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婆婆去醫院,主治醫生是我前男友。
前男友問我和患者的關係,我說是婆媳。
他啪的一下合上病曆本,氣笑了。
「病人兩個兒子,一個 67,一個 59,你老公是哪個?」
我面無表情。
「大的那個,請問這也是醫生必須要問的問題嗎?」
我向他晃晃手上的婚戒。
「醫生還有什麼問題嗎?」
01.
熊女士的病很難治。
89 歲,格林巴利綜合徵。
即使她的兒子是全省知名的企業家,也沒有幾個大夫願意冒險。
大多數醫院看了老太太的病歷後都建議我們去北京。
老太太偏偏是個倔脾氣,死活不願意離開家,不願意去北京。
「落葉歸根懂不懂?我要死也死在家裡。」
她成天念叨這句話,把她的兩個兒子氣個半死。
我臨危受命,成了熊麗華女士的陪診師。
老太太雖然難伺候了一點,但五千一天。
她就算是王母娘娘我也能伺候。
這家朋友介紹的私人醫院是我們最後的希望。
在電話里聽到何硯這個名字時,我還心存幻想。
他那麼好的成績,沒道理屈尊到我們這種小城市做醫生。
世界上叫何硯的人那麼多,學醫的也那麼多。
又學醫又叫何硯的應該也不少。
可事實證明,人就是不該心存僥倖。
電腦桌前的男人扶了扶眼鏡,放下病歷。
雙手交疊看向我。
冷冰冰的,沒什麼溫度。
我捏了捏口罩上的鐵絲,抓著輪椅的手深深用力,骨節凸起泛白。
02.
「先住院吧。」
一個不算肯定的回答。
但絕對是奔波半個月聽到最動聽的一句話。
我懷揣著百分百的敬意,深深鞠了一躬。
「太感謝您了,真的。」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
直到護士進門將輪椅推走,他都沒有再看我一眼。
好像一個陌生人。
連續多日的奔波,我已經懶得維護外表。
T 恤牛仔褲,外頭裹上一件長風衣。
齊耳的短髮長長了,劉海遮住了半個眼睛。
下半張臉又被口罩遮住。
整張臉只露出一條很窄的縫。
這些年我瘦了很多,身形和從前大不相同。
他沒認出我實在很正常。
可走到門口,就要推門離開時,又突然被叫住:
「患者……」他的聲音有些乾澀,停頓了一秒才再次開口。
「患者的病情比較複雜,治療過程中需要家屬陪同。」
「你和患者是什麼關係?能不能做決定?」
做陪診師這一行,其實沒有偽裝的硬性要求。
只是偶爾會被認成黃牛或是醫托,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有時會謊稱是病人的家屬。
熊阿姨的兒子很快就會來,我沒有偽裝的必要。
可是對上那雙水潤潤的眼睛,我下意識地說謊了:
「兒媳婦。」
何硯好看的眉眼微微皺起。
他翻開病曆本查看。
不知看到了什麼,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顧昭,騙我很好玩嗎?」
他認出我來了。
即使捂得這樣嚴實,他還是認出來了。
腦中突然響起一句話:恨比愛長久。
我或許該慶幸。
如果當年真的老老實實和他走到最後,說不定現在已經走過了猜疑、爭吵、相看兩厭。
此時,早就不會再記得我了。
「病人兩個兒子,一個 67,一個 59,你老公是哪個?」
他用力合上病歷,嚴肅地看向我:
「十年前被你騙,是我蠢。」
「但你憑什麼認為十年後,我還一樣蠢?」
03.
診室的門再次打開。
剛才的小護士推著輪椅去而復返。
「家屬?還要辦一些手續,您得一起。」
這道略帶疲憊的聲音,此刻宛若天籟。
我深吸一口氣,重新握住輪椅的把手。
身前擋了一個人,給了我很大力量。
從頭頂到指尖的一串酸澀,就像麻意。
感覺身體都有點不聽使喚。
我抬頭看向何硯,面無表情地快速回答:
「大的那個。」
「我不知道這也是醫生必須要問的問題。」
我從挎包里拿出一枚鴿子蛋大的鑽石戒指。
套在手上,溫柔地撫摸:
「醫生還有什麼問題嗎?」
「如果沒有的話,我們就走了。」
沒等他回答,我轉身就走。
像下定了某種決心。
但凡多停留一秒,我都會立馬破功。
十年。
原以為老死不相往來的人又再次出現在面前。
那一刻說是心臟驟停都不誇張。
04.
「小昭,你身體不舒服嗎?」
我被熊阿姨的聲音喚醒,這才發現自己寫字的手在發抖。
「沒有。」
「我就是替你高興。」
我揉了揉指骨,勾勒出一個溫和的笑。
信息填好後,熊阿姨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推著輪椅進了醫院的單人病房。
病房乾淨到一塵不染。
電視、冰箱、爐灶一應俱全。
比起病房,更像酒店。
護士給熊阿姨輸上液,沒多久她就睡著了。
我坐在沙發上,隨手翻開醫院的公眾號。
何硯。
畢業於中國醫學殿堂北京大學醫學部(本碩),後由國家公派至美國史丹福大學醫學院深造,獲博士學位。
32 歲的他已是兼具國際視野與紮實臨床功底的青年專家,擅長將前沿科研轉化應用於神經外科診療實踐……
手指剛要往下滑,一通電話突然彈了進來。
熊阿姨的大兒子飛機晚點,要半夜才能到。
掛斷電話,螢幕上又重新出現了何硯的簡歷。
看著上面那張冷冰冰的一寸照。
我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無名火。
有病似的,沒事看這玩意幹嘛。
過了今晚,熊阿姨有別人照顧。
只要我以後繞著這家醫院走,還是可以和何硯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
分手十年了,還盯著人家的工作照看。
變態似的。
我灌下一大瓶水,才平息壓下心頭的燥意。
05.
熊阿姨白天睡足了覺,夜裡怎麼也睡不著。
我把抱枕調整到舒服的角度,斜倚著和她聊天。
聊到我好好的醫學生不當醫生,為什麼會幹這一行。
我突然愣了一下。
裝作若無其事地給她掖了掖被角。
咽下口中的一團氣。
接活的時候,為了履歷好看,說自己是北京大學的醫學生。
一般的患者聽到後只是點點頭,並不會要求查看學信網。
今天猛地被人提起,我竟然生出一絲窘迫。
其實也不算騙人。
我確實是北京大學醫學部的學生。
是何硯的直系學妹。
只不過,中途退學了。
至於我為什麼干這行,也和當年退學有一點關係。
「我媽當年生病,全省的醫院被我跑了個遍。」
「後來她去世了,我想著這點資源不能浪費,就乾了陪診師這一行。」
「人生病了,本來就比平日裡怕孤獨。」
「我陪著,即使幫不上大忙,至少能讓人心裡舒坦點。」
熊阿姨聽到這話沉默了兩秒。
直起身,拉過我的手。
心疼地拍了兩下。
好幾年都過去了,我已經看淡不少了。
但就像小時候,受傷了不想哭,被欺負了不想哭。
一被人安慰就想哭。
我覺得眼眶有點熱。
病房門從外打開,阻斷了我的眼淚。
走廊燈從外面灑進來,短暫地照亮了屋內的一切。
熊耀年——我口頭上的丈夫,實際上的僱主——提著行李袋出現在門口。
「多謝顧小姐這幾天的照顧。」
「工資已經打到你卡上了。」
凌晨一點半。
我確認過銀行卡的轉帳後,提著包離開了病房。
看著走廊里的燈,我心底竟然有點酸酸的。
以後,但凡涉及這個醫院的工作都不接。
應該可以躲過何硯。
像是從前一樣,裝作一顆長在角落裡的蘑菇,悄悄度過一生。
想想實在是對不起他。
十年後,我又要不辭而別了。
06.
夜已經深了,我蹲在醫院大門口等車。
今年是個暖冬,但夜裡氣溫依舊不高。
天氣預報說明天有雪。
落雪前後最冷。
我裹緊大衣,點燃了一根香煙。
「這麼多年,你果然一點都沒變。」
「十年了,還玩不辭而別這一套嗎?」
一股寒意迅速從腳底升起。
那驚悚感,不亞於在深夜聽了一場鬼故事。
我打了個寒顫。
渾身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
想要故作瀟洒地和他江湖再見。
結果蹲太久了。
起身時頭暈眼花,雙腳發麻。
竟然搖晃著栽進人懷裡。
「這是彌補我?」
「還是突然想捨棄年過半百的丈夫選擇我?」
「你憑什麼覺得我還喜歡你?」
嘴上說得多狠,環著我的手就有多用力。
我艱難地抽出手臂,有氣無力道:
「兜里,糖。」
何硯愣了一秒。
腰間的手更用力了。
末了,咬牙切齒地在我包里掏了一把。
戒指、紙巾、身份證。
最角落發現一顆橘皮糖。
嘴裡的煙早在倒下的時候就已經掉了。
他剝開糖紙,強硬地塞進我嘴裡。
還沒等我恢復體力,他就鬆開了手。
任由我滑到地上。
一屁股坐在他腳上。
他皺著眉低頭看了好幾眼,最後還是沒動。
體力徹底恢復之前,我打的網約車已經到了。
我掙扎著站起來,搖晃著朝車子走去。
因為在滑落時脖子擦過何硯胸前的拉鏈。
金屬過敏,此時脖頸通紅一片。
活像剛被啃了脖子的新手喪屍。
尤其是凌晨的醫院門口,別提多驚悚。
司機車窗搖下一條小縫,小心翼翼地詢問:
「沒事吧?」
何硯兩步追上我。
恨鐵不成鋼地把我往懷裡一兜。
一隻手扶著我的側腰,一隻手捂住我的嘴。
「您走吧,她不坐了。」
「她病還沒好,偷跑出來的。」
司機師傅毫不猶豫,一腳油門踩到底,眨眼間就消失不見。
07.
我:「……」
「不是大哥,你把車搞走了我怎麼回家啊?」
「這麼晚了,你不會是想讓我走回去吧?」
他一雙冷冽的眸子死死地盯著我。
好像一條淬了毒的蛇。
陰冷得可怕。
兩次不告而別,終究是我心虛。
我咽了咽口水,再開口時聲音弱了不少。
「當年的事是我混蛋,我給你道歉行不行?」
「我現在都是有夫之婦了,你再追著過去那點小事不放,很沒有格局。」
「你趕走了我的車,害我損失了七十多塊錢,今天的事就算咱倆扯平了,成不?」
他沒說話。
垂著眸子搓了搓指尖。
在我快被凍死之前,他憋出來一句:
「熊耀年不是有名的企業家嗎?家裡連飯都不給你吃嗎?」
「你瘦得就剩一把骨頭了,要成仙是不是?」
他那雙眼看著比身後的冰雪還冷。
但或許,世界上就是有越燒越冷的火。
他脫下外套,隨意往我身上一兜。
然後不管不顧地拉著我的手往停車場走。
08.
「何硯,你放開我!」
「我現在是有婦之夫,你這樣是令人不齒的。」
「你放開我,我給你道歉行不行?」
「看在我給你介紹了一個大客戶的份上,放開我吧。」
「實在不行,我賠你點錢行不行?」
話音剛落,他一記眼刀就掃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