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意彷徨完整後續

2025-12-04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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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心門撬了鎖,我待她不再生疏。

從前是她說十句,我應兩聲。

如今三句兩句的,也品出了聊些廢話的樂趣。

小魚說在她的家鄉,有一種神奇的桌遊名曰「狼人殺」。

幾張紙牌,點兩根蠟燭就能玩的玩意兒,不知怎麼有那樣大的魔力。

我們牢門前竟要排起隊,許多獄卒寧願在過道里等著,排到號了才能坐在牢門前跟小魚玩一局。

不少獄卒沒念過書,一開口顯盡愚笨,她也不嫌,一路托著話往下走。

「馮叔,你玩了兩局了還不累呀?喝點水歇歇啦。」

「王大哥是今天最聰明的狼,怪不得能笑到最後嘞。」

「哈哈哈,全賴姑娘教得好!」

小魚對著獄卒親切稱呼,估摸著歲數上了四十的,她喊叔;面孔年輕的,她也不問年紀,唇一笑,便遞出一聲清甜的大哥。

劉大哥、王大哥、許大哥……

這些獄卒常年吃住在牢里,面容灰暗,相貌陰沉,跟外頭的平民百姓不一樣。

尤其刑房的刑吏,五官煞氣很重,是進城門都要被嚴查戶籍書的面相。

我在刑牢呆了幾日,最是清楚這些人手段有多狠辣。

小魚不挑人,不論誰來玩,她也會熱情招呼著。

我隱晦地提醒過她。

這姑娘的回答透著狡黠。

「我沒有你那麼高明的識人術,但桌遊玩久了,我也有自己識人的一套辦法,什麼樣的人什麼樣性格,玩上兩三局就能識個七七八八。」

「加上我們不賭錢,不貶低,不吹捧,喜好吃喝嫖賭的那些人會很快退出這個小圈,去找跟他們合拍的遊戲搭子。那留下來的,不會是大惡人,再說有案底兒的也做不了獄卒。」

「至於臉灰、話少、眼神陰沉、嘴角下捺,你長時間不曬太陽不社交,也會長成這樣,你信不?」

我……還是信了罷。

「嘿嘿。我爸教過的:在評估危險因素後,先去釋放善意,在絕大多數場合中都不會出錯。」

她的話說得並不精妙,可仔細品來,裡頭是藏著聖人言的。

小魚說得有理。

是我看輕了她。

天天大哥大哥地喚著,再凶煞的刑吏來了我們牢門前,也總要牽唇笑笑,買些姑娘家愛吃的零嘴,回應她這份熱情。

乾貨瓜子、酪團、燉梨、油酥餅……

起初,我以為這是小打小鬧。

可十幾日過去,小魚在獄中的人脈飛快展開。

她記人的本事極佳,哪個獄卒姓甚名誰、近來發生了什麼事、哪半月上值、每日換防的時辰,列出了一張大表。

其類目之詳細,能勝任我府里的影衛了。

這傻姑娘幻想著哪日天牢走水,獄卒急著救火,會拿鑰匙打開全部牢門,幾百個囚犯烏泱泱地往外跑。

也幻想著哪日,衝進幾十個蒙面大俠來劫獄。

她腦袋裡的念頭層出不窮,各個滑稽,卻給了我天大的便宜。

狼人殺風靡天牢,獄卒人人在衣兜里藏一本話術小冊子,白天學,晚上背,吃著飯還要捋邏輯。

月中換值時,聽說有獄卒偷偷夾帶小冊出門,被逮住了。

我立刻清醒。

傳聞這玩法流入了坊間,有那頭腦猾的拿著去茶樓、酒館、書社賣錢,一份能賣上十幾兩銀子。

同監的一聽能掙錢,立刻有樣學樣。

司監罵了半月,未能禁住這股謄抄、夾帶之風。

很快,小魚又畫出了另一種桌遊,名曰『大富翁』,每兩天畫出一張新地圖。

監牢里日日玩得熱火朝天,休沐時,獄卒們又急著往市井間售圖。

牢頭只好在天牢門口多設了一重門衛,檢查獄卒夾帶出去的小抄。

可一本小抄只有掌心大小,動輒三五十頁;一張大富翁地圖疊起來厚厚一沓。

門衛怎會細緻得逐頁翻查?又怎知哪一本小冊里留了藏頭話、藏尾詩?

有我的人手接應著。

靠這些巴掌小冊,我終於與太子通上消息。

牢頭是機敏人,似乎覺察出了什麼。權衡一日後,將一個寫了字的小紙筒藏在了我的飯中。

紙條上寫的是:

「螻蟻畏風,不敢與聞,貴人切切慎行。」

他與幾個司監不敢插手,也不會檢舉,這立場足夠我們行事了。

太子飛快地將監牢各個卡點替換成自己的人,於暗中謹慎地傳遞著消息。

及至天牢地下三層,關在獄中的幾十位宗室王孫、老臣、京中被奪權的老將,我們全通上了消息。

而這張大網的定盤星——我瞧向一旁的傻姑娘。

小魚還被蒙在鼓中。

正所謂事以密成,語以泄敗。她這姑娘不是能藏得住事兒的人,還是不要叫她緊張了。

眼下,她正咬著獄卒送她的一串糖葫蘆,酸得齜牙咧嘴。

「這糖葫蘆怎麼不捨得裹糖啊!」

「純山楂葫蘆糊弄人啊!」

我將紙條放在燭火上燒盡。

聽著她酸倒牙的抱怨,心裡直想笑。

太子皇兄究竟從哪兒尋來的這麼一個活寶貝?

2

徐喜進門時,我剛燒盡與輔國公的密信。

他來得太巧,我險些以為是我與太子的傳信被這閹狗截住了。

卻不是。

這太監朝著北邊一拱手。

「咱們皇上睿聖通神,查出京城中有一夥奸黨,私挾了一封先帝密詔出京——世子爺可知道這伙奸黨的名姓?」

呵。

原來是要問先帝遺詔的下落。

先帝爺城府極深。前年春,一場倒春寒叫先帝染了病氣,罷朝五日才養好。

還朝後,先帝爺立刻留了傳位詔書,防的是自己日漸衰老的身子骨,怕哪天病得神志不清耽誤大事。

早早留下詔書,早早定好法統。

這份密詔,是在幾位親王、閣臣與左右都御史的注視下寫成的。

一式兩份,副本由司禮監掌印太監保管;玉版由我父王帶走,當日帶去宮中一偏殿內封匣密存。

這竊國賊拿到了太監存的那份,弒君之後,立刻矯詔,自稱「先帝駕鶴前的那夜喚他入宮徹夜長談,看出他有經國之才,於是當夜廢黜太子,將皇位禪讓給他」。

滑天下之大稽!

這賊子,怕是將皇宮樑上、地下翻了個遍,也找不到我父王帶走的那份。

怎麼找得著?早叫人送出宮去了。

只要這封傳位詔書流出京城去,全天下的將帥與土匪都敢打著討賊誅逆的旗號,殺向京城來。

他這皇帝當一天,少一天,繩子吊著頸,哪還有退路?

呵,醜態畢露的鬣狗。

徐喜哂笑了聲:「世子爺總是這般不識抬舉!」

「咱家沒念過幾本書,只是聽人說,打蛇打三寸、拿人掐軟肋——世子爺這軟肋倒是好找得很。」

「來人,將這留種娘子提進刑房。」

他怎敢!

這些閹狗將我死死摁在地上,我掙扯不開,頭回恨極了我這條殘腿。

我眼睜睜看著小魚被麻繩捆住,太監推著她撞在牢門上,額頭擦破流了血。

那一點,刺得我眼前血紅一片。

小魚仍扭頭盯著我,嗓子喊劈了聲。

「又年!你起來,咱不求他!」

「你敢給這閹狗下跪,看我回來揍不死你!」

這傻姑娘!她哪還能回來?

我撲去桌前,手抖得厲害。

右手的兩根斷指是重新接過的,麻布纏裹了一圈又一圈,緊緊固定著,根本無法屈伸。

我撕了又咬,怎也解不開!放在燭火上才燒斷。

燒黑的麻布粘死在手指上,痛極。

隔著一層磚地,小魚的慘叫傳上來,一聲一聲摧心折骨。

我死死捏合兩根指頭,才勉強握住一根筆,立刻舔墨寫信。

一封,兩封,三封……

小八蹲在牢門外急得要死:「主子您這手再寫字要廢了,您要寫給誰,奴才為您代筆。」

寫給誰?

我不知道寫給誰。

曾經我的摯友多得兩隻手數不清,呼朋引伴,縱馬游遍皇京。

而今,竟不知誰能借我微薄之力。

嫉惡如仇的,全死了!忠心耿耿的,全在這天牢里受刑!

還好好活在外頭的高門貴胄,各掃門前雪,保一家老小性命還唯恐不及!

誰會幫我,誰敢幫我?

我死死咬住牙,屏氣不去聽小魚的慘叫聲,一手行草急急往下寫。

【元嘉兄台鑒:弟泣血頓首於天牢。】

【我命懸絲,旦夕將絕。元嘉兄若念舊誼,展信後轉呈尊翁與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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