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不是裴嶼。
是他媽媽身邊的徐特助。
「唐小姐,太太讓我接您去北城。
「少爺他……還在醫院搶救。」
10
山路本來就難開。
再加上深夜,暴雨。
裴嶼的車在一處斷崖旁邊側翻了。
在醫院,我又一次見到了裴嶼的母親。
那位傳說中手段毒辣、雷厲風行的裴太太。
此刻,為了她唯一的兒子哭紅了眼。
「你不是說過再也不會出現?什麼時候又和我兒子勾搭在一起了?」
勾搭……
她說話還是這麼不留情面。
「裴太太,注意措辭,是你兒子非要來打擾我的生活。」
「如果不是你拋頭露面,賣個雞排都要開直播,他能找到你的位置嗎?會出這場車禍嗎?!」
我攥著拳。
一口氣深深吸進肺,又重重呼出來。
曾經,更難聽的話我都聽過。
那個時候一心想和裴嶼結婚,面對他的母親,我只有忍讓討好。
人家罵我上不得台面,我都得在一旁陪著笑。
如今我連裴嶼都不要了。
他媽在我眼裡,更是啥都不是。
所以我懶得搭理她。
扭頭就走。
「唐卉!」見我要走,裴母急了,「小嶼昏迷的時候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他想見你,你得留下來陪他。」
「憑什麼?」
我最討厭他們對我頤指氣使的態度。
徐特助攔在我面前,斯文地推了推眼鏡。
「唐小姐,我們已經知道另外兩個雞排攤主是你的弟弟妹妹。
「對於裴氏來說,別說毀掉兩個攤位,哪怕是毀掉兩個人,應該都不算什麼難事。」
我氣得太陽穴隱隱作痛。
「你們威脅我?」
11
徐特助低下頭,一派恭順模樣,「聽命行事罷了,少爺的安危要緊。」
所以我討厭北城。
討厭所謂的豪門圈子、上流社會。
每個人都披著光鮮亮麗的外衣,嘴裡成天喊著世家大族的體面尊貴,實際上暗處的波譎雲詭和陰謀手段,骯髒到讓人難以想像。
我只是個普通人。
沒有精力,也沒有勇氣去抗爭了。
只能暫時留在北城。
裴嶼的手術成功了,但人一直沒醒。
我坐在病床邊。
握住他的手,眼淚不爭氣地流。
裴嶼極少有這樣憔悴脆弱的時刻。
從我認識他起,他就是意氣風發,無所不能的。
那個時候,我爸爸病重。
要做手術,還要吃很貴的特效藥,光靠擺攤不足以支撐花銷。
弟弟妹妹留在鎮上繼續賺錢,我一個人到大城市碰碰機會。
偶然間被星探看上,要送我去參加選秀。
我說我不會唱跳。
星探一句「28 天兩萬塊錢包吃住」,讓我改變了主意。
最後還是被淘汰了。
我在後台收拾東西準備溜,正巧碰到了裴嶼。
他穿著一身黑色風衣,靜靜站在場邊,高挑挺拔。
我一眼就喜歡上了。
拿著手機上前,「帥哥,能加個微信嗎?」
「我不加陌生人微……」
他垂眸看我,瞬間瞳孔微張,到嘴邊的話突然咽了回去。
「那個……可以的。」
我一直以為他是個普通場務。
直到有人問我:「卉卉姐,你什麼時候和裴總那麼熟了?」
「哪個裴總?」
「就是北城裴氏的太子爺,咱們這個節目的金主爸爸呀。」
我不是因為裴嶼的身份才喜歡他。
但我的確因為他的身份,得到了很多便利。
比如第一次有人為了給我慶生,在維多利亞港放了兩個小時的煙花。
比如在我爸爸病危時,一個電話就能找來最好的醫生和藥。
比如在我被選秀淘汰後,裴嶼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你想演戲嗎?可以簽我公司,有錢賺。」
他為我找來最好的資源。
片酬全歸我。
後來,在一次聚會上,我聽到有人議論:
「你們知道裴哥最近看上了個灰姑娘嗎?」
「怎麼不知道,為了追人家,還專門開了個經紀公司把人家簽到手,真是煞費苦心吶。」
「那小姑娘長得確實漂亮,等裴哥玩膩了,也給我當兩天情人多好。」
……
當天我去找了裴嶼。
「裴總,您對我到底是什麼意思?」
裴嶼沒想到我會問這麼直接。
他垂下頭,耳尖都紅了,「喜歡你的意思。」
我有點竊喜。
但更多的是緊張。
「裴嶼,我是正經人,不做什麼情人的。」
我知道他們這個圈子,以我的出身是融入不了的。
裴嶼看上我,八成就是玩玩。
如果我只是圖他的錢和資源,大可以接受。
可我偏偏喜歡他這個人。
因為喜歡,所以不想以一種不平等的身份留在他身邊。
「我也是正經人,我只找女朋友,不找情人的。」
裴嶼很認真地問我:「唐卉,你願意做我女朋友嗎?一談就得談一輩子的那種。」
12
當裴嶼女朋友是件幸福的事。
他懷著一顆真心,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都捧到我面前來。
所以他給我挑的劇本都是最好的。
有些甚至原本定好了演員,最後又改成了我。
這些事,還是在我被圈內人指桑罵槐了好幾次之後才得知的。
我跟裴嶼說過很多次,叫他別這樣。
「他們都說你是我的金主。」
裴嶼抱著我,笑得一臉無所謂,「什麼金主,我寵自己女朋友不行嗎?」
「可是這樣不公平。」
我的演技本來就一般。
裴嶼給我挑的劇本是好,但我撐不起來,只會糟蹋好本子。
之前去公司做兼職,我被關係戶針對過很多次。
熬了幾個大夜做出的項目方案,直接被人家據為己有。
現在輪到我做關係戶,把別人辛苦試戲得來的機會隨便搶走。
我只覺得羞愧。
但裴嶼不理解。
他從小要什麼有什麼,覺得所有人脈資源都理應圍著他轉。
他不明白我為什麼要鬧小脾氣。
只一味低頭哄我:「好好好,寶寶,我都聽你的,我再也不隨便插手你的工作了。」
裴嶼塞到手裡的不要,非得自己去爭取。
所以一直在娛樂圈不溫不火。
我知道,他的朋友沒少在背後議論我,說我不知好歹。
還有人故意當我面問:「裴哥,準備什麼時候結婚啊?」
裴嶼說:「都聽我家卉卉的。」
那個時候,我看不懂那些朋友的眼神。
很久之後才明白。
是鄙夷,好笑,無奈,還帶點同情。
他們都知道我和裴嶼不會結婚。
只有我倆不知道。
13
對於我們這段感情,裴嶼比我更樂觀。
當裴太太第一次懷疑他戀愛的時候,他一口就承認了。
「媽,你肯定會喜歡她的。」
「卉卉,我媽肯定會喜歡你的。」
這是他對我們雙方的說辭。
我第一次見裴太太,是在一場小型酒會上。
我是個小鎮出身的普通女孩。
或許連普通都算不上,應該算家境貧寒。
為了不露怯,我買了一條一萬多塊的裙子,用我自己賺的錢,沒刷裴嶼的卡。
還臨時補課,背了很多奢侈品牌的 logo,以及西餐的吃法,豪門的餐桌禮儀什麼的。
但是都沒派上用場。
那天我太緊張了,穿著十厘米的高跟鞋,不小心踩住自己的裙擺,崴了腳。
幸好裴嶼一把扶住我,我才沒有當眾摔個狗吃屎。
裴太太站在二樓露台。
手中輕搖酒杯,居高臨下地望著我。
旁邊有人問:「裴太太,這就是你未來的兒媳?」
她輕哼一聲,點評我:
「上不得台面的東西。」
滿場鬨笑。
輕飄飄三個字,就讓我哭了一整天。
我永遠忘不了全場人看我的目光。
像在觀賞動物園裡的動物。
宋汀蘭也在場。
她瞥了一眼我腫起的腳踝,「不會穿就別穿。」
然後把她備用的平底鞋遞給我。
我知道她和裴嶼是青梅竹馬,她也是裴太太欽定的兒媳人選。
因為這樣的身份,我對她有一點天然的敵意。
「謝謝宋小姐,不用了。」
在地下車庫,她和裴嶼甚至還因為我吵了一架。
「知道她不適應這種場合,你非帶她來幹嘛?」
「宋汀蘭,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管我女朋友的事了?」
「女朋友?她還能當你多久的女朋友?裴嶼我拜託你清醒一點好不好……」
我站在一旁,侷促得像個外人。
裴嶼回去跟他媽吵架了。
我不停給他發消息,「不要因為我吵架,我沒事的,真的,你別生氣!」
如果裴嶼因為這件事跟裴太太鬧起來。
我知道,這筆帳裴太太八成會記到我的頭上。
我得罪不起她。
幾天後,裴嶼搬出來陪我。
「卉卉,你別怕,我已經脫離裴氏自己創業了,只要我不受人掣肘,就沒人敢給你臉色看。」
人在無知的時候總會無畏。
後來我才明白,想在北城這種地方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錢,人脈,資源。
缺一樣都不行。
14
那幾年,裴嶼的事業發展挺順利。
他以為全都是靠自己。
只有我在擔憂。
裴嶼看上的地皮,總能以最優惠的價格拿下。
裴嶼看上的項目,往往能輕易到手,並且帶來不錯的利潤。
這其中固然有他的努力。
但還有很重要的一個原因——
他姓裴。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裴氏的獨子。
他看似沒有藉助裴氏的力量,但處處都受到了自己身份帶來的好處。
我意識到了這一點。
更看到了我們日後的重重阻力。
裴嶼這個大少爺,過慣了一帆風順揮金如土的生活,如果裴家為了拆散我們,故意打壓他,讓他體驗從神壇跌入泥里的滋味。
他能為了我和家裡抗衡多久?
我不知道答案。
更不敢想。
但我每次跟裴嶼提這些,他只會覺得我悲觀。
「寶寶,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對你的真心嗎?」
真心能值多少錢?
我不懂。
我只知道,我的生父生母原本也很恩愛。
後來一個下崗,一個因為工傷造成終身殘疾,賠償款也沒拿到。
都說貧賤夫妻百事哀。
從我記事起,家裡天天都在吵架。
因為太窮了。
哪怕是撒了半袋鹽,兩個人都能打起來。
鍋碗瓢盆碎了一地,他們爭吵,咒罵,像仇人一樣。
我只敢躲在衣櫃里咬著指頭哭。
再後來,一個酗酒家暴,一個賭博成性。
不知道是誰先捅了誰。
反正雙雙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時我只有七歲。
我太害怕了,一個人在街上瘋了一樣地跑,被敲暈抓走。
一個陌生男人把我帶上火車。
等我醒來的時候,火車正好停站小雨鎮。
我拚命跑下站台,被男人拎著頭髮拖行。
可我的哭聲招來了不少小雨鎮的人。
「孩子哭成這樣,你是小孩的家長嗎?」
「不會是人販子吧?」
「快鬆手,不然我們報警了!」
一個瘦瘦小小、身形佝僂的男人,第一個衝出來,把我救下。
他就是我後來的爸爸。
所以你看,像我們普通人,尚且會接受不了生活的落差。
更何況是裴嶼。
我不想將來日子萬一過得不好,兩個人互相掐著脖子埋怨對方,說如果不是因為你拖累我,我何至於變成今天這樣。
所以我主動提出,再和裴太太見一面。
我天真地以為,只要我足夠真誠,她就會對我改觀。
我和裴嶼的未來,就不會再有阻礙。
15
那天是裴太太的生日宴。
她不喜熱鬧,只請了少數親朋好友到家裡。
我想了很久,該送她什麼禮物。
裴太太那麼有錢,貴重不足以打動她,還是要投其所好。
我了解到,她的出身也不好,靠自己的努力成為了國家一級越劇演員。
後來和裴嶼的爸爸相愛,被裴家要求放棄了事業,專心做賢內助。
我看過裴太太年輕時上台表演的視頻。
那麼張揚,明媚。
她一定很熱愛這份事業。
所以我送了一套定製的戲服給她。
那天傍晚,裴太太把我單獨叫到屋裡。
「有心了。」
聽到這三個字,我高興得快要飛起來。
她話題一轉,「但是,我還是不會同意你和裴嶼在一起。」
我不死心,想為自己再爭取一下。
「裴太太,我知道裴家不想要一個在娛樂圈拋頭露面的兒媳,我本來就不喜歡演戲,我和阿嶼已經商量好了,我可以退圈去做別的。
「我決定不了自己的出身,但我會努力學習,提升自己,不會給裴家丟人,也不會拖阿嶼的後腿。」
裴太太安詳地坐在沙發上品茶。
聞言勾了勾嘴角。
嘲笑我的幼稚。
「首先,裴嶼是我唯一的兒子,裴家唯一的繼承人,我必須要給他選一個門當戶對的妻子,你一個人再怎麼努力,比得上豪門幾代人的積累嗎?
「其次,豪門世家間的聯姻,帶來的是資源人脈的交換,實現利益最大化,而你呢?你能給裴嶼和裴家帶來什麼?
「小丫頭,別傻了,你高攀不上我們家,這是事實。」
她把話說得透徹又傷人。
我有些難堪。
「況且,就算沒有我從中阻撓,你們的日子也過不好的。」
「為什麼?」
裴太太說:「因為你們兩個的差距太大,成長經歷和思維習慣的差異,終究會讓你們產生無法消弭的矛盾。
「你不會懂他,他也不會懂你。」
那時的我根本聽不懂。
甚至還膽大地追問:「當年的您和裴先生,跟現在的我和裴嶼有什麼不同?還不是過得很幸福嗎?」
「很幸福?」
裴太太笑了。
笑得手中的茶杯都拿不穩。
她抬眸,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戲服,眼神里滿是哀傷。
「算了,你走吧,我不想跟你浪費口舌。」
16
裴嶼問我和他媽媽聊了什麼。
我沒說實話,「伯母不喜歡我拍戲,想讓我換份工作。」
「好啊,你不是本來就不喜歡演戲嗎,正好歇歇,反正有我養你呢。」
我突然抬頭,看著裴嶼,「我想回去賣雞排。」
這是爸爸傳給我的手藝。
相比於弟弟妹妹,我做得最拿手。
裴嶼愣了愣,笑了,「行啊,我的女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以為他是真心支持我的。
所以我一直安慰自己,別多想了,你看,裴嶼對你多包容啊,他是真的愛你。
裴嶼爸媽的結婚紀念日快到了。
他拉著我去挑禮物。
一路上還給我講他爸媽相愛多年的故事。
「卉卉你看,我爸媽身份差距也很大,照樣過得那麼幸福,所以你要對我們有信心,知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