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公司里,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7
我站起身準備離開公司。
突然想到了公司的禁忌。
更理智的做法應該是順從規則,等到我擁有了十足的把握,再做危險的事。
可是,時玥已經失蹤了半個月,真的有這麼長的時間讓我慢慢查嗎?
更何況,沈止顯然知道更多的真相,而他也已經失蹤了。
結合目前我所了解的,或許找到沈止,問清楚更多的細節,才能破局。
想了想,我拿出手機,給一個國外的號碼發了一條簡訊。
發過去不到兩秒,跨國電話便打了過來。
我沒有接。
揉了揉酸痛的眉心,手指附上電燈的開關。
「嘭。」
一聲脆響後,四周一片黑暗。
8
我感到一陣眩暈,像是乘坐沒有任何通風的海船,上上下下。
必須用盡一切力氣強忍著不吐出來。
一道道亂七八糟的光線閃過,眩暈終於停止。
我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依然站在公司門口,但是情況有點不一樣。
頂燈沒有開,唯一的光源來自那些本該熄滅的電腦螢幕。
但它們散發出的不是正常的亮白色,而是一種病態的、昏黃的幽光;
像無數盞即將燃盡的油燈,把整個辦公區浸泡在一種陳年老照片的色調里。
空氣里瀰漫著一股難以名狀的味道,像是某種東西在緩慢腐爛;
卻又混合著一股濃烈的、像是鐵鏽和消毒水混合的金屬腥氣。
讓我剛剛平復的胃部又一陣翻攪。
我向前邁了一步,熟悉的瓷磚卻傳來怪異的觸感,它變得……柔軟而富有彈性;
像某種潮濕的、厚厚的苔蘚,又像是……
活物的皮膚……
「我漂亮嗎?」
突然,我的面前出現一個長發的女人。
冒昧的提問嚇得我心臟直接漏了一拍。
我眼神逐漸對焦,看向我面前這個用口罩蒙住臉的女人。
「我漂亮嗎?」
她又問了一句。
借著微弱的燈光,我看到她長長的睫毛和大大的眼睛。
「漂亮。」
我忍不住回答。
女人直勾勾地盯著我,眼睛緩慢地彎曲起來,像是在笑。
接著,她伸出修長的手指,捻起耳邊的繩子,緩緩摘掉了口罩。
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她上半張臉是正常的,而嘴巴卻像是被什麼利器剪開了,又被重新縫合在一起。
縫合的傷口讓她的臉看上去像是在笑……
這個畫面,好像有點熟悉。
「這樣呢?還漂亮嗎?」
女人又一次張口,涎水從她開裂的唇縫中流了出來,夾雜著看不清是血還是肉的粉紅顏色。
我直接看傻了。
「我漂亮嗎!!!!?」
她又問了一次,聲音沙啞又尖銳,刺得我耳膜生疼。
我腦子飛速運轉,突然想明白了這個場景在哪裡看過。
這不就是日本一個很出名的一個都市怪談「裂口女」嗎?
9
「都市怪談……」
難怪那天沈止聽到我說這幾個字,像是想起了什麼。
原來公司的禁忌和都市怪談有關係?
但我來不及深想,我面前的女鬼又一次提出了相同的問題。
我記得,在日本的傳說中,遇到裂口女,想要活命只有兩種辦法。
一種是回答「普普通通」或拋出髮蠟轉移其注意力。
我手上也沒有髮蠟啊。
於是,我強忍噁心的感覺,儘量看著女鬼眼睛,對她說:
「普普通通。」
女鬼似乎愣了一下。
嗯……成功了?
下一瞬,她脖子僵硬地動了動,嘴角猛地向兩側再度撕裂,仿佛整個下巴都要脫落!
黑色的粘稠液體從裂口滲出,而她手中,竟憑空多出一把巨大的、銹跡斑斑的剪刀。
「不漂亮嗎?!不漂亮嗎?!」
她的聲音扭曲變形,揮舞著剪刀,朝我猛衝過來!
我腎上腺素飆升,轉身就沒命地向後狂奔!
「你不是想讓我笑嗎?」
「我現在隨時都在微笑啊?為什麼不漂亮呢?!」
那剪刀的寒光一瞬一瞬閃過我的眼前。
我絲毫不敢懈怠,拼了命地在走廊上狂奔。
身後的剪刀開合聲和瘋狂的囈語緊追不捨。
腳下的觸感粘膩而富有彈性,它們蠕動著,似乎在幫著裂口女將我往後拉。
就在我感覺那冰冷的銳氣即將觸及後頸的瞬間!
旁邊安全通道的門猛地打開,一隻有力的手將我狠狠拽了進去!
「砰!」
門被迅速關上,隔絕了門外可怕的聲響。
一隻溫熱的手掌死死捂住了我的嘴,將我所有的驚呼都按了回去。
黑暗中,一個壓低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別出聲!它還沒走!」
是沈止!
10
仿佛過了好幾個世紀,門外的聲音才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走廊盡頭。
安全通道內令人窒息的緊迫感稍稍緩解。
沈止捂著我嘴的手緩緩鬆開。
黑暗中,我能清晰聽到他粗重而壓抑的喘息。
他猛地轉過身,雙手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驚人。
借著安全通道綠色的指示燈,我看到他臉上混雜著震驚和後怕的複雜表情。
「時芫!你瘋了?!」
「你怎麼進來的?你是不是故意不遵守規則關燈了?」
我撥開他的手,動作算不上溫柔。
揉了揉被他抓痛的肩膀:
「是啊。不進來的話,怎麼想辦法找到時玥,又怎麼找到你呢?」
他像是被我的話噎住了,瞪著眼睛看了我好幾秒,半晌後才難以置信地搖頭:
「你……你到底知不知道這裡有多危險?時玥已經出事了,現在我也……難道你不害怕嗎?」
害怕?
這個詞讓我微微偏頭思考了一下。
心臟在胸腔里平緩地跳動,那是生理性的應激反應。
但內心深處,那種被稱為恐懼的情感,似乎確實被一層無形的隔膜擋住了。
我沒有害怕的情緒。
應該說,我生來就沒有什麼情緒起伏。
「沒什麼好害怕的。」
我陳述道,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沈止聞言,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最終化為一個極其苦澀的笑容。
「你真是……」
「別廢話了。」我打斷他:
「現在不是探討我心理問題的時候,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到底查到了什麼?又獨自冒險想要驗證什麼?」
沈止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了一下情緒。
隨即,他背靠著冰冷的防火門滑坐在地上,也示意我坐下。
「那天聽你提到都市怪談四個字,我就覺得異常耳熟。」
他低聲開始敘述,語速很快又很輕:
「後來我想起來了,當初我來實習的時候,是公司轉型初期,我幫忙清理舊物,偶然在舅舅辦公室的角落裡看到過一些被遺忘的舊資料,是關於他們最初創業時那款遊戲的。」
「那款遊戲......」他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並不像對外宣傳的那麼簡單。它升級版的核心,是沉浸式體驗,虛擬現實技術你知道嗎?余海網藉助這個技術,讓玩家去親身體驗各種都市怪談。玩家需要在遊戲里遭遇並破解來自世界各地的怪談故事,剛才那個追殺你的裂口女就是其中之一。」
原來如此。
所以當我不經意間提起都市怪談時,他才瞬間打通記憶的關卡。
「我當年……其實偷偷玩過那個遊戲升級的內部測試版。」
沈止的眼神有些飄忽,陷入了回憶:
「非常真實,非常有意思,那種遊走在恐懼邊緣的刺激感,是放到現在,也是任何遊戲都無法比擬的。」
「余海網他簡直就是個天才。」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在他去世以後,這個已經近乎完成的升級版,卻被舅舅徹底封存,最終沒有上市。」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困惑。
「所以我懷疑,是不是余海網心有不甘?他傾注了心血的作品沒能見到天日,所以他留下了某種……詛咒?或者說,他將這個未完成的遊戲,以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固化在了這家公司里。當有人違反那個看似荒誕的關燈規則時,就會被拉進這個……真實的、致命的遊戲世界裡。」
他抬起頭,目光穿過了我們剛才逃進來的那扇門。
門外此刻一片死寂。
「我是個醫生,只相信科學……但剛才的裂口女,就是最該死的,令我無法反駁的證據……」
11
「如此說來,我們現在相當於被余海網的……亡靈拉進了遊戲里?那只需要通關就能出去了,對吧?」我儘量尋找著破局的辦法。
沈止有一瞬間的恍惚,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應該是。」
「有個問題,」我蹙起眉,回想起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我記得日本的怪談里,遇到裂口女,面對她的問題,只要回答普普通通就好了。我按照規則回答了,為什麼她還要追殺我?」
聽到這個問題,沈止有點尷尬地摳了摳額角:
「那個……據說,當時余海網在設計遊戲時,覺得普普通通這個詞對女孩子來說是一種冒犯,他就把這個怪談的規則給改了,要回答『很漂亮』才可以……」
「......」
也就是說,雖然是體驗都市怪談,但解密方式卻會隨著設計者本人的意願更改。
那這根本就無從參考啊?!
仿佛知道我的無語,沈止近乎討好地說:
「所有的副本我基本上都玩過一遍,我知道大部分的標準答案……」
我沉默地看了他幾秒,又想到一個問題:
「可是他為什麼要設置關燈這個禁忌呢?」
「你玩過遊戲,那些副本裡面,有這個設定的怪談嗎?」
沈止也皺起眉:
「沒有!這也是我想不太明白的一點。在我玩過的測試版里,絕對沒有關燈後等待十分鐘這種莫名其妙的規則……」
他的話音未完,這片狹小黑暗的寂靜突然被打破。
「噔、噔、噔……」
樓下突然傳來不急不慢的高跟鞋聲。
有什麼東西順著樓梯走上來了。
我屏住呼吸,繃緊身體,和沈止互相借著力站了起來。
本想著偷偷打開安全通道的門,神不知鬼不覺地退出去。
可是下一秒,樓梯拐角處突然出現一張深棕色皮膚的人臉:
「嘿嘿嘿……該打針了……」
12
「是潘普瑞那醫院的護士,被她抓到就要打針了!」
菲律賓護士的頭部往前伸了伸,我才發現她的身體方向和頭部完全相反。
她背對著我們,向後退,卻一步一步踩上樓梯,扭轉的頭部上,全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嘴裡機械地重複:
「打針了,打針了……」
沈止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拽著我就跑。
穿過安全通道的門,刺鼻的消毒水味撲面而來。
眼前是一條望不到盡頭的醫院走廊。
慘綠色的牆壁上布滿霉斑,生鏽的輸液架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
頭頂的燈管明明滅滅,把我們的影子撕扯成詭異的形狀。
「這邊!」
沈止把我拉進一間處置室,反手關上鐵門。
門外傳來規律的腳步聲,嗒、嗒、嗒,伴隨著令人頭皮發麻的低語:
「打針了……該打針了……」
腳步聲在門外停頓。
透過門上的玻璃窗,我看見護士的身影緩緩滑過。
她依然背對著前進,頭顱卻扭轉了一百八十度,全黑的眼睛死死盯著我們藏身的門縫。
我屏住呼吸,直到腳步聲遠去才敢喘氣。
「這要怎麼通關?」我壓低聲音,手心全是冷汗,「也沒有什麼提問啊?」
沈止靠在藥柜上,臉色蒼白:
「只要逃出醫院就行。她的規則領域限定在醫院裡,出去就安全了。」
等基本緩過神,我們一鼓作氣衝出門,在扭曲的走廊里狂奔。
兩側的病房門無聲開合,牆上的污漬像在蠕動。
身後再次響起急促的高跟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