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最恨的人在一起了。
家裡欠債三個億。
父親把我賣給謝家時,不敢抬頭看我:
「你已經這樣了,可弟弟還小,他還有大好的人生。」
「沈家總得留個乾淨人吧?」
我點點頭,下了車。
圈裡人都知道謝凜手段狠辣,不近人情,是個不折不扣的斯文敗類。
沒有誰能笑著走進謝家別墅。
可沈家破產五年,我在工地搬過磚,在賭場賣過命。
最絕望的時候,被六個人拖進倉庫。
我爛透了。
我這樣一個爛人,再被謝凜睡一睡,沒什麼關係。
1
車門被粗暴拉開。
冷風裹著雪粒灌進來,颳得臉生疼。
我被人拽下車。
眼睛上蒙著黑布條,什麼也看不見。
耳邊只有皮鞋碾過積雪的聲音。
以及沈明德那副虛偽到令人作嘔的腔調。
「沈言,爸爸的乖兒子。」
他扯下黑布條,拍打著我的臉。
「你到了地方,記得好好兒伺候謝總,別惹他生氣,嗯?」
我皺眉:「伺候?」
「對,就是伺候。」
沈明德黏膩一笑,往我口袋裡塞了什麼東西。
「男人嘛,在床上都那樣……你讓他爽了,到時候再哄哄,這錢不就抵了?」
我再遲鈍此刻也反應了過來。
原來不是當什麼保鏢,而是去當鴨子。
專給人睡的那種。
「沈明德,你他媽就不是人!」
「居然把你兒子往別人床上送,你也配當爹?!」
「閉嘴!」
沈明德的巴掌狠狠摑在我臉上。
力道之大,我嘴裡瞬間湧出一股腥甜。
他大聲怒斥:
「你不去,難不成要你弟弟去?!他才十六歲,你忍心嗎?」
說完又換了一副面孔。
「沈言,你要懂事點。你已經這樣了,可你弟弟還小,他還有大好的人生。」
「沈家……總得留個乾淨人吧?」
我一下子就啞了。
沈明德說得沒錯。
沈家破產後的這五年,我在討債鬼的追打下滾過泥濘,在深夜的工地上搬過磚。
在最絕望的時候,為了護住被賭場的人看上的沈星,被拖進那間發霉的倉庫……
我爛透了。
從裡到外,都散發著腐爛的臭味。
所以,我這樣一個爛人,再被謝凜睡一睡,又有什麼關係呢?
爛透了的東西,再多踩一腳,也還是爛的。
2
我被沈明德帶到了一棟私人別墅。
一看就是謝凜專養小情人用的。
裝潢是頂級的,家具是頂級的。
就連空氣里飄著的香薰味都無比高貴。
和我這種爛人格格不入。
每一處都讓我感到噁心。
沈明德用麻繩把我捆在了床頭,俯身在我耳邊呼氣:
「要是謝總玩膩了,記得往動脈割。沒死成的話,沈家是不會要一個被玩爛了的廢物。」
我笑了。
「沈明德,你就不怕我死了變成厲鬼來找你?」
沈明德的表情僵了一瞬,隨即冷笑:「那也得你有這個本事。」
他拍了拍我的臉,「記住,你弟弟的學費還等著這筆錢呢。」
房門關上的瞬間,我弓著背,劇烈地乾嘔起來。
「噁心。」
我對著空氣啐了一口,卻發現連唾沫都帶著鐵鏽味。
坐直身體,口袋裡有什麼東西硌著大腿。
我慢慢地摸出來,又啐了一口。
前後兼顧。
真他媽的周到。
3
其實被誰睡無所謂,反正這副身體已經爛透了。
可我唯獨不能接受對方是謝凜。
我們二十歲起就針鋒相對,在商場上斗得你死我活。
他搶過我三個項目,我截胡過他五筆投資。
最激烈的時候,我們甚至當眾在酒會上打過一架。
他瘸了腿,我斷了手。
雖然我是意外。
但現在要我躺在他身下?
我沒那個臉,我寧願去死。
我下意識抬頭看了眼床頭的牆壁。
什麼也沒有。
我嗤笑一聲。
看吧,這點他就不如我。
我的床頭可是貼滿了他的照片。
每天起床,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虔誠地拜一拜,然後詛咒他。
詛咒他開會遲到,詛咒他項目虧損,詛咒他喝咖啡被燙到舌頭。
最惡毒的時候,我甚至希望他得愛滋,爛掉那根作惡的玩意兒。
誰叫他愛玩兒男人。
狗東西。
4
門鎖轉動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
謝凜推門進來時,我正用牙齒撕扯著手腕上的麻繩。
他站在門口,西裝筆挺,金絲眼鏡後的目光晦暗不明。
「沈言?」
很不確定地問道。
我笑了笑,故意露出被麻繩勒得發紅的手腕。
「謝總好雅興啊,玩捆綁這一套還要小狗自己解繩子?」
謝凜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摘下金絲眼鏡,用指腹按了按眉心,眼底一片青黑。
「沈明德送你來的?」
我吐掉嘴裡的麻繩渣,翹起嘴角露出一個儘量輕蔑的笑。
「是啊,你猜對了。那老東西把我當貨物一樣綁過來,還給你準備了一份『使用說明書』呢。」
我朝口袋裡沈明德塞的東西努了努嘴。
「要不要看看?說不定有什麼獨家秘訣,教你怎麼把我玩得更爽。」
謝凜沒說話,大步走了過來。
我本能地繃緊了身體,以為他要動手。
但他只是俯身,解開了我手腕上的麻繩。
皂角味就這麼鑽進鼻腔,我下意識地嗅了嗅,一時間愣了神。
好乾凈……
和我比起來……太乾淨了。
真好啊,謝凜。
5
被捆綁幾小時的手腕終於獲得自由,皮膚上留下深深的勒痕。
血液重新流回指尖,帶來一陣刺痛。
我固執地不去揉搓那些疼痛的地方。
這些年遭遇的毒打,早就讓我認清了,示弱只會被嘲笑得更厲害。
「我沒讓人綁你。」
謝凜突然出聲,板著一張臉。
我抬眼看他,嗤笑一聲。
裝什麼裝?現在講綁沒綁還有意義嗎?
我從褲兜里掏出那些東西,啪嗒一聲扔他面前。
「我就一個要求——快點結束。」
謝凜的目光落在那堆東西上,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來。
「我沒有要和你做這種事。」
像是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很兇,他聲音軟了些。
「你不用做什麼……就只是住著,晚上陪我睡。」
怕我誤會,他很著急地加了句:
「就是單純地睡一張床上。滿三個月後,債務就一筆勾銷。」
我瞪大眼睛。
「你瘋了?那可是三億!」
「我知道。」
謝凜一副很命苦的樣子。
「可我需要你。我失眠,失眠已經很久了。」
6
我覺得不可思議。
可從管家嘴裡套出的話,又確實是這麼一回事。
謝凜已經失眠很久了,從三年前開始,每晚需要服用大量安眠藥才能入睡。
後來安眠藥不管用,只能瞪著眼睛到天亮。
「謝總每天只睡一兩個小時,身體狀況越來越差。」
管家很憂慮,一口氣嘆了又嘆。
「上個月甚至還出現了幻覺,差點從樓梯上摔下去,醫生說再這樣下去會有生命危險。」
「那關我屁事?」
我把藍莓往嘴裡扔,靠在沙發上冷笑。
「他睡不著,大可以去精神病院,幹嘛綁我過來?」
管家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肯定。
「可謝總摔下樓那天,念的是您的名字。」
「所以這次看到您被送來,我們都很高興。」
我冷笑。
原來我這塊爛肉,在謝凜眼裡居然成了安眠藥。
「我不信。」
廢話,太他媽離譜了。
誰會信啊。
7
回到臥室,我盯著坐在床邊看文件的謝凜,挑釁般笑著。
「你想睡我就直說,弄這麼多藉口幹什麼?」
「我沒有要睡你。」
謝凜放下文件,語氣平靜。
「你只需要躺在我旁邊,僅此而已。」
「撒謊!」
我猛地從床頭柜上抓起檯燈,用力朝他砸去。
謝凜側身閃過,檯燈在他身後的牆上碎成幾塊。
他眉頭緊皺,卻沒有生氣,只是撿起地上的文件,輕聲道:
「我去客房睡。」
「你他媽敢走試試?」
我伸手攔住他,強撐著氣勢。
「既然說要我陪睡,那就來啊!」
謝凜疑惑地看著我。
我知道他是覺得我在發瘋,可我很冷靜。
「你要是現在走了,明天沈明德就會把我弟弟送過來。」
他神色一凜。
「你說什麼?」
「沈明德說了,要是我沒伺候好你,就把我弟送來。」
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我咬著牙,用力吞咽了一下。
「他才十六歲。」
謝凜放下文件,臉色難看到極點。
「沈明德簡直喪心病狂。」
他走回床邊,很認真地承諾。
「我保證不會有人動你弟弟。你就住在這裡,每晚陪我睡覺,三個月後債務一筆勾銷。」
「可以嗎?」
沒有強迫,沒有命令,就是很簡單地在詢問我的意見。
多麼諷刺。
到頭來還把我當成人的人居然是我的死對頭。
我眨了眨發酸的眼睛,笑容扭曲。
「好啊,誰讓我是爛人呢。」
謝凜皺眉,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只是嘆了口氣。
「你該洗澡了。」
他指了指我臉上的傷痕和髒污。
「浴室在那邊,需要什麼就說。」
話音剛落,謝凜的手機響了。
他起身走到一旁接電話,低聲交談幾句後,拿起了外套。
「我有急事要處理,你先休息,我可能會晚點回來。」
「不用管我,」我冷冷地說,「大不了又是一晚沒睡,你不是已經習慣了嗎?」
謝凜頓了頓,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臥室。
房門關上的瞬間,我整個人軟倒在床上。
沒想到這條命,居然以這種方式保住了。
真好笑。
8
謝凜兩點都沒回來。
我猜測他很大可能不會回來了。
畢竟謝凜的公司離這裡足足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
他總不能為了和我睡一覺,大半夜開車回來吧?
而且我記得他沒有考過駕照。
聽說是因為當年的一場車禍,產生了什麼心理陰影。
不過那關我什麼事?
現在他沒回來,我就能自己舒舒服服地睡一覺。
我鑽進被子裡,枕頭又軟又香。
像是陷入了一朵雲,輕飄飄的,腦袋也輕飄飄的。
我一下子就睡著了。
9
半夜,我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
睜開眼,發現謝凜正蹲在我的床邊,小心翼翼地往我腳踝上系什麼東西。
月光下,他的側臉格外清晰,眼神專注得近乎虔誠。
我眯起眼睛,看清了——
那是一條細細的銀鏈子,做工精緻,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
「謝凜,」我突然開口,「你變態啊?」
謝凜手一抖,隨即很快調整好姿勢。
「嗯。我只是覺得你戴著好看。」
我嗤笑一聲,收起左腿,拿起來看了眼。
鏈子很輕,內側刻著兩個小小的字母:XY。
心臟突然漏跳一拍。
10
XY——謝言。
十年前,我第一次見謝凜時,隨口胡謅的名字。
那時候的謝凜十九歲,坐在輪椅上,周圍是開滿的白色木蘭花。
可他的神色比冬天還冷,眼裡像是結了一層霜。
我這人就是喜歡犯賤,越覺得難搞的,越想湊上去招惹。
於是順手把他推到了陰涼處,還順便搭訕他:
「你也喜歡這種花?」
他抬起頭,眼神空洞得可怕。
「它們和我無關。」
「是醫生說,看著花會讓我好起來。」
我當時說他傻,花哪裡能讓人好起來?
於是扭著他,要給他唱歌。
那時候我剛拿到唱片公司的合約,心情好得不行,每天都跑到醫院唱給他聽,他也不厭其煩地靜靜聽著。
再後來過年了,我們不約而同地逃了家宴,在酒店的天台相擁接吻,做了戀人之間所有會做的事。
我們在床上纏綿,他的手臂架著我的雙腿,說要送我一條鏈子。
「刻上我們的名字。」
他這樣說著,眼裡全是我。
我笑他俗氣,他就把我壓在身下,一遍遍地親吻,直到我求饒。
後來在一個合作商的介紹下,我才知道,那個我愛死了的人就是我該恨死的人,沈明德在我耳邊一直念叨的對手。
謝凜調整得很快,站在我面前,身姿挺拔,眼神犀利。
「你好,沈先生。」
我也不說破,只是伸出手:「謝總你好。」
他握住我的手,力道不輕不重。
「久仰。」
我不怪謝凜裝不認識我。
畢竟我倆都不是什麼好人,對彼此都有隱瞞。
可從那以後,我們的關係急轉直下。
公司項目、投資機會,只要是我看上的,他必定截胡。
我也不甘示弱,搶他的人,挖他的牆角。
最後那次酒會上的鬥毆,是因為他當著所有人的面說:
「沈家的糖,和沈家一樣,甜得發膩,讓人噁心。」
糖是我家的產品。
他這麼汙衊,我當場就給了他一拳。
後來保安拉架,我們都掛了彩。
再之後,沈明德商場失意,染上賭博,沈家就破產了。
11
「你記性倒是挺好。」
我抬腳踢了踢他的肩膀,把鏈子扔掉。
「十年前的破事都記得。」
謝凜被我踢得往後仰了仰,但很快又湊了上來,固執地繼續系那條鏈子。
像一條狗,不像金主。
「那不是破事。」
「那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事。」
我翻了個白眼。
「少他媽肉麻了。你以為你給我戴了條鏈子,我就會再喜歡你?」
「做你的春秋大夢!」
謝凜咬著唇沉默了很久。
然後輕輕地,小心翼翼地在床邊坐了下來。
保持著一個不會碰到我的距離。
「那你想要什麼?」
他問。
「除了錢,你還想要什麼?」
我愣了一下,隨即冷笑。
「我想要你死。」
「好。」
謝凜點點頭,坦然。
「等你弟弟畢業,債務還清,我就去死。」
「你他媽有病吧?」
我瞪大眼睛。
這人是不是腦子壞了?
有錢有顏有事業,比我好這麼多的人生,想死做什麼?
謝凜嘴角勾起一個苦澀的弧度。
「反正我也活夠了。」
「這三年,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腦子裡全是你。」
「我試過很多辦法,安眠藥、酒精、甚至……」
他頓了頓。
「都沒用。」
「直到上個月,我在酒吧聽到一個人唱歌,聲音有點像你。」
「那天晚上,我才終於睡了五個小時。」
謝凜抬頭看我,眼底帶著深深的疲倦。
「沈言,我真的只是想睡個好覺。」
「僅此而已。」
12
謝凜是倒頭就睡的。
沒錯,就因為我罵了他。
用詞惡毒得連我自己都覺得過分。
可這混蛋居然閉上眼睛,就這麼睡著了。
「喂。」
我用腳尖踢踢他的手臂。
沒反應。
「謝凜?」
還是沒反應。
我俯身湊近,能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
金絲眼鏡歪在鼻樑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操,真的睡著了。
我坐起身,抱著膝蓋瞪著他。
瞪了半天沒反應。
於是取下他眼鏡,然後背對著他,把自己裹進了被子裡。
謝凜的呼吸聲在安靜的夜裡格外清晰,一下一下的。
像極了十年前的那些夜晚,他俯身在我身上時,發出的那些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