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端之下完整後續

2025-03-28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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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嫁給了一個太監,今晚是我們的新婚之夜。

此刻我坐在婚床上,透過紅紗,秦端瘦高的身影逐漸靠近。我手心汗涔涔,能不能活過今晚都不知——幾年前,我掌摑過這位幾耳光,而他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督公大人。

我餘光瞥到床旁托盤,上面可謂琳琅滿目,玉勢皮鞭應有盡有。不愧是宮裡練出來的變態,比那些個妃子還狠。從前就聽說過宮裡太監欺負小宮女的事,若秦端有這喜好,活不活得過今晚的問題就該變成能不能死個痛快。

「扶風姑姑,沒想到時隔多年,我們二人獨處,是在此種情境下。」秦端動手掀了我的紅紗,我微微抬眸看了他一眼,縱然在宮裡見慣爾虞我詐,此刻我也控制不住指尖的顫抖。畢竟,秦端手裡欠了很多條人命,或直接或間接。

「奴婢也很意外,督公大人紆尊降貴,竟然肯答應皇后的賜婚,娶了奴婢。」我語氣平淡,聽不出哀樂。這麼些年磨在宮裡,說話波瀾不驚是活下來的基本素養。

他突然彎腰,右手掐住我的下顎,逼我仰頭看他,巨大的壓迫感襲來。在東廠被他處置的那些官員,死前恐怕就是我此刻這種心情。

我們二人鼻尖幾乎貼上,這是我們第一次湊得如此接近。即使他現在可怕得要命,我也不得不承認,秦端這人身形高大,生得劍眉朗目,著實有個好皮相。

這麼多年宮廷浮沉,淬鍊得秦端沉穩中透著股子狠厲,稱得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若非,是個太監。

他今年才二十七八,年紀輕輕就爬上督公之位,踩著多少人屍體絕非我一個宮女可想像,如果今晚再添一具,於他而言,不值一提。

「皇后是主子,主子的命令,我一個奴才,可不敢違抗。」

我一陣暈眩,被秦端推倒在床上,慌得心裡撲通撲通直跳,十二月的天,冷汗一陣接一陣。

我認命地閉上雙眼,規規矩矩將雙手疊在腹上,感受他的手指一點一點從我額心往下滑,滑到我的雙手上,仿佛把我劈成兩半,我手抖得更厲害了。

他的指尖在我手上,停住。

「既然不願意,為何不反抗?」秦端嗓音清亮,並不是宮外人們幻想的那種尖細聲音,「本督認識的扶風姑姑,可不是什麼善茬。」

是啊,我可不是什麼善茬。活在宮裡,活到今天,手上哪有完全乾凈的。主子們怕髒了手,奴才們就是爪牙。

「督公大人說笑了,您是主子,主子的命令,我一個奴婢,不敢違抗。」我睜眼望著秦端,他帶著嘲諷的笑。

秦端哪裡是奴才,只要他想,如今整個宮裡能都跪下喊他聲爹。老皇帝躺床上只有幾天活頭,皇后沒有兒子。秦端靠華貴妃起家,華貴妃有個七歲稚子,若上了位,秦端就徹底一手遮天,全皇宮都在他手底下討生活。

而我,不巧是華貴妃對頭安貴妃的大宮女,被尊稱一聲姑姑。安貴妃也有個兒子,十八歲的靖王爺。無奈安貴妃出身不好,腦子也不太好,純粹靠運氣和寵愛上位,老皇帝一倒,靖王爺雖然年紀大,但也難贏。

「說得好,不愧是安貴妃身邊的第一人。」秦端站起來,走到床頭,在托盤裡翻翻撿撿,當他轉過身來,手裡攥著倆蠟燭時,我蹭一下蹦起來。

不會吧不會吧,這個死變態不會是想……

「你別過來啊!」任我平時再怎麼裝老成,此刻也繃不住了,我拔下發簪對著他,一頭長髮頃刻散下,「督公,你,你……」

我平日算個口齒伶俐的,現在卻找不出話。我本想說念在同僚之誼,想來人家覺著掉價;說念在昔日舊情,我們的舊情全是各自為主,下死手坑對方,說不定他聽了下手會更狠。

秦端看了看我的動作,依然帶著笑,「我什麼?」

「你……對,你殺了我。」我心裡已經崩潰,手抖得幾乎拿不住發簪,後宮手段可怕,東廠手段可怖,秦端集二者之大成,我現在只求一死。

我將發簪轉個頭,塞給秦端,「求秦督公發點善心,給奴婢個痛快。等奴婢去了下邊兒,一定天天給您祈福,感念您的大恩大德。」

「據我所知,你惜命得很。」秦端臉上沒了笑,神情陰沉得可怕,「嫁給我,對你而言比死還可怕?」

說完這句,他又帶點笑,自問自答:「也是,嫁給個太監,可不比死還難受。你今年二十三了吧,若無此事,再過兩年就能出宮婚配。」

秦端把簪子一扔,把我拽下床,將兩根紅燭塞我手裡。

「皇后賞的人,可不能這麼死了。你掌燭,跪一夜。」

他脫了官服,自己躺上床。宦官娶妻,旁人看了儘是嘲笑。縱然是督公,也不過是一抬轎子將我從宮裡抬到督公府。我頭頂紅紗穿了身嫁衣,他只穿了平日的官服,胸前的紅花球早已不知去向。

皇后將我賞給他,意在討好,讓他隨意折磨我。哪怕我是個大宮女,在宮裡有幾分薄面,嫁了人,入了他的府,再死了旁人也管不著。

我反應過來,重重舒口氣,點燃了手裡的紅燭,滅了房中其他燭火,跪在了床尾。房裡燒了地龍,又鋪著毛毯,跪久了雖然又疼又麻,但跟在宮裡吃過的苦頭不能比。燭淚滴在手上,燙得我齜牙咧嘴,又不敢發出聲響,怕吵到床上的瘟神。

秦端這人,是真記仇啊。

八年前,我摑了他的臉,還讓他這麼跪過一晚。

2

老皇帝子女稀薄,那時候,安貴妃是宮裡唯一一生了兒子的,風頭獨一無二。華貴妃還只是個普通妃嬪,秦端是華妃的大太監,而我是安貴妃的執筆宮女,只比下等宮女好一點,全仗我寫得一手好字。

安貴妃浣衣房起家,沒念過書,僅認識幾個字,但生得花容月貌,妖艷嫵媚,迷得老皇帝團團轉,又有靖王這個大籌碼,在宮裡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時間太久,我也忘了秦端是哪件事得罪了安貴妃,反正天天有人得罪她,糖放多了,鹽放少了,都是得罪。只記得正值酷暑之夜,秦端跪在安貴妃宮裡,安貴妃隨手指了指我,讓我拿著板子摑他臉三十下。

宮裡的木板結實得很,一板下去脆生生,臉上立刻發紅,腫起一塊。我摑了四五下,不忍心再打。秦端那時候才二十,面龐生得白凈,板子拍上去紅紅腫腫,格外駭人。

我十分清楚,在宮裡一張好看的麵皮有多重要。三十板子下去,他的臉必定皮開肉綻,加上酷暑悶熱,發炎潰爛後肯定會毀容。頂著上不得台面的一張臉,莫說大太監,連華貴妃宮裡最低等的洒掃恐怕都當不了。宮裡捧高踩低,落井下石,等著他的結果會無比悲慘。

「娘娘,摑臉沒什麼趣味。」我大著膽子進言,「華妃一向自恃高貴,我們就讓她的大太監跪著給您掌一晚燈,打狗還得看主人,這樣豈不是更爽快?」

見安貴妃透著幾分興致,我笑著,繼續道:「古人有詩,『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娘娘您國色天香,咱們今日就玩兒點雅致的,讓他雙手掌燭跪上一夜,好好映照您的傾城容顏。」

安貴妃聽了大喜,她最恨人家說她沒文化,平日裡附庸風雅,又對容貌極其在意,立即就准了我的提議,還將我提拔為貼身宮女。

可以說,我是踩著秦端上去的。即使我本意並非如此,但客觀來講,這是事實。

我出主意讓秦端跪一整晚,而安貴妃這個極品人才,就讓我徹夜監督他。

我……我想親切問候下她祖宗。

那晚秦端跪著,我在他身旁站著,熬到連鬼都能困死的下半夜,我對他說了唯一一句話:「我睡會兒,你自己跪著。天亮前叫醒我,否則我倆都吃不了兜著走。」

我知道他不敢不叫醒我。若他告我偷懶,我必定要將他拖下水。

說罷,我靠著桂花樹眯了會兒。他跟我唯一的互動,是天亮前推了推我的肩,將我叫醒了。

我看了看他雙手上堆的蠟油、不帶一點褶皺的宮裝以及被露水打濕的全身,嘴角抽了抽,倒吸一口涼氣。他竟然扎紮實實跪了一整夜,不帶一絲敷衍,哪怕我睡著了,哪怕四下無人。

我心裡感慨,秦端是個狼滅啊,他比狠人多一點,他比狠人橫一些——後面他爬上去的樁樁件件,證明我看人很準。

至於後來,我們再沒這種「親切」交流過。後宮裡是非多得很,他跟著華貴妃坑蒙拐騙,我替安貴妃兜底善後,我們偶爾也過過手。

嘖,不得不說,跟對人是多麼重要的事。秦端有了華貴妃,一路扶搖直上,現下執掌了東廠和錦衣衛。而我,這麼多年還只是個大宮女,能活下來已經實屬老天垂憐。

安貴妃那個蠢玩意兒,沒我能涼上一百次,還不帶重樣的。這也是為何華貴妃尋個由頭,讓皇后開口將我賜給秦端。既能卸了安貴妃的臂膀,又能泄泄心頭之恨。

我這條命,是條賤命,從出生起,誰都能踩一腳。但再卑賤的命,也有非存在不可的理由,只要有一絲希望,我就要活下去。

秦端說得沒錯,我很惜命。

跪了大半晚,外邊應當是下了大雪,時不時能聽到細微的枝丫折斷的聲音。秦端半天沒動靜,該是睡著了。

跪著掌燭這個主意真是妙啊,鋪著地毯,我膝蓋都硌得生疼,雙手握著蠟燭直直伸著,又酸又麻,兩張眼皮子也直打架。

自作孽不可活,妙啊。

3

我醒來時,鮮艷的紅幔映入眼帘,嚇得我一個激靈坐起來。

床?

我捏著身上軟綿綿的厚棉被,抬手掐了自己臉一下。

挺疼,不是做夢。

我環顧四周,這是秦端的房間,沒錯。昨天我嫁給了他,昨晚我拿著蠟燭在床尾跪著,地毯上還殘留著滴下的燭淚。至於我是怎麼上了秦端的床,我是一點都記不起來。給我十個膽,我也斷然干不出這事,除非,是夢遊。

夢遊的話,犯不犯法啊?我沒聽說過自己有這毛病。

我想到重要的事,慌忙摸摸自己衣裳,掀開棉被看看。還好,身上還穿著昨晚那身紅嫁衣,一點沒少。我不禁晃晃腦袋,我在慌什麼,秦端可是個太監。

我抬眼望床邊小桌,托盤上亂七八糟的玩意兒還在那兒。

呃……太監才更可怕,是這樣。

聽到房中動靜,兩個丫鬟敲門進來,看上去約莫十六七歲,一喚碧桃,一喚含巧。後面跟著四個年輕些的丫頭,手裡各捧著物什。

碧桃和含巧伺候我簡單洗漱一番,給我披上件紅呢白狐毛圈斗篷,笑道:「姑姑先將就穿會兒,您的東西都放在梅苑,奴婢帶您過去再沐浴更衣。」

斗篷暖呼呼的,帶點淡香,是用香爐熏過的。碧桃和含巧行為舉止規矩,笑得也規規矩矩,是宮裡最常見的那種。

我跟著碧桃出了院子,抬頭看到牌匾,上書「竹苑」二字。這個字跡挺眼熟,和我的有幾分相似,但更蒼勁有力些。聽說督公府從前是某個大官的府邸,後來輾轉落到秦端手裡,寬敞闊氣自不用說。

我們走了會兒,聞到一陣梅香。

「這塊牌匾和方才的竹苑字跡一樣,金粉看起來是新上的。」我抬頭望著「梅苑」二字。

「回姑姑,牌匾是老爺親題的字,的確都是前些日子才換上。這兒從前喚『鎖春園』,牌子有些舊了。」碧桃恭恭敬敬請我先行。

梅苑比竹苑小巧些,種了滿園紅梅。一夜雪緊,積雪厚重,襯得裡邊的點點紅梅分外嬌艷。院子裡青石路被打掃得乾乾淨淨,不見一片雪。

我進到房裡,房間已收拾得很是乾淨俐落,看得出全是嶄新的物什。大廳中央放著兩隻木箱,是我從宮裡帶來的。我東西不多,兩隻大箱子,一隻裝了衣裳雜物,一隻裝了這些年攢的家底,歸置起來簡單。

碧桃做事麻利,沒一會兒便按照我的吩咐收拾好。期間含巧伺候我用了膳,這才知道已是中午,這頓飯是午膳。

碧桃吩咐小丫頭們備好熱水。

「老爺辰時上朝,往往晚膳或夜裡才回來。」她打開床邊的大衣櫃,又道,「這些是前幾日趕製的新衣裳,姑姑先試試,若不合身瞧不上眼,就告訴奴婢。庫里還有各式布料,若不喜歡就讓繡莊過來給您挑。」

「多謝。」我取了一大盒碎銀子遞給碧桃,「有勞了,這些喜錢拿去給大家分了吧,討個彩頭。」

碧桃還是掛著規規矩矩的笑,恭敬行禮道:「姑姑折煞奴婢了。督公府的下人們能伺候姑姑是大傢伙兒的福分,更是本分。熱水備好了,不耽誤姑姑沐浴。奴婢們就在外面候著,姑姑有吩咐隨時叫一聲。」

說罷,步伐輕巧退了出去。

秦端治府好手段,宮裡花錢辦事才是規矩,他府里倒好,下人們油鹽不進。我泡在熱水裡,望著妝檯上那盒碎銀子,錢花不出去,惆悵。

挑衣裳時我又犯了難,說是辦喜事,也就昨天見到門口石獅子和府里石欄杆上綁了幾朵紅絹花,方才走一路還都不見了。出竹苑時,我還瞥見下人拿了藍色床幔進去,想來紅床幔也是撤了的。

我手指划過一件件衣裳,心裡感嘆督公大人是個土豪,這些料子可都是貢品,宮裡的娘娘們想分到都得花上不少心思,位分低了花錢都沒人肯給。到他秦端手上,就成了不合身便扔的東西。

綠色的,剛成親就綠油油一片不大好吧,秦端是個太監,會不會覺著我嘲諷他……紅色的話,他對成親這事沒見著多歡喜,說不定厭惡得很,不去觸霉頭。

但是成親第二天不穿紅的,他會不會覺得我對嫁給他有什麼意見?

做人真難,嫁人也難,嫁給一個太監難上加難。

選件衣裳就這麼令人頭禿,以後還怎麼活。

我摸摸自己的髮際線,最終挑了件海棠紅襖裙,不刺眼,不出錯。我望著鏡子裡的自己,已經七八年沒穿過這麼艷麗的顏色。為防媚主,宮女只能穿褐色、灰藍等沉悶顏色。

梅苑裡有個小書房,放著些詩詞歌賦,怪談話本。我跟碧桃要了文房四寶,鋪開紙,在房裡練字。

午後冬陽融融,剛好灑在宣紙上,給墨跡染了層金。我的心境,是一生中從未有的平靜。我小時候為了學寫字吃過不少苦頭,數九寒天我只能揀根樹枝在雪地里練。

父親和大娘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他們卻給姐姐請了最有名的先生、琴師和繡娘。

「柳、扶、風。」我落筆寫了這名字,一次又一次。

「姑姑,老爺快到門口了。」

我筆間一抖,收筆不完美。平靜的心情蕩然無存。

4

十二月,天黑得快。

我剛到門口,恰巧秦端從馬車上下來,小德子跪地上拿背給他當台階,待他下來了,麻溜站起來提燈引路。

小德子是秦端的乾兒子,年紀和碧桃含巧差不多大,在內務府做事,平時跟在秦端身邊伺候,宮裡都得尊稱聲德公公。

秦端一身黑色大氅,暖黃的燭光映照著他,也沒能減少半點清冷。

二十歲的秦端臉上還有些肉,帶著少年氣;現在的他面龐消瘦了些,五官出落得更精緻硬朗。

他不笑時,殺氣騰騰的;笑了,可能是真要殺人了。

我親眼見過秦端殺人,在他剛掌管司禮監的時候,距離安貴妃罰跪他也就一年左右。

他年紀輕輕走上高位,多的是人不服氣,宮裡老人誰還沒幾個狗腿子,常給他挑挑事。後來,有個公公被秦端揪住了錯處,他殺雞儆猴。按照宮中規矩,處死宮人常用杖斃、絞殺等刑罰,沒那麼見血。

但那一次,秦端偏偏在浣衣局門口召集了大批高位階宮人,帶著眾人慢悠悠欣賞。打了三十板子後,他親自上去,掏出匕首,一刃割喉,血飆了三丈遠。

很不巧,那天我雖沒受邀,卻托安貴妃那個龜毛性格的福,剛好去替浣衣局交代洗衣要用茉莉味香粉。就這樣,我在一個極佳的位置,近距離觀看了秦端殺人。

耳聞和眼見是截然不同的體驗。

我從不知血可以飆那麼遠,也不知原來秦端殺人時能那麼淡定,頂著一臉血珠,輕舔了下匕首。

「他不服刑罰,妄圖行刺,咱家迫不得已盡了本分。以後,可希望少出現些迫不得已的情形。」

鴉雀無聲。

我大半個人都掩在晾曬的床單後,很不幸,在他回頭時,來了個對視。當時我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腿軟,想跪,跪下叫爸爸都行。

這也是之後我每次聽到他名字,或看到他時的第一想法。

也不能怪我沒出息,他長得漂亮,照理說該是有很多小宮女喜歡,想結成對食。安貴妃宮裡那些小宮女們,之前還羨慕我能摑他臉,起碼摸到了也是賺,但殺人那件事當晚,她們就都來抱了抱我,送了不少小禮物。

我感覺,她們是在為我提前送終。

越想越怕,不能再想了,再想又得腿肚子發軟。

秦端走過來,我行了禮,跟在他身後進府。他自顧脫了大氅,扔給小德子,上桌用膳。我本打算布菜,他道:「你不是下人,不需要做這些。」

我聞言一愣,頓時站在那兒,有點尷尬。

小德子挺機靈,見狀,忙迎上來,拉我坐下,笑道:「姑姑坐下吃飯,這些事奴才們做才是,哪兒勞煩您親自指教。」說罷,麻利布菜伺候。

桌旁圍繞著五個下人,卻跟沒人存在般,一頓晚飯生生吃出濃濃的陰間氣氛。

我自然是不敢多言,緊緊張張,吃著面前的菜,沒心情體會味道。

「咳咳咳——」

我突然掐著脖子猛烈咳嗽起來,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最不想整出動靜的時候,我,安貴妃手下最聰慧的宮女,被魚刺卡了喉嚨。

混亂中,我聽見秦端大聲嚷了兩句,身子便被人緊緊箍住。然後,秦端捏著我鼻子,一大海碗老陳醋,灌了進去。

那場景,此生難忘。若不是酸得要命,他那副模樣說不是毒殺我死都不信。

他一放開我,我就按著胸口猛咳,直想吐——我這輩子的醋都吃到了盡頭。

「你——你——」你半天我也說不出下文,罵又不敢罵,說又不能說。

「還能吼這麼大聲,問題不大。」秦端接過含巧遞過的帕子擦手,面上的笑三分散漫,三分不羈,四分嘲諷,「都說扶風姑姑為人聰慧,行止得體。依我看,全靠安貴妃襯托,矮個兒裡邊拔將軍。」

秦端擦完手,把帕子放在桌上,「我吃完了,你慢用。來人,把魚撤了。若明天傳出姑姑吃魚卡死了,督公府可丟不起這人。」聽聲音,他心情頗好。

這人的兩瓣唇是開過光還是淬過毒,八年前摑什麼臉,合該把他這張嘴給打爛了才是。

人都氣成河豚了還吃個鬼。我回到梅苑,坐床上生悶氣,胃裡喉嚨里都泛酸。

半個時辰後碧桃來了,端了個小托盤。

「姑姑,你晚上吃的太少。這裡有芋泥糕和燕窩雪蛤粥,您看著吃點兒。即使吃不下,魚刺傷了喉嚨,喝點東西潤潤也好。」

任她訓練有素,我也看得出她是憋著笑的。

我喝了那麼多醋,嘴巴里正難受,喝點粥很是受用。

我想到一事,問碧桃道:「督公現在有空嗎?我有點事想同他說。」

「老爺這會兒在書房。」

「哦,那算了。」我訕訕放棄,「他忙著,我就不叨擾了。」

「姑姑稍候,待奴婢去問問再回話。」

說罷,碧桃就去了,沒一會兒便回到梅苑,帶我去見秦端。碧桃領我到書房門口,就不再前行,我敲了敲門。

「進來。」秦端的聲音在冬夜裡格外清朗。

我推門進去,書房裡只有他一人,燭火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桌案上擺放著公文奏章之類,我可不敢窺視。

「你站得老遠,是怕我對你如何?」秦端抬眸看了我一眼,他猜到我的心思,關上公文,「現在可以過來了,有事就說。」

我走過去,他坐著,我站著,感覺自己氣勢上就比昨晚強多了。

「我娘這幾年身體不太好,宮女一年只能出宮一次。明天是新婚第三天,我想回家看看我娘,可以嗎?」

「府里並沒人禁止你出門。不過,」秦端轉了轉手上的毛筆,動作絲滑,一個男人,手指修長,比安貴妃的還精緻,「你嫁了個太監,歸寧回去看你娘,就不怕她一氣之下病得更重?」

「不會的,我娘也是下人出身,她——」我一時心急脫口而出,反應過來慌忙咳了兩下掩飾,「我是說,我娘平時待下人很好,況且督公身份尊貴,她斷然不會這麼想。」

秦端點點頭,表示同意。

「謝謝。」我捏著衣角,乾巴巴道聲謝,不知道再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唉,好難。

或許真是秦端說的那樣,不是我聰明,而是安貴妃蠢,什麼都寫在臉上。遇上陰晴不定,惜字如金的秦端,對不起,此人超綱,這道題我不會做。

「你還站在這兒,今晚是打算同我一起睡嗎?」

「沒沒沒——」我腦子裡閃過各種道具,嗡嗡的,連忙擺手,落荒而逃。柳扶風啊柳扶風,你越來越有出息了。

「扶風。」

「嗯?」我轉過身停下。

「我說過,你不是督公府的下人。你在這裡用不著活得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燭火跳動,秦端長長的睫毛灑下倒影,像隨時要振翅而飛的蝴蝶,「你穿這件裙子,很漂亮。」

這心臟漏跳一拍的感覺……我莫不是年紀輕輕就患了心梗?

5

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我腦子裡全是秦端。我在宮裡這麼多年,怕他怕進了骨子裡。

目睹殺人那天,我是抖著回到安貴妃宮裡的,夜裡就發了高燒,連燒三天加做噩夢,差點被一套送走。之後只要能避開秦端,我哪怕繞皇宮一圈都在所不惜。避不開,見了他,我又得裝出正常的模樣,擔心過於害怕引起他注意,反倒多生事端。

我想低調,偏偏安貴妃的性格配不上她的封號「安」,天天想搞事。上船容易下船難,因安貴妃,我早已得罪不少人,如果再失去她的寵愛,我就死無葬身之地。

安貴妃再不濟還有個兒子靖王爺,有孩子,就硬氣。

能怎麼辦?繼續做唄。

三年又三年,我是撒過珠子下過藥,碰上和華貴妃有關的,避重就輕,能敷衍就敷衍,因此我沒少挨罰,偶爾頂著張腫臉穿梭,拉低全皇宮平均顏值。

我真不是什麼好人,欺軟怕硬,陽奉陰違。

在宮裡這麼多年,我整個人都活得無比扭曲,老陰陽人算什麼,沒變態就是我品質好到萬里挑一。

我時常羨慕安貴妃懷裡那隻小京巴,什麼都不用做,吃吃睡睡就能無條件得到安貴妃的寵愛。

直到它莫名其妙衝撞了老皇帝,被一鍋燉了。

我常常給它洗澡梳毛,明明它很乖的。

嫁來前一晚,華貴妃賜了我一根金簪,鈍頭的,她考慮得挺周到。我找了塊磨刀石磨了一整晚,給磨出個尖尖,天亮時本想扎進脖子自我了斷。

但想到肯定挺疼,又想到我死了我娘徹底無依無靠,我就挪了挪,把簪子扎進它該去的髮髻上了。

我怕疼又怕死,想要好好活下去。所以,拔出那根簪子對著秦端,是我失了理智的舉動,我只是害怕自己生不如死。

想太多的結果就是一夜無眠,第二天頂著倆熊貓眼。

「扶風姑姑挺勤奮,早起畫了個煙燻妝。」我到竹苑時,秦端已經洗漱完了,他看著我,「不過這個妝容早就過時了,宮裡最近流行桃花妝。」

嘁,一大早就涮我。什麼桃花妝,本姑姑倒挺想打你個桃花朵朵開。

我取過秦端的衣裳,伺候他穿,儘量溫柔道:「督公莫見怪,奴婢能回家探親,夜裡太高興就沒怎麼睡著。故面色不佳,起得也晚了些。明日我會早些過來。」

我同安貴妃差不多高,平時伺候她挺容易,秦端比我高了大半個頭,替他穿衣裳就不大順當。

秦端接過衣裳自己穿上。突然,他彎腰湊到我跟前,極近,我倆對視著,他呼出的熱氣掃得我痒痒的,「事不過三,我說最後一次。你不是下人,這些事不需要你做,你也不需要稱奴稱婢。再犯,就要罰了。」

他呼出的氣息帶有竹鹽的味道,明明很清新,我卻有點暈。

自打進了督公府,不是頭暈就是心跳。我若有朝一日英年早逝,必定拜秦端所賜。

「走吧,用早膳。」

他笑了。

唉,我再一次嘆服於他的美貌——這麼個心狠手辣的反社會權宦,偏偏配上鬼斧神工的一張臉,任誰看久了三觀都得跟著五官私奔,難怪華貴妃喜歡他。

不知道華貴妃和他有沒有一腿啊,雖然他少了條腿。老皇帝會不會和他有一腿啊,不然為什麼他爬得格外快?歷史上的分桃斷袖並不少見。

天,我到底在亂想些什麼鬼……一大早這麼編排人家,我不正常,我有罪。

我心虛且羞愧地低下了頭。

見我低下頭,秦端也不再逗我,他站直了,對鏡理理褶子。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我在宮裡怎麼就沒幾次見過他心情好。管他的,心情好就好,他心情越好,我命越長。

早上有陽光,氛圍沒昨晚那麼陰間。我默默喝粥,粥是個好東西,不會噎住,也不會卡喉嚨。

「你收拾好隨時過去,我宮裡還有事,今日就不一同前往了。」秦端吃相動作挺優雅,速度卻快,這會兒已經拿帕子擦嘴角。

「好。」我也沒想你同去。

他沒再說什麼,起身走人。我起身說了句「恭送督公」,又坐回去吃。

他一走,我的胃口頓時就變好了。督公府的菜色是真不錯,一個一個小籠子,數量少,花樣多。宮裡有位南方來的妃子,我曾伺候安貴妃同她吃點心,所以見過這種早茶,當時就饞得不行。

吃完飯,碧桃含巧同我去柳府。我只準備了一箱銀錢,打算給家中下人。沒想到那倆丫頭裝了滿滿兩車東西,說是秦端吩咐的。

是我考慮不周,督公府的確得要點臉面,秦端不缺這仨瓜倆棗。

督公府離皇宮不算遠,這一片寸金寸土,住的全是達官顯貴。柳家還沒這麼誇張,只住在京郊。

我爹原是個知縣,我進宮後慢慢取得安貴妃寵愛,就靠著這說不上關係的關係,我爹背地裡花了不少錢,巴結靖王爺背後那些官員,竟真讓他爬進了京城,混到了工部郎中,好歹成了京官。

進了京城,資源就是好,他的女兒柳扶雲順利嫁給京中官二代。好女婿前年考了榜眼,如今在翰林院做編修。

幸福美滿柳家人。

想著,馬車就到了柳府,我看著那倆字,觀感還不如督公府。對於督公府,我是害怕;而對於柳府,我是發自內心的深惡痛絕,不願稱之為家。

今日本是休沐,我爹不像秦端,官大人忙,這會兒他在府里。本以為柳府里只有他和大娘,沒想到柳扶雲也在,還把倆孩子帶來了。

我像每年一次的見面那般寒暄幾句,便要去後院看我娘。

柳扶雲和大娘的神情里充斥著鄙夷不屑,爹的眼神就比較複雜。我清楚得很,前倆單純地笑話我嫁給一個閹人。至於我爹,一邊笑話,一邊算計能從中撈到什麼好處,但他又揣摩不到秦端對我的心思。

我不想多搭理他們。

這些人跟我無關,在這世上我只有我娘一個親人。

「姐姐回來歸寧,怎麼不見姐夫一起過來?」柳扶雲笑眯眯邊說話邊拍懷裡的孩子,「沒過來也好,省得看到小孩子傷心。再有權有勢,畢竟還是個閹人。閹人嘛,哪裡算得上男人?可惜了,姐姐這輩子怕是沒機會當母親。」

柳扶雲婚後生了倆孩子,大女兒兩歲,小兒子還在吃奶。

我冷笑道:「我也挺可惜,姐姐三年才生倆,遠不如妮妮能生養。」

「妮妮?」柳扶雲皺眉,「她是誰?」

「我在宮裡養的老母豬,一胎能下十個崽。」

6

「柳扶雲你嘴巴給我放乾淨些,罵誰是豬呢!沒聽到你死了的消息,我今天特意過來,看你有沒有臉面歸寧。

像你這種敗壞門風,嫁給閹人的賤人,還真敢回來。但凡要點兒臉面,你都該一頭碰死。」

「妹妹莫不是氣壞了腦子,名字也喊錯了。柳扶雲不是妹妹你嗎?」

「你以為我想頂著你的名字?我可沒那麼個低賤的娘。」柳扶雲鄙夷都寫在臉上,「不過還好,雖然被人叫了這麼多年柳扶雲挺噁心,好歹落了實惠,若當年進宮的是我,豈不是我得嫁給一個閹人了。也不對,我若進了宮,怎麼也能混個人上人,才不會像你這般沒出息。」

若當年進宮的是她,活不活得到嫁給秦端這天都尚未可知。我翻個白眼,懶得再跟她逞口舌之快,抬腳去找我娘。

我才是妹妹,庶女柳扶雲;她是姐姐,嫡女柳扶風。

換身份的原因很簡單,每三年宮裡都要採辦一批秀女。被皇上看上了,可以當妃嬪;沒被看上的,家世好則出宮,家世不夠好就在宮裡當女官,年滿二十五才能出宮婚配。說得好聽是女官,實際也就比粗使丫鬟好那麼一點。

柳大人於我而言是個垃圾,對嫡女而言可是個頂好的父親。大娘出身好,人也厲害,柳大人窮秀才出身,極為懼內,縱然大娘生不齣兒子,他也不敢多言。而我娘,是個婢女,在柳府洗衣裳。

不知是洗衣裳能讓人變美,還是美人都去洗衣裳了。在一個月黑風高夜,酒後亂性天,柳大人強上了我娘,還好死不死一發入魂。

於是就有了我。本來我還有個雙胞胎弟弟,但出生沒多久就病死了。

病死?誰愛信誰信。我若是個男孩,肯定也早病死了,或許還能吃飯噎死,喝水嗆死。

總之,柳家二老雖然貪慕權勢,但老皇帝年紀大了,他們捨不得女兒進宮。選不上,當下人沒好日子過;選上了,守活寡加宮斗。都不是什麼好出路,於是就把這條路給了我。

我必須去,我娘身體不好,藥半兩銀子一副,一間小破屋得幾百兩,看大夫請僕人都是很實際的難處。

我需要錢,我需要藥,我指望著柳家留她一條命。

於是,我十二歲那年頂著十四歲柳扶風的身份進宮,直到現在。

我娘生我時才十六歲,我今年二十一。我看著躺在床榻上的娘親,三十七歲的人,看上去比宮裡五十歲的娘娘們還蒼老瘦弱。

我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她緩緩睜開眼睛,沖我笑笑。

「姨娘,姐姐前日嫁了個太監,今日歸寧來看看你。大喜事,沖沖喜你身體肯定會好起來。」柳扶風陰魂不散似的,堵在門口。旁邊是她娘,後邊柳大人露了個頭,縮得跟個鵪鶉一樣。

嘶——賤不賤吶?這一家子。

挺賤的,所以我一巴掌撂她臉上了,畢竟據說打長輩會遭雷劈。

柳扶風立刻捂著臉,標準問句,「你竟然敢打我?」

「打你就打你,還要挑日子嗎?」

這是前朝某位瘋妃的經典語錄,安貴妃平時就愛看些野史話本,美其名曰學習戰鬥經驗。

我曾感慨難怪她越學越蠢,今天卻得重新感慨一句:宮裡個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

書到用時方恨少,以後得多讀。

大娘看戲看不住了,要親自下場。

「我看你們誰敢動手。」

我聲音裡帶著殺氣,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表情多駭人,宮裡混,很鍛鍊人。

「我再不濟,如今也是秦端奉旨娶回去的督公夫人。你們敢動我,就是打他的臉面,打東廠臉面。柳扶風,我忍你很多年了,你今日給我娘道歉,我既往不咎。不道歉,這麼多年新帳舊帳一起算。」

「我呸——」柳扶風咬牙切齒,「你娘下作勾引我爹,你就是個孽種。柳家這麼多年沒殺了你倆是我們寬厚。你嫁個閹人還敢在柳家倡狂——」

沒等柳扶風撒潑完,管家匆忙衝進來,「老爺夫人,外,外邊兒來了好多錦衣衛,把咱家圍起來了。」

柳大人一聽,顧不得我們這邊鬧騰,拉著大娘和柳扶風就跑去前廳。

我深吸一口氣,對我娘道:「娘,你休息會兒,我出去看看,待會兒回來。」

我娘點點頭,我轉過身,再是忍不住,眼眶裡直掉淚。

「囡囡,」她叫住我,聲音微弱蚊蠅,「別吵架了,我沒事。」

我敢沒轉過身,抬手猛抹兩把臉,說了個好字。

去他的賊老天,王八犢子,凈不幹人事。

7

碧桃含巧候在門口,裡面動靜大,肯定是聽見了,但都沒多問。我扒拉兩團雪敷了敷眼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狼狽。

大堂里,秦端一身深藍飛魚服配黑色大氅,在主位坐著,柳家人全跪著。大堂兩側各站著十名錦衣衛,人高馬大。我在後宮裡也極少見到這種陣仗。

秦端見我過去,起身走來,「岳父岳母太講禮數,我說不用,他們非要跪。」

我忍不住笑了下,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你排在前頭,父親不會在意的。是嗎?」我望向柳大人。

柳大人上輩子肯定是只鵪鶉,點頭如搗蒜。

「難得來一趟,也到了用午膳的時間,岳父大人,請。」秦端抬抬手,柳大人連忙起身,先行帶路。

秦端和柳家二老,依次落了座。柳扶風正要坐下,秦端發話了,「這位,剛才介紹是庶妹?」

柳扶風聽到「庶妹」二字,臉色不悅。

「岳父在工部做事,那也是讀過幾天書的人。柳家治家就這風氣,一個庶女,越過嫡長姐落座?」

「督公教訓的是。」

柳大人沖柳扶風擠眉弄眼,又朝我道:「姐姐先坐才是。」

我依言坐下,柳扶風正要落座,秦端又開了尊口。

「且慢,順序只是其一。你一個庶女,又不是和扶風一母所出,配跟本督同桌用膳嗎?」

「你少一口一個庶女教訓我!她才是庶出的種,我柳扶風才是嫡出——」

我醉了。

說她蠢,她就聰明不起來,但能蠢成這樣是我始料未及的。

柳大人嚇得立馬起身捂她的嘴。柳扶風從小嬌慣,今天又被打又被罵,能忍到現在,已經超常發揮了。

秦端斂了笑,瞬間嚴肅。

碧桃適時站出來稟告:「老爺,方才奴婢的的確確聽到柳家稱夫人為柳扶雲、庶女云云。不僅如此,他們還對您不敬,在場的下人們都聽到了。」

秦端那張臉,陰沉起來特嚇人。

「柳大人攔著她做什麼?繼續說啊。」

鵪鶉精柳大人拽著柳扶風跪下,瑟瑟發抖。

「咱家給你個機會,自行交代,否則,東廠和大理寺,您自己挑一處。」

柳大人哪裡經得下,倒豆子一樣全招了。

「冒名頂替入宮……虧你想得出來,這可是欺君之罪,是要誅九族的大罪。柳大人,您這膽子去工部屈才了,來我東廠,前途不可限量。」

鵪鶉精依然在抖。

大娘怕歸怕,終於說話了,她才是柳家的頂樑柱啊。

只見她理理頭髮,盈盈一拜,餘韻猶存,「督公大人,這件事也是我們當時考慮不周。扶風不懂事,我們擔心她伺候不好宮裡的貴人們,這才鬆了扶雲進去。您說您要是治個九族之罪,扶雲不也是柳家人嗎?您,不也是……」

大娘笑裡藏刀,自信滿滿,可惜沒等她說話,就被秦督公無情打斷。

「首先,扶雲。注意,是扶雲,不是扶風。」秦端特意強調。

「扶雲前天嫁給了本督,她是秦家人,和你柳家再無瓜葛。其二,你說得很有道理,嚴格來說我也是九族之內,所以如果要定罪,自然得從其他方面下手,比如工部修路築堤壩貪貪銀兩,翰林院編書出出小錯什麼的。我們當官做官,思路要開闊,萬萬不能局限了。」

柳扶風聽到「翰林院」三字,臉色更蒼白了。這個技能好,調節下心情,脂粉錢能省不少。四捨五入,發家致富。

「其三,真到具體量刑,本督肯定會親自參與。你見過哪位人才搞株連把自己也帶進去的?本督確有殘缺,但殘的不是腦子。」

我捂著嘴,撲哧笑出來。

「扶雲。」

我抬頭看著他。

「你不是說想把你娘接回去嗎?柳府的飯看上去也不怎麼好吃,要不要接了你娘,早點回家?」

我做夢都想讓我娘離開柳家,剛才差點就衝動說出帶她走的話,可我硬是活生生忍住了。

我在督公府算個什麼,憑什麼發話帶她進府?我自己攢的那點家當,也遠遠不夠照顧她。

我望著秦端,他的笑還是帶點慣有的冷意,但此時我卻一點都不害怕。我眼中詫異,愣了一秒,旋即點點頭。

「碧桃,走的時候記得把禮品都拉回去,裡面都是藥材,旁人用不上。肥水不流外人田,節約是傳統美德。」

我看錯秦端了,這人根本不需要面子。

終於,我和我娘等到了柳家人的道歉,徹底離開了這個噩夢般的牢籠。

8

秦端叫來了宮裡最好的太醫給我娘診治,也尋來不少珍貴良藥。天氣好時,我就讓下人們把我娘抬到院子裡曬曬太陽。我娘很開心,她自打被賣進柳府,就沒出來過。她行動不便後,柳家讓她活命已屬不易,更別提什麼曬太陽。

十天後,一個晴朗的午後,我娘去了,她是笑著離開的。

她安安靜靜躺在睡椅上,陽光灑滿她臉龐,仿佛映照出她年輕時絕美的容顏。我握著她的手,很想給她焐熱。

晚上秦端回府時,我跪下給他磕了三個頭,感謝他為我娘做的一切。

秦端沒有嫌晦氣,反而讓我在梅苑設靈堂,為我娘守靈三天。他做得太多了,他本可以什麼都不管,甚至可以隨意殺了我,折辱我。

夜裡,我屏退丫鬟們,獨自一人跪在我娘的棺柩。我沒哭,就呆呆地跪著,腦子裡空空的。

我知道我娘遭了太多罪,身體弱,能撐到今天實屬不易。我想過她離開我,但當她真的離開時,我才體會到我失去了自己在塵世間的唯一牽掛。

身後有腳步聲。秦端燃了三炷香,三鞠躬祭拜後,跪在了我身旁的軟墊上。

我轉過頭望著他。

「你既然嫁給了我,你娘也算我半個親人,跪一跪合情合理。也算是,彌補些遺憾……」秦端跪得筆直,刀削般的側臉被燭火暈出層暖黃的毛圈,看上去多了些溫柔。

「我娘是青樓花魁,懷孕時去找我爹被趕了出來。我四歲那年她就病逝了,遺體被扔去亂葬崗,我連她的屍骨在哪兒都不知道。之後老鴇就讓我在青樓里翻筋斗逗趣,六歲那年有個老太監常來喝花酒。

老鴇養個男孩賺不了什麼錢,把我半賣半送給老太監,收了他五兩銀子。」

說這些時,秦端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我聽著,心揪地難受,一陣接一陣地疼,「你知道你爹是誰嗎?有沒有試著去找他?」

秦端點點頭,「知道,京城一個廢物紈絝。我娘在他們眼中只是個貪財青樓女,人盡可夫,他們不會承認我的血統,說不定還會嫌我敗壞名聲除掉我。」

「那,老太監對你好嗎?」

「他認我當了乾兒子,送我進宮。但他心理扭曲,有半點不快就發泄在我一個無力反抗的孩子身上,幾次把我打得失血昏死過去,小傷更不用提。但有時他又會給我好吃的,抱著我哭,說自己一個閹人無依無靠很可憐。」

「直到我十五歲那年,他喝醉了酒拿鞭子抽我,我反抗時推了一把,他撞到桌角,死了。他是我殺的第一個人。我也不知道,他對我究竟算不算得上好;我只知道,在他身邊我從來都沒快樂過。」

我沉默不語,我本以為自己已經夠苦,秦端竟活得比我更可悲可憐。

在其他少年喝酒鬥雞,鮮衣怒馬的時候,秦端卻拖著殘破的身軀艱難求生。公子身,奈何坎坷命。

「扶雲。」秦端喚我的名字,我看著他,他眼睛裡有燭光。

「八年前,是我唯一一次被人維護。謝謝你救我,也謝你陪了我一夜。」

「你,你知道?」

「我又不傻。」秦端一臉理所當然,轉而眼神有些閃躲,「你睡著後,我透過燭火看了你一晚。那時候我在想,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姑娘。」

被誇了有點不好意思。我抓了抓衣角,「騙人,華貴妃安貴妃很漂亮啊,宮裡還有很多很多其他美人……」

「不如你好看。」

我繼續捏著衣角,想起來,「既然你知道我救過你,你成親那晚還對我那麼凶?還……」還拿一堆東西嚇唬人。

「我沒想凶你,是你自己一會兒要殺人一會要自盡,我一時生氣。」

秦端看向我,發現我用看變態的眼神瞅著他。他意識到了是什麼,面色微紅,不知是不是急的,「那些玩意兒不是我放的,是小德子。我第二天就罰他了。」

他這麼直白說出來,我有些尷尬,沒法接話。

「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想過要欺負你。」秦端嘆了口氣,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扶雲,你娘去了,我能明白你的難過。語言蒼白無力,你在宮裡浸染多年,想必也不會輕信。但我還是想讓你知道,你在這世上不是一無所有。」

「你還有我。」

「只要我活著一日,就護著你一日。」

我鼻頭一酸,眼淚忍不住落下,繼而撲在地上號啕大哭,好似攢了多年的委屈都在這一刻爆發。

這些年除了我娘,從沒人問我過得辛不辛苦,可我只能騙她說我很好。活這麼大也從沒有人說過要護著我。

我什麼都能扛過去,卻因秦端的一句話潰不成軍。

9

秦端在京郊買了塊風水寶地安葬我娘,還在京城寺廟中給我娘和弟弟立了牌位。頭七那天,我去上香,回來路上就被綁了。很傳統樸素的麻布袋子套頭加蒙面黑衣人套餐。

我早知道跟著富貴人家多少有點風險,只是沒料綁架會來得這麼快。再說,綁匪綁架前就不能先打聽打聽,我對於秦端不見得多值錢,他們有這工夫,不如直接搶劫錢莊。

我頭上套的袋子被扯下時,為首的劫匪也揭下了面巾。

這人我認識,還是個老熟人。

「靖王爺,您這是唱的哪出?」

綁架就綁架,別動手啊。靖王爺二話不說先抱住了我。

「扶風,終於見到你了。」他放開我,看上去很是激動,「我聽說皇后把你賜給了秦端那閹豎,就立刻趕來,昨天才進京。虎落平陽被犬欺,父皇現在病了,我母妃稍微失勢,他們就敢如此,欺人太甚。」

靖王爺長得和安貴妃足有七八分相似,男生女相,妖孽異常。

有個好看的娘是件多麼重要的事情,看他和秦端的臉就知道。

不同的是,靖王爺的性子舉動,一看就是被寵愛著長大的。不像秦端,眉眼裡總帶著淡淡的陰鷙倔強 ,怎麼藏都藏不住。

靖王爺此刻氣得眼角發紅,真叫一個我見猶憐。

我拍了拍他的腦袋,非常慈愛,「你來綁架我,安貴妃知道嗎?」

「當然不知道,沒來得及說……說了她也不會同意吧。」靖王爺煩躁地拍掉我的手,「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別把我當孩子哄。」

我嘆口氣,靖王爺性子衝動,這些年一點沒長進。

「扶風,你跟我走吧。兩年前我說過要娶你你不聽,如今才生出這些禍端。今天機會難得,老天都幫我們。跟我走,我將你藏去南方,從此以後秦端再也找不到你,我們就能長長久久在一起了。」

靖王爺眼中透著雀躍,信心滿滿。兩年前他的確說過這話,我以小孩子胡言亂語擋了回去,並警告他不准跟安貴妃提,否則我輕則被逐出宮門,重則死翹翹。

我不否認他有這樣的能力,藏個人,對於一個王公貴族算不得難事,何況他如今有了自己封地和兵馬。

只是……我對靖王爺行了禮,「奴婢不走。王爺的好意,奴婢心領了。」

靖王爺的笑容漸漸凝固。

「為什麼?」他握住我的雙肩,「難不成你就打算一直困在個閹狗身邊?那可是秦端,殺人不眨眼的秦端。你可知後宮朝堂中,他殺了多少人?你別忘了你是我的人,你從來都跟他勢不兩立。」

「我知道。」

「那是為什麼?因為他秦端有權有勢一手遮天?」靖王爺輕笑,「你別傻了,秦端暫時是個權宦,可好日子總有到頭的一天,長久不得,多得是人要取他的狗命。扶風,你若想要富貴生活,我完全可以給你更好的。」

小巷外漸漸有錦衣衛穿梭,應當是秦端發現了我被劫走。

「別說了,你先離開這裡,被抓到他剛好找到對付你的理由。」

我催促靖王爺離開。

「你——行,我先走。我給你三天考慮,三天後西市胭脂鋪,若你答應離開,就黃昏前到那裡,自會有人接應。」

說完,靖王爺帶人離去。

我滿心忐忑地回到了督公府。

10

離開還是留下,這是個問題。

生活平凡依舊,秦端除了我被綁那天從宮裡趕回來看我,之後又是照常忙碌。我們的見面,止步於每天早上一頓飯,晚上一頓飯。

但據碧桃說,自我進府後,秦端回來得已經算頻繁了。他在宮裡有住處,以前不常回督公府吃飯,有時忙起來,十天半月不見蹤跡都是常有的。

這幾天太陽好,府里藏了不少書籍,都趁機拿出來曬曬。我隨意翻看翻看,有本詩集引起了我的注意。

詩集封面很破舊,裡面的字跡很熟悉——分明,就是我的字。

我寫得一手好字,早年在宮裡靠賣字賺過外快。宮裡不識字的僕役大有人在,給他們寫寫家書回回信,二三十文一封,也能賺點錢。

這本詩集是哪個朋友幫我接的活兒,要求簡單,就是選些我認為好的詩詞歌賦抄下來,是個簡單的美差。因此,時間雖久,我卻還記得個大概。

我不相信有這麼多巧合。

套話是宮裡生存必備技巧之一,難不倒本姑姑。

三天過得極快,轉眼到了約定當日。

今天秦端破天荒午時回了家,印象中這是我們一次同用午膳。

「督公,睡過午覺我想出去逛逛,買些東西,可以嗎?」我試著問秦端。雖然他說過我可以出府,但我不敢輕易以主人自居,尤其是沒進府多久就發生過綁架這檔子麻煩事。

不知是多心還是眼花,我感覺秦端盛湯的動作頓了下。

他點了點頭,把湯放在我前邊兒。

「扶雲。」

「嗯?」我捧著湯碗,看他。

秦端每次念我的名字,都讓我覺得這個名字格外溫暖動聽。

「多穿點衣裳,外面冷,這幾天降溫了。」

「好。」我笑了笑,但心裡忽然就堵得有些發疼。

秦端沒再多說什麼,道句尋常的「慢用」,自己便離席去了竹苑。

他不就是這麼個人嗎?

除了守靈那晚,不知是出於安慰,我還是懷念他自己的娘,跟我簡略回顧了下他的前半生蹉跎歲月,其他時間言語依然少得可憐。

我望著一桌色香味美的飯菜,失了胃口。

下午出門時,我只帶了碧桃含巧兩個,黃昏中的都城很美。隆冬之際,紅磚綠瓦上都覆蓋了厚厚一層雪,赤紅霞光為整座城鍍了金。

胭脂鋪就在不遠處的橋頭,只要我走進去,我就能斬斷過去。

只要走進去,我可以不再是宮女柳扶風,不再是被眾人嘲笑的太監之妻。

11

回到梅苑時,梅苑燈火通明,映照著白雪紅梅。

下人說,督公在裡面,不准任何人進去打擾。

「滾!」

我推開門,一個酒杯砸我腿上,上好的夜光杯,就這麼碎了。自從進府,我還沒見過秦端發脾氣的模樣。

我彎腰揉揉腿,往裡走。

秦端今日著了一身銀色衣裳,比平日更顯溫潤。

他本是側對著門,聽到動靜不對,他頭轉了過來。也不知他喝了多少,此時面色微醺,眼神倒還清明,在看到我那一刻,目光灼灼。

「是你……」他定定望著我,似乎在確認,「你怎麼回來了?」

「督公大人說笑了,不回梅苑,我還能去哪裡?」

我走到他身旁坐下。

「你早就知道上次劫持我的認識是靖王爺,也知道他要帶我走,否則剛出過事,你不可能允許我僅帶兩個丫鬟就出門。東廠本就是情報機構,你半天工夫不到就能查清柳府家事,何況靖王爺動靜那麼大。我說的,對不對?」

「我給了你離開機會,為什麼不走?」秦端沒在意我說的話,反而問我。

「在我回答前,我先問你幾個問題,你要好好回答,不准騙我。」

我拿過秦端手裡的酒,放在一邊兒。

「好。」秦端點頭,答應得爽快。

「前些年,你託人讓我幫忙抄了本詩集,是不是?」

秦端眼神閃了一下,頓了會兒才回答。

「是。」

「我們成親時,碧桃小德子她們本來把督公府裝扮得很喜慶,是你命他們把東西都撤走的。也是你不准他們叫我夫人,只准叫姑姑。」

我有些忍不住笑意。

「原因是你聽說過賜婚後我躲在房裡不見人,擔心惹我不開心,是不是?」

「碧桃的嘴是越來越沒個把門兒的,該罰。」秦端臉上又騰熟悉的殺氣,不過這回我可一點不帶怕的。

我往他懷裡一坐,沒平衡好,差點掉地上。秦端眼疾手快,一把摟住我的腰。我右手摟住他脖子,他眼裡寫著驚異。

我笑道:「督公大人,快回答我呀,就說是不是。」

「嗯。」

「嗯一下算幾個意思?」我看著他。

「是。你滿意了嗎?」他一臉不樂意。

滿意了。

我從荷包里掏出個小盒子,遞給秦端。

「下午逛街給你買的禮物。」

秦端打開,裡面是一副白玉扣,用來系腰帶。

「我知道你不缺奇珍異寶,但這個白玉扣是我花自己錢買的。送給你,就算是感謝你對我和我娘的照拂。」

「就只有感謝?」白玉扣靜靜躺在秦端修長的手裡,他聲音低沉,近在耳邊。

「也不只是感謝……」

我忽然就笨嘴拙舌,感覺自己面頰燙燙的,也不知有沒有紅透。

我同他雙目對上,彼此眼中僅有對方倒影。

也不知是誰先湊上去的,等我反應過來時,兩個人已是唇齒交融。

秦端將我緊緊抱在懷中,一手摟腰一手扣著我的腦袋。他口裡還殘留了些許酒的清苦味道,明明是他喝了酒,醉了的人卻是我。

他把我抱到床上,扯開我領口。吻漸漸繞到我脖頸,呼出的氣息越來越灼熱。我伸手去解他的領扣。

突然,他像只炸毛的貓,蹭一下坐起來了。

喵喵喵?

我懵了。

「扶雲,我,我是個太監……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秦端深呼吸一口氣,神情裡帶著落寞,「皇后將你賜給我時,我是存了私心的。如果我不願意,沒人能逼我。只是那時候我想,若失去這次機會,今生恐怕再沒有理由靠近你。我有權有勢又如何,你我立場不同,我越強大你越懼怕。」

「我安慰自己,娶你回來是救你出泥淖。新婚之夜你害怕得要命,我無法再自欺欺人,我一次一次問自己,是不是我錯了?然後又安慰自己,我沒錯,我隨時可以放你走。」

「就像這次。扶雲,如果你想走,還來得及。」

我默不作聲,望著他。他同我對視一眼,匆匆別過頭。

「我怕,我會越來越放不了手。」

聽到他說這些,我心裡一半甜蜜一半憂傷。

不過……

「秦端,你這人會不會看氛圍啊?現在沒人要聽你說這些宣言。平時話那麼少,關鍵時刻這麼能廢話。」

我往他手裡塞了個東西,繼而雙手捧住他的臉。

他低頭看了下,微微啟唇吸了口氣,又抬頭看向我。

我認真看著他,盡力忍住內心的害羞,笑意盈盈,道:「我既然回來了,就不會後悔。」

我輕輕啄了下他的唇。

「柳扶雲從不後悔的,夫君。」

秦端眼裡冉冉升起朵小煙花,噗,炸了。

他再次把我壓到床上,二話不說,開親。

「誒——等下等下。」

我手指抵著他的唇。

「又怎麼了?」秦端反倒不耐煩了,明明方才還扭扭捏捏。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有點事多年悶在心裡,忍不住想問問。」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什麼?」秦端一副趕緊問別耽誤正事的表情。

「就……華貴妃是否和你有一腿,老皇帝是否沉迷於你的男色?宮廷詭譎,你到底是如何上位的?傳說中的潛規則嗎?」

秦端的臉,烏雲的天。

接下來一整夜我都在為自己作死付出代價。

被折騰了一宿還不夠,我連親帶哄到辰時才送走這位祖宗。

督公還是挺好哄的,就是有點費嘴。

12

老皇帝沒能熬過這個冬天,於一個雪夜,駕崩。

督公府被秦端分派了重兵把守,我無處可去。我心知他在做很危險的事,焦躁得練字也練不下去,每天就數著日子。秦端已經九日未歸,在老皇帝駕崩後的第三日,他回來了。

他離開時一身墨藍飛魚服,再見面,換成了緋紅蟒服,外面著了層白麻衣。

老皇帝去世,秦端扶著七歲孩童坐上那個全天下覬覦的位置,年號正德。

皇后榮升太后,有名無權。華貴妃為華太后,吐氣揚眉。

夜裡我窩在秦端懷中,他平時習武練拳,胸膛硬實,只是上面有幾道猙獰傷疤,和白凈的皮膚格格不入。他說過是多年前遇刺留下的傷。

我的手指不自覺地撫摸著他胸口的傷疤。

「癢。」

他輕笑一聲,抓過我的手,輕輕吻了吻我的手指。

我望著他親吻我的模樣,眉眼是那麼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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