
我拿起一支望了一眼,忽而笑出了聲,和她解釋道:「這是梅枝。」
「此時離梅花盛開還早呢,送這光禿禿的樹枝做什麼?」若煙瞪圓了眼睛,疑惑不解。
「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我將梅枝以髮帶束好,輕放入瓶中:「虧得他有心了。」
9
轉眼京城八月桂花香,秋風一吹,街邊小巷皆是甜膩膩的香氣。
皇城這幾日來了個不速之客。
準確來說,是兩個。
方之延又來了,還帶著他的妹妹方允棠,聽說他已經戒酒,這次一定要帶回個公主。
三公主早已成親,孩子都歲余了,五公主七公主也相繼定了親,婚期在即。
如今未說親事的公主只剩一位,我望瞭望不遠處天真爛漫的九公主,與蕭承予相視一笑:
「那十歲的他也能下嘴?」
蕭承予眼中笑意更深,眸光溫潤:「應該不能罷,方之延雖有陋習,時常闖禍,可還算是個正人君子。」
話音未落,便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方之延鎖住了脖子。
「瞧瞧,我說什麼來著?我就知道你沒養貓,騙我……」
剩下的話在看到我的時候瞬間淹沒在喉嚨口。
「這是哪位公主?」
蕭承予見他視線一直在我身上打轉,面色沉了沉:「她是丞相的女兒,不是你要找的公主。」
「丞相的小女兒上個月嫁了太子,那這就是被退婚的大女兒了?」
身後的粉衣女子用胳膊肘捅他,方之延一把揮開,笑得沒心沒肺:
「聽說太子妃身懷有孕,便一口氣給太子納了三個妾室,現在東宮熱鬧非凡,可是真的?」
見無人想搭理他,他喃喃自語:「罷了,我還是今晚自己去看一下罷。」
堂堂皇子也聽牆腳,倒真教人開了眼。
方之延看了看蕭承予,又回頭看了看我,眸中閃過狡黠的光:「美人兒,反正太子也不要你了,不如嫁給我?」
「呵呵。」蕭承予望著他,笑容意味深長,「來人,攆出去。」
10
自打方之延來了之後,方允棠整日守在蕭承予的宮門口,蕭承予走到哪兒她跟到哪兒。
後來好言相勸了一番,她兩日沒再來了。
「可謂是以此之道還施彼身。」我揶揄道,輕抿了口茶水。
蕭承予剛想說話,一抹粉紅的倩影在他身旁立住,許久才掏出荷包,荷包上的小動物我斟酌許久才識得是兔子。
「這是我哥讓我給你的。」
少女開口,一雙大眼睛清澈靈動,頰邊的小梨渦顯得她清純又可愛。
「允棠公主。」蕭承予未有動作,溫和地與她道,「這不合適。」
「我哥說了,一定要當著清和姑娘的面交給你。」
見蕭承予還是不收,方允棠的神色黯淡下來,小聲咕噥道:「我說我不會繡,他昨兒晚上繡了許久呢。」
我掩唇,眼中的笑意總也遮不住。
蕭承予的臉色由紅變白,又由白變紅,半晌才輕咳了一聲:
「大可不必。」
回丞相府的路上,我望見蕭承予面無表情的樣子。
允棠是伶俐乖巧的姑娘,打不得,罵不得,說不得重話,著實難為他了。
蕭承予聽著動靜轉頭看我,見我在笑,不自覺地也隨之揚起唇角,
靜默的眸光從我身上掠過,瞬間溫軟下來:「在笑什麼?」
「允棠天真無邪,我瞧著都心生歡喜。」我隨口說了一句,視線輕輕落在他眉間。
蕭承予聽我如此說,那雙安靜的眸子直視著我,帶著悸動與認真:「我已有心儀之人。」
雖早已心照不宣,可聽他親口說出來又是另一番光景。
我停住步子,蕭承予在兩步之餘的地方望我。
君子奪目,光華灼灼,微風未起,然心意動。
一時間,他身後絢爛的霞光竟也遜色了幾分。
11
丞相府中,蘇清雪跪在地上,求父親給她做主。
太子整日與那幾個妾室廝混,書不讀,武不練,再這麼下去人就廢了。
「太子不愛聽人說教,女兒便也不敢開口,怕惹太子生厭……」
父親聞言怒目圓睜,指著她道:「太子現在是眾矢之的,你更應該好好督促他,可你倒好,為了女兒家那一點私心閉口不言,如今太子玩物喪志,可如何是好?」
我前腳剛踏進大廳便聽見父親如此訓斥她,微不可尋地嘆了口氣。
太子的心思本就不在朝堂,哪裡是督促就能上進呢,我之前屢次苦口婆心勸誡,他哪次不是如同風過耳。
如今他成婚,蘇清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更沒人能勸得了他。
「這太子妃娶進府中難道是擺設?我早就勸告過你,你難擔此重任,你以為太子妃是什麼人都能做得的嗎?」
「老爺……」父親生氣之餘話說得重了些,香姨娘心疼蘇清雪,潸然淚下。
父親望了香姨娘一眼,更加生氣:
「當初你賣身葬父,柔兒看你可憐便做主納你進府,清雪本應養在嫡母身邊,可你整日以淚洗面,你瞧瞧,你教成了什麼樣子?目光短淺,勢利又市儈!」
香姨娘不敢再哭,只時不時地用帕子抹著眼角。
一番話說出口,父親的火氣也消了大半,當即把蘇清雪趕出了府,讓她以後不要再回來哭。
可父親生氣歸生氣,仍舊是疼她的,第二日便上奏聖上,請求讓太子戴罪立功。
再這麼荒廢下去,便再沒有轉圜的可能了。
皇帝想了想,覺得有理。
正巧前日李將軍打了勝仗歸來,皇帝便派遣蕭承瑾前往軍營犒賞三軍。
為防止節外生枝,皇帝便讓蕭承予隨行。
12
臨行前,我在馬車前送別蕭承予。
若煙拿了個大大的包裹遞給他身後的小廝。
「軍營地勢偏遠,車馬勞頓,我給你做了幾個軟墊。天氣漸冷,我新制了兩件外衫,你且帶著吧。」
「我去去就回,清和不必掛懷。」
蕭承予知我憂心,再開口時帶著心疼:「這幾日裡可又徹夜未眠了」
「不曾。」我搖搖頭,視線看向他輕皺的眉,笑道,「軟墊不費什麼工夫,外衫是半月前便開始繡的,並非這幾日趕工。」
包裹里只有護膝鞋子和披風是我這幾日連夜趕製的。
蕭承予眉頭緊蹙,知我與他咬文嚼字:「辛苦你了,我什麼都不缺,往後要愛惜自己的身體,你一切都好,我便好。」
「再如此客氣,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我佯裝生氣,蕭承予不再推諉,轉身拿出包裹里的外衫穿在身上。
這是我第一次贈他衣物,蕭承予唇角勾起愉悅地笑,眸中波光瀲灩:「好看嗎?」
我忍俊不禁:「好看。」
他又問身旁隨行的小廝:「好看嗎?」
「清和姑娘的手藝自是沒得挑。」
我見他仍喜不自勝,輕聲提醒道:「你收斂些,都往我們這邊看呢。」
話音未落,身後便傳來蕭承瑾的冷哼。
我聽見猶如風過耳,繼續與他道:「我這幾日總覺得心神不寧,你萬事小心些。」
「好。」蕭承予點了點頭,與我叮囑了一番才上了馬車。
我轉身離去,路過蕭承瑾時,又聽見他熟悉的那句話:「無趣。」
我懶得搭理他,在他心中,這也無趣,那也無趣,如何才算得有趣?
13
蕭承予走後,我在京中閒來無事,便時常邀允棠賞花喝茶。
允棠看著手中的髮帶,喜愛之情溢於言表:「清和,我整日纏著六皇子,你怎麼不生氣呀?前日贈我珠釵,今日還送我這麼漂亮的髮帶。」
我放下茶盞,笑著問她:「你心儀蕭承予?」
允棠想了想,重重地搖頭:「我不喜歡,是我哥讓我纏著他,我若不照著做,我哥就鎖我脖子。」
我又問她:「那蕭承予心儀你嗎?」
允棠又搖了搖頭,說道:「當然不了,他與我說過他心悅你,讓我離他遠些,恐你見了誤會。」
我給她添了些茶水,笑道:「該是我的,別人怎麼也搶不走,我為何要庸人自擾呢?」
「這倒也是。」允棠捧著臉頰,笑得憨厚,「清和,你整日不是刺繡便是喝茶,還有其他喜愛之事嗎?」
我輕放下手中的茶:「允棠有何高見?我自當樂意奉陪。」
話音剛落,若煙便急匆匆地從廂房外跑進來:「大小姐,老爺在府里發了好大的火,夫人讓你趕緊回去呢。」
14
我剛進府中母親便迎了上來,眸中滿溢擔憂的愁緒:
「你父親今日從朝堂下來便一直不開心,我笨嘴拙舌說不清楚,你快去勸勸他罷。」
我心裡感到些許不安,問她:「母親,發生了何事?」
母親環顧了一眼四周,壓低聲音道:「聽說是太子和承予起了爭執,賢妃現在還跪在御書房外。」
我皺了皺眉,什麼爭執會這麼嚴重?
我惴惴不安,但很快鎮定下來:「母親莫慌,我去問問父親到底發生了何事。」
書房內,父親頭疼地扶著頭坐在桌前,聽見我敲門的動靜,輕聲讓我進去,聲音中滿是疲憊。
「父親,可是六皇子出了什麼事?」我面不改色,絞緊了帕子才掩飾住不停顫抖的指尖。
父親擺了擺手讓我坐下,半晌才開口,聲音斷斷續續:
「太子玩忽職守,終日尋歡作樂,對將士們更是喜怒無常。承予勸阻得多了,太子便揮劍相向,只怕這太子之位,他是坐到頭了。」
我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
太子自幼學武,蕭承予哪裡是太子的對手。
「他二人打了起來,太子輸了卻不認輸,趁承予不注意揮劍劃傷了他的胳膊……」
我這才放下了心,聽父親的語氣應是傷得不重。
可皇家最忌諱的就是對手足刀劍相向。
「如今,李將軍血書上奏,說酈國有如此太子是大不幸,要求另立太子。」
說到這裡,父親嘆了口氣,「太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小時也懂事聽話,如今怎就成了這副模樣。」
我嘆了口氣,感嘆世事易變。
有的人過了幾年,竟變得不認識了。
太子受了挫折便不思進取,破罐子破摔,這種心氣,確實不適合做一國之君。
15
冬季以至,宮中梅花含苞欲放的時候,我終於等到蕭承予回來。
他的身形清減了不少,如墨的眸中仍舊一片溫潤。
我迎上去,眼底隱隱有霧氣氤氳:「你的傷可好了?」
「一點小傷,不防事。」他扶我在御花園的長椅上坐下,眸中滿是惋惜之色,「只可惜你給我做的外衫壞了。」
見我一臉心疼地看著他,蕭承予笑道:「我當時穿上外衫準備離去,誰承想皇兄會突然衝上來砍我。」
我見他這樣,又氣又笑:「許久未舞槍弄棒了罷?你竟能贏了太子。」
蕭承予微怔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道:「我以為你都忘了。」
我聽他這麼說,心間驀然多了幾分惆悵:「其實,一點都不疼,所以我壓根兒就沒往心裡去。這些時日苦思冥想了許久,才想起你以前也是練武的。」
蕭承予一言不發,指尖輕撫上我的臉頰,看著我紅了眼眶的樣子,他的眼尾也泛起淡淡的一抹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